上海的監控攝影頭，攝於今年3月。ALY SONG/REUTERS
中共政府認為一心想削弱它的勢力無處不在。它存在於跨國公司派駐中國的機構，滲入社交媒體，包圍著天真的學生們。政府也想讓中國人民看到這些勢力。
中國的大學要求所有教師進行保密教育培訓，甚至是獸醫等學科的教師。天津市一家幼兒園組織教師學習，提高他們對中國的反間諜法「懂法、用法」的水平。
中國負責秘密警察和情報部門、通常行動隱秘的國家安全部甚至開設了自己的首個社交媒體帳號，官媒稱這個做法是國安部提高公眾參與努力的一部分。該帳號發的第一個帖子就是「反間防諜需要全社會動員！」
帖子寫道，應該「形成人民群眾參與反間諜工作的常態化機制」。
中國執政的共產黨正在動員普通民眾防範國家所面臨的威脅，這場運動模糊了警惕和偏執之間的界限。中國經濟正面臨多年來最嚴重的放緩，但中國的威權領導人習近平似乎更關注國家安全和防止黨的控制受到威脅。
「要堅持底線思維和極限思維，」習近平今年5月在他主持召開的中央國家安全委員會會議上說。他要求官員們做好「實時監測」，「突出實戰實用鮮明導向」。
中國內江一所小學在今年4月的全民國家安全教育日舉行升旗儀式。CFOTO/FUTURE PUBLISHING, VIA GETTY IMAGES
中國正面臨著自習近平上台十多年的一些最大挑戰，這個事實也許加劇了目前的緊迫感。除經濟低迷外，中國與西方的關係也越來越緊張。最高權力層不明原因的人事變動（包括中國的外交部長和兩名高級將領今年7月突然被免除職務）暗示，習近平可能擔心自己對權力的控制受到威脅。
中國今年7月修訂了《反間諜法》，擴大了被政府視為間諜活動的行為範圍，向舉報間諜的人給予人民幣10萬元以上的獎勵。
儘管呼籲公眾提高警惕已引發了社會上的廣泛警覺，但這在多大程度上已化為實際行動尚不可知。當局上月宣布抓獲了至少四名間諜，包括兩名被美國中央情報局招募的男子，但有些案件似乎是最近才公開的舊案，例如2019年被捕的一對夫婦。
當局今年早些時候還宣布以間諜罪判處一名美國公民無期徒刑，並逮捕了一家中國報紙的高級編輯，他是在與一名日本外交官一起吃飯時被逮捕的。（這名編輯的家人稱政府對他的指控莫須有。）
「開展反間諜運動反映出中共政權面臨著深刻的合法性挑戰和危機，」紐約大學的中國現代史教授陳兼說。他表示，呼籲搞群眾運動有點像毛澤東為鞏固個人權力發起大規模運動，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文化大革命。毛澤東的打擊對象是「反革命分子」，他號召全國人民舉報他們的老師、鄰居甚至家人，長達十年的「文革」讓中國陷入混亂和流血。
「要堅持底線思維和極限思維，」習近平今年5月表示。他要求官員們做好「實時監測」，「突出實戰實用鮮明導向」。POOL PHOTO BY LEAH MILLIS
陳兼指出，考慮到中國現在已比那時更現代化，讓全社會陷入暴民般的狂熱不會那麼容易。而且，中國確實有理由保持警惕：中情局長威廉·伯恩斯最近說，美國正在重建中國的間諜網。
中國也不是對外國的影響發出越來越嚴厲警告的唯一國家。一些人已對華盛頓正在煽動新的紅色恐慌發住警告，例子包括司法部針對學者、現已終止的「中國行動計劃」。美國及其他西方國家也出於安全考慮，正在努力限制人們使用TikTok，這是一款中國公司擁有的短視頻應用程式。
但中國反間諜運動的規模和無所不在引人注目。
中國高鐵上循環播放的視頻警告乘客，拍照片發到社交媒體上時要小心，不要無意中泄露敏感信息。居民辦理日常事務的政府機構牆上貼著提醒他們「築牢國家安全人民防線」的海報。
雲南省一個地方政府發了一段穿著彝族傳統服裝的男男女女歡歌起舞宣傳中國國家安全法的視頻。
「知情不報法追究。包庇罪犯要坐牢。」表演者們邊唱邊跳，女演員們搖動著她們色彩鮮艷的黃藍紅色裙子。
其他形式的反間諜教育更為正規。國家保密局已開設了保密教育線上培訓，可通過手機登錄培訓系統，許多大學和公司已要求員工接受這項培訓。第一課以毛澤東關於保密重要性的語錄開始；後面還有一課警告人們，iPhone和Android設備都是外國產品，可能易受操縱。
上海一家蘋果店，攝於去年。HECTOR RETAMAL/AGENCE FRANCE-PRESSE— GETTY IMAGES
就連看起來與國家安全毫無關係的部門也要接受培訓。山東省一所大學的體育教育部要求教職員工參加線上學習；廣州一所大學的獸醫學院也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海濱城市煙臺的一家酒店通常在其社交媒體帳號上發關於海灘度假和晚餐優惠的廣告。但去年10月，該酒店在社交媒體上發了一個信息圖表，教育大家哪些人群被國安部認為最有可能受外敵利用，其中包括留學生和「年輕網友」。
年輕的中國人是政府特別關注的群體，尤其是在去年發生了針對嚴厲的「新冠清零」限制措施的廣泛抗議之後。一些參加抗議活動的人是被封在校園長達幾個月的大學生。現在，許多年輕人面臨著各種其他問題，包括創紀錄的失業率。
但當局將人們的不滿歸咎於外部煽動者。去年發生抗議活動之後，一名中國官員說，參加者「已被外部勢力收買」。
北京發生的抗議「新冠清零」活動，攝於去年11月。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中國學者仍在堅持這個說法。今年7月，在北京著名的清華大學組織的一次國際關係論壇上，一名學者暗示，參加抗議活動的人已成為美國及其他國家進行「認知和意識形態操縱」的犧牲品。「隱藏勢力」的這種努力已越來越難被發現，中國最高警察學院人民公安大學的教授韓娜說。
「有人稱他們為間諜，有人稱他們為特種部隊。他們是我們當中一些特殊部門的人。」
她補充道：「這就是我們當前問題的原因。」
當局的部分解決問題是教育年輕人提高警惕。習近平已要求擴大國家安全教育，大學已建立了學生信息員制度，學生信息員負責舉報有不良行為（包括訪問海外網站）的人。
但不斷的告誡也提醒學生，他們也正在受到監視。北京的大學生因與《紐約時報》記者通微信已受到警方或校方管理人員的訊問，這種情況已至少發生過兩次，而且都是在報導發表之前。
也許這場運動的核心結果——或目標——就是要讓與外國人有聯繫成為被懷疑的理由，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聯繫。這已經影響到文化領域，傳統上在這個領域的交流最為豐富。
由人臉識別攝影頭控制的北京大學校門，攝於2020年。THOMAS PETER/REUTERS
一些學者已不再與外國人見面。中國各地的文化場館已取消了外國音樂家的演出。
今年5月取消的文化活動數量激增，當時國內正在壓制被認為與中共議程不符的文化活動。但幾個月後，審查仍然嚴格，在上海工作的美國DJ布萊恩·奧芬瑟說。僅在今年8月一周內，就有三個不同城市的場館告訴他不能來表演。一個場館告訴他，如果外國人來表演的話，警方已威脅要關閉場館，據奧芬瑟與記者分享的聊天截圖。另一場館只給他發來一條簡短的英文信息：「現在不是外國DJ來表演的時候。」
中共政府還沒有發布任何關於與外國人接觸的明確指示；政府堅稱中國保持對外開放，讚揚外國投資的重要性。但政府的信號是矛盾的。今年春天，當局對幾家美國諮詢公司的在華辦公室進行了突擊搜查或詢問，指控其中一家試圖通過其聘請的中國專家獲取國家機密。
就連活動與外國組織的名字有相同之處也會引起審查者的注意，這就是廣州市一個志願者團體遇到的情況，該團體被迫取消了原定今年8月舉行的TEDxGuangzhou演講大會。
TED是一家美國公司，以把演講者提供給公眾而聞名，TED允許其他團體免費使用TEDx品牌，廣州活動的組織者在一份聲明中說，除了使用TEDx外，與美國的TED公司沒有其他關係。TEDx演講會自2009年起一直在廣州舉行。儘管如此，警方今年說，該志願者團體必須先註冊為外國非政府組織，才能繼續舉辦活動。
一些中國人對不斷保持警惕的要求做出了懷疑的反應。
湖南省一個機場最近禁止特斯拉汽車進入機場停車場，理由是這家美國公司的汽車可能被用於間諜活動。一些社交媒體評論者問道，是否也應該禁止波音飛機。就連中共旗下的民族主義小報《環球時報》的退休編輯胡錫進也在網上寫道，他認識的學者正在迴避外國人，這令人擔憂。
但官員們對擔憂不予理睬。《環球時報》在一篇關於動員群眾反間諜的社評中寫道，批評動員的人患有被迫害妄想症。
「如果你沒做過什麼虧心事，怎麼會嚇成這樣？」社評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