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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下中農始終認為知青在農村「待不長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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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下鄉之初高喊「紮根農村一輩子」時,貧下中農就未曾相信過我們這真誠的誓言;當我們的理想幻滅,天天想返城卻因沒有門路而絕望時,他們仍說我們在農村待不長遠。正如後來的事實證明的那樣,貧下中農具有遠見卓識,而我們知青則狂熱和短視。

實際上,上山下鄉對出身不好的知青有著很好的療傷功效。在農村,我們不再像在城裡那樣,是飽受歧視和侮辱的賤民,而是得到平等對待、受到起碼尊重的「人」。貧下中農看我們不是憑出身,而真正是「重在表現」。當年,我們在被政治厭棄、社會遺棄、城市拋棄時,正是他們以博大的胸懷收留了我們,並給我們以極大的呵護和溫暖,儘管我們是被強加給他們的,與他們爭了口糧。

可是,貧下中農何以不僅比我們知青,甚至比那些有決策權的高官們都更有這樣的政治遠見呢?

下鄉不久我們就發現,那些大字不識的農民對政治並非不感興趣,他們談起政治來,往往生動形象,言簡意賅。

他們說,毛、劉好比生產隊長和副隊長,意見不合了就會吵架,總是要一個壓倒另一個。

他們說,只需看對毛的吹捧和長相,林彪就是個奸臣。

他們對把那些精明能幹,因而有了些財富並頗有威望的族人劃為地主富農並打倒批鬥很不以為然,對他們照樣客氣、尊重、信任,每遇技術活兒,必請他們干,虛心向他們討教,還給他們評高工分。

他們認為上面對農民剋扣的太過分,每年的口糧至少被強行剝奪一半,農民只能糠菜半年糧,便不聲不響私分瞞產,卻又不過分,以剛剛能填飽肚子為準。

他們認為農業學大寨沒有顧及他們的實際情況。

他們對上面的各種指令和會議不勝其煩,他們說農村的事不如按千百年來他們自己的傳統方式辦。

他們對出身非紅五類的我們從不歧視,從不說我們出身「不好」,而代之以「家裡成份高」。他們認為上面把歷次運動中的失勢者下放到農村同古時發配一樣,是流放犯人式的政治打壓,只要失勢者重新得勢,或掌權者良心發現,我們自會苦盡甘來。

他們認為政治上的翻來覆去各朝代都有,不足為怪。至於農村歷來被作為解決城市各種社會問題的出路和流放地,他們無可奈何卻也習以為常。

下鄉不久,當我們雖然身處解放了二十年的中國農村,卻往往忘記自己是生活在哪個世紀時;當我們發現農村的農業生產方式跟歷史書上描述的兩千年前幾乎不相上下時;當我們親耳聽到貧下中農懷念集體化之前、甚至解放前的日子時;當我們想到不久前我們還在北京高喊打倒劉少奇,批判他的「三自一包」時;我們如夢初醒,開始懷疑毛的農村發展道路,奇怪他真的了解農村和農民嗎?既然他說要「向農民群眾不斷地灌輸社會主義思想」、「重要的問題是教育農民」,為什麼還讓我們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呢?

當我們在農村沒有任何書報、沒有及時的新聞信息,沒有精神文化娛樂生活,心靈空虛得快要崩潰時;當我們為了填飽肚子,越來越斤斤計較於蠅頭小利時;當我們嘗到在廣闊天地里沒有來自上面的嚴格管束的甜頭時;我們開始對那些通過階級分析貶低農民並被冠之以「小農意識」的什麼保守落後、自私狹隘、思想封閉、目光短淺、組織紀律性差、散漫等等漸生反感。

千百年來,農民就生活在封閉落後的環境裡,他們怎麼可能目光遠大?他們每天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在地里刨食,生產、生活水平極低,怎麼可能不自私狹隘?更何況有時候,雖處江湖之遠的他們卻比某些居廟堂之高的學者、專家們在政治上更敏銳呢!

固然,他們具有的「小富即安」、「鄉土觀念」等思想意識未免鼠目寸光,可這就是他們被強行納入到城鄉二元體制,和城裡人的生活有「九天九地之別」,失去自由遷徙的權力,並通過工農業產品的「剪刀差」被盤剝的理由嗎?消滅工農差別、城鄉差別為什麼不從解決這些方面入手呢?

自私狹隘、保守落後這些人性的弱點誰個沒有?存在決定意識,程度不同而已。既然工人階級目光遠大、組織紀律性強、最有階級覺悟最革命,為什麼不讓我們接受工人階級的再教育呢?

自文革發動以來,「人民領袖」的皇權思想越來越暴露無遺,當我們山呼「萬歲!萬萬歲!萬壽無疆!永遠健康!」時,當我們千百次地高唱《東方紅》,向紅太陽頂禮膜拜時,當我們天天早請示、晚匯報、跳忠字舞、表忠心時,我們到底身在一個什麼社會?當那些「保皇派、大救星、犯上作亂、亂臣賊子、忠臣、奸臣、官宦、烏紗帽、效忠、奉旨造反」等等在封建社會才頻繁使用的詞彙不絕於耳時,我們究竟處於一個什麼語境?

顯而易見,這一切無不污染著我們這代人那時的純潔心靈,釀就了我們早期的價值觀和思想意識。這些才是應該批判和摒棄的產生於封建社會的地地道道的「小農意識」呢。我們天天喊要防止資本主義復辟,其實封建主義復辟才是我們更應該嚴加防範的。

其它如血統論、王侯將相論、忠君論等「小農意識」也曾作為文革的伴生物沉渣泛起。當時,一些自視血統高貴,是天生、可靠接班人的龍子龍孫們把「解放全人類」的口號喊得震天響,卻極力推崇「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的對聯,施行紅色恐怖。他們從登上歷史舞台的第一天起,就充滿了濃厚的封建特權思想。其他因出身非紅五類沒有資格加入紅衛兵,遭到歧視甚至迫害者也急忙承認自己的原罪,與家庭劃清界限,努力無限忠於毛主席。我們這一代就這樣從青少年起即處於紅衛兵運動時期的語言、文化和意識形態之中,而這一切影響並決定著我們當時及以後的思維方式、思想道德和行為準則。亞當.麥克尼說:「長期的專制會產生一種特殊的文化和相應的行為準則,它使人們不再愛好自由和真理,完全喪失人類的尊嚴並毫無自治能力。」在這些封建思想意識形態的浸潤下,兩年後,「喪失了人的尊嚴而又毫無自治能力」的我們像當初突然被捲入紅衛兵運動一樣,根本沒有,也不可能對封建血統論肆虐其間的上山下鄉運動有選擇的權力,更喪失了獨立思考的能力,就被裹挾到廣闊天地去了。

實際上,當時上山下鄉運動的決策者既有政治上的追求,也有經濟上的考慮。上山下鄉運動在政治上是文革的組成部分,是實現毛烏托邦理想和培養接班人的「偉大實踐」;經濟上,是把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失敗的人口政策和文革停工停產休學合力釀成的苦果——數千萬的失業大軍一股腦兒拋向了農村,給本來就十分貧困的農民增加了負擔;思想上,是僵化盲從、個人迷信盛行;文化上,則充滿了中世紀的反智氣味,是「知識越多越反動」思潮的產物。上山下鄉運動與廣大人民的利益相牴觸,與歷史發展潮流相違背,與民主自由法制毫不相融,因而它無可避免地以失敗而告終。

改革開放後,全社會在「不爭論」、「悶聲發大財」的思想支配下,全神貫注於物質財富,結果,今日之中國已經變成了物慾橫流、暴富階層與底層貧民截然對立的、除了GDP什麼都沒有的中國,沒有信仰,沒有靈魂,沒有思想、沒有理論,憲政民主還只是一個夢,意識形態領域一片混亂。

在經歷了空前的文革劫難後,現在倒是不喊「萬壽無疆」、不跳忠字舞了,但王立軍在逃往美領館前對薄熙來式的「忠誠」、重官權輕民權以及門第、等級觀念等等的封建思想仍無處不在,人們在精神上甚至語言上都極其貧乏和蒼白。

在主串流媒體和網絡上,「朝廷、明主、臣民、子民、草民、登基、諸侯、封疆大吏、太子黨、王儲、衙內、奪嫡、家丁、家奴、帝王師、謀反」等等充滿封建意識涵義的字眼取代了「黨中央、政府、領導人、公民」等等的現代詞彙而大行其道。「官二代、富二代、演二代、紅二代」甚至「紅三代」等等的稱謂充斥輿論,實實在在反映著我們這個社會散發著封建世襲思想的遺毒和階層逐漸固化的危險。

螢幕上,形形色色的以封建宮廷秘史、艷史、戲說為內容,美化暴君、掩蓋暴政、宗室爭權、後宮謀殺的影視劇綿延不絕,帝王將相們被演繹成英明神武、清正廉明、仁慈愛民的明君、賢相、清官,而太監、皇后、妃子們極力揣摩天子的心思,爾虞我詐,笑裡藏刀,傷人於無聲無息。這些庸俗不堪的作品從頭至尾宣揚著封建專制的文化思想和奴性意識,潛移默化地毒害著廣大觀眾特別是青少年。

在官場、職場裡,第一把手大搞絕對權力,成了說一不二的小皇帝,對他們的「聖旨」下屬只有聽喝的份,毫無平等對話民主自由可言。

在各大小單位,只有在封建社會和集權社會裡才有的血統論、姻親關係、宗族關係、地方主義、宗派主義、老鄉觀念、任人唯親等等的封建糟粕仍在作祟。

長期以來,封建的思想意識形態一直是我國歷史轉型期的嚴重阻礙,而危害最大的是那些滿腦子封建意識,負責引導和詮釋語言並掌握著決策權的政府官員和公知們,絕不是那些底層的仍有著「小農意識」的「沉默的大多數」。

先進的與時俱進的思想意識形態是推動歷史前進的巨大動力,可是在推翻封建帝制的辛亥革命已經超過一百年,文革也已結束近四十年後的今天,從意識形態的層面研究剖析文革十分欠缺,各種封建思想意識的餘毒仍未被清算,仍污染著我們的社會,仍在我們中間徘徊,甚至有時還被推波助瀾。我們要想建立一個真正民主自由法制的現代社會,要想不重蹈文革覆轍,必須堅決摒棄各種封建思想意識,用先進的思想占領我們的意識形態領域。

2015-12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吳量

來源:共識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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