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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書 袁鷹:風雲側記15 「趙丹遺言」的前前後後

近日從電視螢幕的紀念電影百年回顧的節目中,看到一個「趙丹專題」,連續兩天,簡要地介紹了趙丹從影歷程和他主演過的重要影片,重新見到他從三十年代的《十字街頭》、《馬路天使》以來創作的許多光彩照人的形象。尤其建國以後武訓、林則徐、聶耳這三個時代不同、經歷迥異的人物,給億萬觀眾至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而禁不住又一次為他本不該在六十五歲的年齡就離開了人世而哀傷,更為他去世前兩天在《人民日報》上發表了一篇被稱作「趙丹遺言」文章所遭致某些人的非議和責難而感慨萬千。時光如水,竟已二十五年了。

話要從1980年9月中《人民日報》文藝版上發起的一次討論說起。

1980年9月,粉碎江青反革命集團已經四年,文藝界從為害十多年的「文藝黑線專政」論的沉重枷鎖中解放出來,心情舒暢,意氣風發,陸續出現一大批優秀的中短篇小說、報導文學、詩歌、散文和話劇、電影、歌曲、漫畫、曲藝作品,受到廣大讀者和觀眾的喜愛。1979年10 月第四次全國文代會上,鄧小平同志代表黨中央致祝詞,熱情評價幾年來優秀的文學藝術作品「對於打破林彪、四人幫設置的精神枷鎖,肅清他們的流毒和影響,對於解放思想、振奮精神、鼓舞人民同心同德,向四個現代化進軍,起到了積極的作用」。他指出:「鬥爭風雨的嚴峻考驗證明,從總體來看,我們文藝隊伍是好的。有這樣一支文藝隊伍,我們黨和人民是感到十分高興的。」他希望文藝工作者中間有越來越多的同志成為名副其實的「人類靈魂工程師」。人民是文藝工作者的母親。人民需要藝術,藝術更需要人民。這些話,都得到了廣大文藝工作者的熱烈擁護。尤其是他要求各級黨委要根據文學藝術的特徵和發展規律,幫助文藝工作者獲得條件來不斷繁榮文學藝術事業,當前更要著重幫助文藝工作者繼續解放思想,打破林彪、「四人幫」設置的精神枷鎖,堅持正確的政治方向,從多個方面,包括物質條件方面,保證文藝工作者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他強調:我們提倡領導者同文藝工作者平等地交換意見,衙門作風必須拋棄。從三十年來文藝發展的歷史中,分析正反兩方面的經驗,擺脫多種條條框框的束縛,研究新情況,解決新問題。他說:「文藝這種複雜的精神勞動,非常需要文藝家發揮個人的創造精神。寫什麼和怎樣寫,只能由文藝家在藝術實踐中去探索和逐步求得解決,在這方面,不要橫加干涉。」(見《鄧小平文選》第二卷207-214頁。)

凡是參加過第四次文代會的人,一定都會記得鄧小平同志講到這句話時,人民大會堂頓時響起的雷鳴般經久不息的掌聲,經歷過多年風吹雨打雪壓霜欺的文藝工作者,感到一陣和煦的春風,自然都爆發出內心的擁護。「不要橫加干涉」這一句,立即不脛而走,從此常常被廣大文藝工作者口頭上傳誦、文章中引用,而且還舉著它當作盾牌,抵禦某些繼續對他們施行橫加干涉的領導。這些領導人已經習慣於發號施令,搞一言堂,他們也有一句故意歪曲而針對性很強的話:「不能橫加干涉,豎加干涉總可以吧?」他們也習慣於憑個人意志、興趣,一兩句話就草率地否定一部藝術作品。正如兩棲於文藝、電影的作家李在一篇文章中說的,幾年來文壇活躍,影壇沉寂,「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審查電影、戲劇的人要比小說多得多!一篇小說寫成,兩個編輯人員看了就可以發表,一部電影要經過三道、五道甚至於十道關卡。結果是小說繁榮了,受到了廣大讀者的歡迎,電影卻一直處於被動地位,觀眾怨聲載道」。李呼籲:「我想,是到了應該認真研究,大膽改革的時候了。」

1980年9月17日,我們在報紙第五版上發表了北京兩位文藝幹部題為《改善黨對文藝的領導,把文藝事業搞活》的來信。來信在肯定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文藝事業取得重大成績的同時,也提出:現在,我們國家的經濟生活進一步活起來了,政治生活也進一步活起來了,精神生活特別是文學藝術生活,存在不存在需要進一步活起來的問題呢?文藝界的現狀有很多方面還是死得很。放任自流、不執行黨的方針政策的情況是存在的;不按文藝規律辦事、搞一言堂、瞎指揮、領導者同文藝工作者關係不正常的情況更為普遍。領導人權力過於集中、限制過死的問題相當突出。近一個時期以來,橫加干涉的現象有所抬頭。對某些領導自認為有問題的作品,哪怕影片已拍攝完成,也不准上映;刊物印刷好了,也強令銷毀或停止發行;對某些雖有缺點和不足,但為廣大群眾所喜愛的好作品,有的領導人還是堅持要把它打成「毒草」,對作者進行人身攻擊甚至政治誣陷;某些領導部門的不適當干涉,已經不僅干涉到作家寫什麼和怎麼寫,甚至連作品的細節、作者的署名、刊物的命名都要過問。這封讀者來信認為:我們的文藝領導體制,已到了不改革就不能前進的地步。

發表這封讀者來信時我們加了「編者按」,歡迎有關的領導同志、文藝工作者和廣大讀者,聯繫當前工作的實際,敞開思想,暢所欲言,積極參加這次討論。報社領導人支持我們文藝部在報紙上開展討論,要我們積極約請文藝界人士參加,還特別關照注意不要搞「輿論一律」,要發表不同意見,把討論搞得熱烈些、活潑些。

為此我們在9月23日邀請幾位藝術界人士座談,又請他們根據座談會發言整理成文章,在10月1日版面上發表了七篇文章:黃宗江的《文藝領域不能容忍官僚主義》開了第一炮,接著是石羽的《領導要從多方面關心文藝工作者》、藍光的《文藝體制一定要改革》、林杉的《認真總結經驗,改善領導方法》、石聯星的《把每個文藝工作者裝在心中》、魯軍的《文藝要立法》,美術家古元鄭重地提出:《只強調經濟規律來領導文藝行嗎?》。報紙的呼籲,幾位有影響的藝術家發言,引起了文藝界的關注,紛紛向編輯部表示支持,希望將這個討論進行下去。

那個時候,趙丹正住北京醫院治病,而且病情很重。

近兩年他的心情越來越壞,四年前剛剛粉碎江青反革命集團時的歡欣鼓舞、豪情滿懷,由於接連遇到許多不如意事,漸漸變為抑鬱、苦悶以至憤懣。在他看來,補選為「政協全國委員」、「文聯全國委員」的榮譽,落實住房、補發工資以及安排出國訪問之類,都無關緊要,不過像球賽中的「安慰杯」。作為一名前半生心血和精力都獻給人民、又被桎梏十多年的藝術家,他最大的心願就是重返銀幕。六十年代初,他演了《聶耳》、《林則徐》之後,滿腔熱情地參加《魯迅》攝製組,扮演那位他最崇敬的文化巨人,結果由於種種原因,影片未能攝製,使許多人為之扼腕三嘆。「文革」結束以後,他曾經被邀請在一部以黃河滄桑為題材的新片中飾演周恩來總理,為此他作了許多準備,有一年我去上海,就在他住處看到過他化裝演周總理的照片,結果由於某位高級領導人一句話而被否定,使他一片真情成了虛願。最後,當又一次機會來臨,中日兩國電影家合作拍攝《一局沒有下完的棋》請他擔任中方主角時,他已臥病在床,只好改請孫道臨。但是雖然遠離影壇,拿起畫筆,他卻一直未能忘情文藝界的事。他有許多話要說,有許多建議要提,有一肚子的心願要傾訴啊!

責任編輯: 王篤若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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