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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文革歲月:工農兵學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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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師在文革開始以後的五年之中沒有招生,到1971年,才開始招收工農兵學員。有了學生之後,很多老師慢慢可以教一點書了,我也在1972年被提前調回華師,參與對工農兵學員的教學。

那時的教學,採取所謂「三結合」模式,就是黨組織、工農兵學員、教師三者結合教學。工農兵學員參與教學,聽起來很「革命」,其實問題很大。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與清華大學最早招的工農兵學員提出的如下口號有關:「我們上大學,還要管大學,像工宣隊那樣改造大學。」在那之後,全國跟風,「上管改」之說甚囂塵上。工農兵大學生不僅僅是上大學,還要管大學、改大學,教師就成為改造對象了。

不知道是課程太少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一門課不是一個老師教到底,而是幾個人合作,分章節,每人教一點。教的時候,也不能講太多。原因有二。一則工農兵學員的程度參差不齊,有的學員程度很低,稍微講深一點,他就聽不懂。二則工農兵學員因為成分好,盲目自傲的比較多,加上鼓勵「上管改」,很多人喜歡挑老師的毛病。在這種情況下,老師自然非常小心,唯恐被學生抓住了小辮子,挨批挨鬥。雖然恢復了教學,但沒有什麼教書的樂趣。師生關係說不上很融洽。

華師發生的工農兵大學生挑老師毛病的典型例子出現在中文系。中文系有一位石聲淮教授,是錢基博的學生,錢鍾書的妹夫。石老師其貌不揚,但學問很好,因此被錢基博看中,將女兒許配給她。錢基博一手牽著女兒,一手牽著石聲淮,將兩人的手放在一起,宣布他們結為夫妻。這一「執手為婚」的故事,是華師歷史上的美談之一。

文革期間,石聲淮給工農兵學員講《說文解字》,講到「母」字的時候,說了一句:「中間的兩點,是女子乳房的象形。」這原本是一個極普通的傳統觀點,卻被學生抓住不放,硬說他「耍流氓」。那時全國範圍正在嚴厲打擊流氓惡霸,石聲淮被軍宣隊領導與這一行動掛起鉤來,令他非常沉痛。以前批判他政治反動,他已經習慣了,這一回,進入道德批判,他連人品都被否定了,因此特別傷心,在一次會上,悲痛異常地說:「過去,我只認識到我政治上反動。現在,沒想到我在道德上也這麼敗壞!」

石聲淮那時已經60歲了,被學生逼著做出這樣的檢討,真叫教書匠們不好受。因此,雖然在不久中央風向改變,周恩來鄧小平等強調基礎理論與正常教學,那位點名批評過石老師的副指揮長又出來澄清,操著河南腔,宣布「這個『母』字,就該這麼寫」,但石老師的心情大概不會有多少改善。反正我除了覺得這個副指揮長比較窩囊以外,沒有因此而覺得教師受到了尊重,此後可以在課堂上暢所欲言。

不久之後,「教育革命」又出新花樣,組織一些老師到外地交流,我居然也可以參加。這令我很高興。一則終於受到了同等待遇,可以參加「革命群眾」了,自然心情比較舒暢。二則文革以後,像我這種人是沒有串聯資格的,現在出去交流,等於是一種補償,可以見見老朋友,交交新朋友。

這一次交流,中國近代史教研室分兩撥,一撥往北去了北京和天津,一撥往南去了廣州,然後兩撥人又一起在廣州會合。每到一個地方,都聯繫幾所學校的歷史系,找幾個人談一談。大家見面,談得很高興,但有點不著邊際,發牢騷的比較多,交流文革中遭遇的比較多,幾乎沒有正兒八經討論過該如何推進「教育革命」的。因為局勢未明,情況複雜,大家還不清楚下一步究竟應該如何走。

從外地交流回來之後不久,我接到通知,被借調到《歷史研究》編輯部,參與復刊後的《歷史研究》的編輯工作。這是我在文革後期的一次重要經歷,將在下一章專門介紹。在本章的最後,我想談一點文革的啟示。

摘自《章開沅口述自傳》,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2015年11月,彭劍整理。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吳量

來源:章開沅口述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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