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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朔:物理和宗教是一回事 中國沒有知識分子

王朔說話有口腔快感。說得有道理。每隔一分鐘,王朔就爆發出得意洋洋的笑。他有疾風驟雨般的口才,沒有咯噔,決不忘詞,決不車軲轆講話。後一句緊趕著前一句,把他的口腔快感一直延伸到聽者的耳朵里。說話顯然讓他興奮:沒有寒暄、客套、敷衍和漸入佳境這一套程序,劈頭就是迭起的高潮。不管站著、坐著、斜躺著,都是一言堂。

  「我沒病,嚴重正常」

  「我先前是想和知識分子認同,後來發現反了,人家還不和我認同呢。你說我跟誰認同去,我跟痞子認同去?後來我認同這個了,問題是這還是一個社會身份,還不是我自己啊……」





從《渴望》到《夢想照進現實》,王朔在影視圈風生水起



面對眾多媒體,王朔「舌戰群儒」



王朔覺得用佛和藥物把世界打通了,有時候很自信,有時候又很不自信



  撰稿/錢亦蕉 汪 偉

  3月31日,王朔飛赴上海,準備參加第二天召開的新書發布會,當晚,他接受了《新民周刊》記者的獨家專訪。

  《千歲寒》的語言比較節省。

  過去我心中無物,所以堆砌感受,過去我寫景特別不自信,寫景要堆砌很多東西,讓人覺得繞了,是一滑頭,現在我心裡有數,要寫的東西就在眼前,我只要把重要的東西寫出來就完了。

  以前沒寫景,都是對話。

  我避實就虛呢。我見過什麼呀,就在那瞎說,我就遊山玩水轉過幾圈,其實我什麼植物都不認識,我去植物園轉過幾次,記不住,就知道樹草花,什麼樹﹖不知道。

  這次怎麼就寫得出來呢?

  這次我眼前有。寫的時候是……

  覺悟了?

  也不是,寫的時候是,說句虛的吧,上帝握著我的手寫的。說句實在的,我這也是吹牛掰了。我寫的時候是有現場感的,看見了,畫面迎面而來。

  怎麼會呢?

  這就是……練的。這個沒辦法。我作了點弊,你們是公共媒體,我就不在這聊了。當然裡面有方法,你讓我自己現在寫也能寫,當然寫不了這麼好,憑著印象,照葫蘆畫瓢,也能寫個差不多。這個我也沒有寫到百分之百,寫到了百分之六七十,現在我能寫到百分之三四十。就是個別段落突然有了,接著,因為我們漢語太習慣敘事,其實你不在現場,你人的差別心就上來了,你的價值觀這種利害得失利害心就上來了。我可以這麼講,是在「定」中寫的。和他們在飯桌上寫的,在被窩裡寫的就不一樣。站在自然立場和站在人文立場上寫的不一樣,站在民族立場站在國家立場上寫的跟站在胡同口寫的不一樣……

  其實我真正狀態好,也就1991年一年,還有去年。

  物理和宗教是一回事

  你說這次是在寫「經」?

  您覺得呢?《千歲寒》出來有些人說你未證菩提,我說,哥哥我不是佛教徒。我不認為就你們一家有覺悟啊。釋法平等行嗎。我假裝是金剛了,其實我什麼都不是,我覺得就要提高覺悟,「鮮花村」開播以後我繼續寫,《金剛經》我現在還是用文學語言寫的,其實還是語焉不詳,因為中國這個文學語言非常不準確,它在能指上太寬了。我和史鐵生聊,我聊所指,他聊能指,完全聊不了了。我準備拿中學物理來聊,能量守恆原則,質量守恆原則,所有機械都不省功,我覺得所謂功德就是這個功,還有阿基米德定律,那個上升的浮力和排出的重力是相等的,這個世界一切物質都是守恆的,但那是量子水平以上的,聽得懂嗎?聽不懂我就不多聊了。拿中學物理那些弄完《金剛經》,你們可能不懂,但中學生剛上完,我跟一個小孩聊,他馬上弄懂了,哦,原來是這麼回事,佛教說這是出離物質觀。

  我們現在教的中學物理都太講功能性、太微觀了,物理和哲學其實是相通的。

  是。我一個朋友做生意的,他是一個物理學家和天文學家,他是一個絕對的異端分子,他給我一個特別大的啟發。史鐵生說這世界是物質的,這是一廢話,其實不是,這是一切的前提。那哥們就說,那精神現象是不是物質的?精神現象不全是物質的,回頭一想,果然不對,除了物質還有能量存在呢。物質和能量的關係在相對論講,能量等於質量乘速度的平方,能量和質量的轉換關係是正轉換,但是我這哥們說了,其實溫度也決定能量和質量之間的關係。我的意思是除了物質還有能量,因為我自己見過,人死了魂不散,能量守恆原則是什麼呢,能量既不會產生也不會消失,它只會從一個物體轉移到另一個物體,人死後,這個物質形式消除了,這能量在。所以,只有跟他親的人或者跟他有仇的人能夠感受到,因為能量沒有消失嘛。打架的時候,能量不消失,它哪去了,一個翻轉上你身上去了,擰不死你。打死那麼多人,這些能量哪去了,都給勝利者背回來了,所以你不紀念亡靈是不行的。當然能量不見得受速度影響,因為在現實世界中能量是不可能達到我們所說的那個產生物質的速度,最大的粒子回旋加速器也達不到。

  這就是普通的中學物理,只是我們的教育把它當工具理性了。我重新把中學物理看了一遍,倆禮拜就看完了,哪能學六年哪,我靠,那班笨老師。……能量,我這麼講生動多了,我們是物質造物,我們不可能擺脫這東西。他們把它工具化了,他接著說發電去了,太小了,又不當電工,聊這個幹嘛,全變成特別實用的東西了。你比如說,任何機械都不省功,這完全是個人間道理,誰都占不到便宜,但是他就把它當成純粹機械的啦,省了什麼功啊,省了點人力,省了點額外功,有效功是不會省的。其實這是一個哲學,可是我們不當成哲學教。物理也是追求宇宙本質,它就和宗教幹的事是一回事。


  《千歲寒》裡寫到了唐朝打仗……

  李世民還是不錯的,他們打仗的時候,當然也屠過趙縣,李靖也講啊,士兵都沒有軍餉啊,就是為了破城了以後,擄掠婦女和財帛,你不這樣,士兵為什麼來啊?李世民說,各位別這樣,我拿我們家裡的錢給你,饒了這一城百姓行嗎?他當然是要買人心了,但是他確實有這一套。李世民特牛逼,我挺佩服,那時候中國當帝王真是親冒矢石。李世民把一千人俘虜了,這一千人說我投降你們得了,李世民說你還千萬別投降,你們太太和子女都在城裡,你們投降我們把你們太太和子女都殺了,給吃完飯,回去吧你們。逮一間諜,一看說你怎麼那麼瘦啊,說我抄小路來的,李世民說了解我軍情況你用得著抄小路嗎,你來,我堂堂正正告訴你,放他回去,然後給新疆那幫人帶話,你們來打我呀,誰都不敢。他有一個少數民族將軍,打仗的時候被人拿槊把腰給捅傷了,李世民把這人逮著了,說將軍你把他殺了,這將軍也特別牛,說這哥們跟我沒私仇,他是為他的主人打仗,我幹嘛要殺他呢,放了。還剩兩個城沒有打下來,李世民說,牛逼,打得好,賜他一百匹布帛,那城主在城裡面也拱手說,秦王你也牛,你也打得好。那時候人打仗,那叫軍人,不濫殺無辜。

  那你想啊,我是一「人來瘋」啊,當然後來那些人也會逗我,當然也有好多社會醜惡現象,我覺得噁心他們兩句也是我的社會責任,是吧。

  我沒病

  你在《鏘鏘三人行》做節目時,說到吳征。後來楊瀾回應說,你復出的動靜太大了。

  楊瀾的事就別聊了,楊瀾是我偶像,我是她的粉絲。你是騙子我也支持你,但是吳征不許是騙子。我還以為他們分手了呢。……我就說有的人,有了錢了,為什麼就不收手呢?你看我有點錢就收手了。掙多少錢揀多少罵你至於嗎,幹嘛呢,歲數也不小了,你說我們窮人,咱不顧臉面地往上混,這是有道理的,你現在不有了嗎?你不光有了房,汽車也有了,何必呢,處處授人以柄。

  我演知識分子太累了,演痞子挺好,我就是文壇「釘子戶」。

  那你是不是有攻擊性性格?

  心理醫生可說我沒病啊,嚴重正常。央視12套,心理訪談嘛,我去了,李子勛老是說,我沒病,當然播出來就不知道誰有病了。看來全社會準備關心我,準備給我治一下,結果我沒病。說實話我是帶我媽去治病,結果我媽這病沒法治了,就算了。……我那麼著急攻擊人家,也不是很正常,還是有點病態。當然李子勛老師是正面肯定我,基本正常。方式有點粗暴,就是這個。這個可以改,沒問題,所以這次來上海就是準備和大夥和解的。

  女兒嚴重比我好

  你女兒怎麼樣?

  我女兒是一個嚴重比我好的人,她比我自信,她和我的命盤是一個鏡像,就是我的黑燈是她的紅燈。你明白賭錢那個嗎,我在這兒下注,她要到一個相反的對面下。所以她今年考上伯克利大學的經濟學了,我理科不行。我是一個特逞強好勝的人,我的弱點是唯恐別人把我當傻逼,我一定要向聰明人證明我特別聰明。我女兒是裝傻充愣,為什麼你考試不考第一啊,她說,我怕人自卑啊,我幹嘛刺激別人啊,太自信了這哥們。……給伯克利錄取了,去伯克利不用搬家,就在舊金山。伯克利學費還便宜,公立大學的NO.1,又是嬉皮士的發源地。……所以我就徹底放心了,經濟學畢業想掙錢太容易了。當然,我今天碰到一個上海人在聯合國工作,我就建議她以後也去聯合國工作。她要去一個單位什麼也不干,就剩聊天,那就只能聯合國了。而且聯合國免稅,同樣掙10萬,你不交稅,開車被罰了可以不交,出去外交護照,比美國護照好使。那上海女的說,她在聯合國當同步口譯,她說聯合國跟中國的單位特別像,也得拍上司馬屁。我說我女兒在中國那學校里被管慣了,拍上司馬屁也不算什麼難事。你說你在那混那麼多年,你就當一老好人,完了幹不成事也不怪你,跟你聊天的全是國家元首,這不挺好嗎?

  你女兒也喜歡聊天嗎?

  她喜歡。但是她不跟我聊。我觀察過她,她在幼兒園,睡午覺起來,叉一手在腰上,跟人家聊,回家去她裝小孩。她肯定是以聊天為樂,但她不跟我聊,她跟社會大眾的看法是一樣的,認為我惹事,說你跟他們瞎吵什麼呀,礙得著你嗎?我就愛管閒事,爭奪話語權呀,你哪懂這個呀。


  你是不是特別不喜歡體制內的生活?

  你喜歡嗎?昨天我們碰到一個從美國回來的人還說,中國沒有知識分子,中國的知識分子統統公務員化了,體制內,用我的話說是官僚化了,所以體制內的知識分子都別聊了,你們統統是公務員而已。你們只不過是另一口的,教育部口的公務員,你們假裝什麼獨立知識分子呢?我才是獨立知識分子呢,當之無愧吧!

  講真話是最有效率的活法

  人家看到你覺得可怕,是因為你講真話?

  唉,我想說的是,說真話你付不出多大代價。很多人把自個嚇著了,哎呀,講真話不行啊,要付出代價的。阮玲玉同志就死了啊。我覺得講真話得了好處。誰能怎麼著我呀?你們一億人罵我,怎麼了?有本事你當面罵我呀,別背後罵我,我還罵你呢。所以講真話付不出什麼代價,而且講真話是最有效率的一種活法,在生活中和人接觸,你願意交一講假話的朋友嗎?壞人都不願意交這樣的朋友。他一天到晚都講假話,很累的,講真話省事嘛,你不用去猜啊。有的人聽慣了假話,你一說話他跟你說,你說的是真話嗎,很多人認為你說話背後是不是有什麼目的。我對這個社會一無所求,我掙點錢我全捐了,你看著。

  難道你這次鬧騰不是為了賣書?

  因為大家都是為了目的來假裝講真話,所以我說要把錢捐了。我日子過好了,我不需要再靠這些錢維持生活了,我不是說捐錢把自己搞砸了去捐錢。我也不會對別人施加道德壓力,咱們這點道德感還是有的。我不能逼著大家捐錢,大家日子都過不成了,那就招人恨了。

  現在內心特別柔軟

  《千歲寒》要拍成電影嗎?

  你這個《千歲寒》要拍的話,難了點吧,你通篇講覺悟。

  其實也不難拍,裡面故事線索很多。

  從廣東到湖北這一路風景描寫得太超現實了吧?

  不超現實啊,姜文這個戲就是這樣的戲,很美。不過現在從廣東到湖北不是這個勁了,但是羅霄山脈應該沒有什麼變化的,人類沒有那麼廣泛地把環境搞壞的秦嶺山脈就保持得很好,那裡人還燒黃檀呢,森林人都沒進去過。……張家界山里還是可以拍的,拍電影就跟軍隊似的,進去保障就全上去了,只要有錢就行,它都是原始狀態的,你破壞一點,它又修復了,不是說你破壞了它不長了,你別在那搞什麼不可降解的東西,別徹底地把人家河改了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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