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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年前的6月8日,合肥市的最後一次遊行

作者:
    今天是6月8日,有朋友送來了粽子,原來今天是農曆的端午節。
    
    突然想起19年前的今天,也是端午節。陽曆和陰曆在19年後會再次重複。這點可以幫助那些只知道自己陰曆生日的人查到自己的陽曆生日。你在19歲、38歲的時候的陰曆生日,那天的陽曆就是你的出生日期。
    
    1989年的端午節也是6月8日,那天是六四鎮壓後我在安徽合肥組織的的最後一次遊行。
    
    那天我們組織學生繼續到達合肥市的中心地帶四牌樓的立交橋下面,這裡是我們合肥教育學院分配的抗議地點。我記得安徽省教育學院的地點是在三孝口。已經忘記和我們學校在一起的其他學校名稱了。如果有來自合肥市參加過六四運動的讀者,請補充各自學校的地點。
    
    那天我們已經預感到遊行很快就要結束,接下來就是秋後算帳了。但是還是有很多同學在我們的召喚下走出宿舍,在學校的教學大樓前集合。我們打著旗子和標語走出了學校大門。
    
    我們經過學校前面的寧國路,是直接上蕪湖路轉彎到青年路,還是先繞到合肥工業大學和工大的學生一起,已經記不清楚了。早先的幾次遊行都是先繞到合肥工大和他們集合的。我們學校的安徽省人大代表許有為老師就是這樣和我們一起走在遊行隊伍的最前面,手裡高舉著紅色的人大代表證,贏得路邊市民的陣陣掌聲。
    
    一路上,就有市民給我們送來各式各樣的粽子。我記得有一位中年婦女把一袋粽子遞給我說:「這是我親自做的,我們永遠支持你們。」,傍邊的人接著說,「我俄每年端午節紀念愛國詩人屈原,今天也支持你們愛國學生。」
    
    這是我一直記得的89年的兩句話之一,還有一句話是在5月19日夜,我們學校的王浩副院長、英語系的章智源老師和歷史系主任桑潮流教授在播放了李鵬講話的錄音之後勸說我們回校的時候說的,桑教授說:「我是學歷史的,請你們相信歷史」,章智源老師說:「你們已經創造了歷史,你們寫的歷史意義已經超越了五四運動」。王浩院長默默無語,他一直是理解學生的,事後也多次開導鼓勵我們不要消沉。在我畢業之時,王浩院長還在我的英文版的《魯迅選集》的書扉頁上寫下了魯迅「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的英文詩句作為畢業留言。
    
    我們已經有了接受學生運動被鎮壓的心理準備,在前一天的學生自治組織的會議上已經宣布了6月8日是最後一天上街遊行了。所以我的心情一直很不好,一直想大哭一場,但是還是堅持著忍住眼淚,帶領同學們一路喊著口號,到達了立交橋下面。我那天爬到了立交橋上面寫下了兩句口號,一個是 「5月27日(28日)? 中國民主日——王丹」。 這個是王丹在天安門召開記者招待會的時候宣布的,我那時還在天安門聽到王丹這句話。記得這個記者會之後王丹和吾爾凱希被學生們簇擁著無法離開現場。很抱歉19年過去了,我已經忘記民主日是27日還是28日了。另外一句口號是 :「六四不平反,我們年年來」。寫完後,我回到了學校的同學之間。這時候,有幾個學生為了什麼事情爭吵了起來,我氣得大罵了幾聲,心中的委屈再也無法抑制,終於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放聲大哭起來。旁邊的同學以為我被那幾個爭吵的同學氣哭的,還上前把爭吵的同學斥責了一陣,好像讓他們來給我道歉。同班有幾位女同學把我拉到一邊,勸我,有一位女同學遞上一塊手絹給我擦眼淚。她們拉著我離開了靜坐的地點,默默地陪著我走回了學校。
    
    那個給我遞手絹的女同學,後來成為我的女朋友,現在是我的妻子。
    
    以上就是我今天回憶起19年前的一點片斷。
    
    第二天的6月9日,我們在學校的教學樓前舉辦了六四死難者追悼會,還是有100多學生帶著白花參加。其中有一位財會系(政教系? )的女同學,一直低聲哭著。她是一名共產黨員,之前一直沒有參與遊行。但是在看到我們從中國科技大學影印回來的北京鎮壓的彩色照片後她當時就哭了,從此一直參加愛我們組織的遊行一直到6月9日的追悼會。和她相對的是另外一位來自肥東的王姓同學,在5月19日之前他一直非常活躍,是我們學校的遊行積極分子之一,為此他被選擇參加愛了5月18日和安徽省委書記盧榮景的對話。他的發言很精彩,他質問盧榮景:「為什麼中國是80多歲的人召集70多歲的人來討論60多歲的人的退休問題?」 但是5月19日之後他卻銷聲匿跡了,從此再也沒有參加我們組織的遊行。
    
    6月9日的追悼會是張姓同學主持,由一位王姓同學致悼詞,他說:「我是一名共產黨預備黨員,但是我宣布退黨!」
    
    之後就是空校,後來學校的幾位主要學生被學校用車子送到蕪湖路派出所審訊。審訊的時候有一個很有趣的故事,那就是我們幾個學生之前商量好,學校的紀委書記一直很左,六四鎮壓後也非常積極。但是在遊行的時候他也曾參與過。於是我們在審訊的時候就都說他支持我們學生。他正好和一位警察一起審問我。當我說他支持我們的時候,把他氣鎝直翻白眼。
    
    經過一年多的審查,我們最後7名學生,有三人平安無事,另外四個人沒有過關,這四個人是:我,鄭存柱, 王XX,吳XX,謝XX。
    
    王、吳、謝三人當年畢業,都沒有分配工作,只是臨時做代課教師。後來王XX得到了警告處分。吳XX,謝XX免予處分,但是檔案裡面卻留著厚厚的動亂材料。
    
    我因為身份特殊,雖然在教育學院進修讀書,但是還保留著肥東縣青龍中學的英語教師身份。於是一年後由肥東縣教育局和合肥教育學院聯合發出了處理意見:行政記大過,工資降兩級。
    
    在處理決定下來之前,我已經偷偷用以前的同事提供的虛假證明信報名參加了當年的研究生考試,並於1990年考入上海師範大學攻讀研究生。
    
    能夠到上海繼續讀書,需要感謝以下幾個人:合肥教育學院英語系的幾位老師,他們給我出主意,讓我繼續在上海讀書,不要回合肥在處理決定上簽字。按照規定,只要本人不簽字,他們就無法宣布處理決定,也無法把握的檔案轉寄到原來的單位並在此轉移到上海。只要拖上一年,我就基本上不會被山賓館還開除了。但是拖了幾個月,那個紀委書記托人告訴我,如果再不回去,他們要直接到上海來找我了。我沒有辦法只好回去接受處分。
    
    於是再次跑到肥東縣教育局,一位副局長是我師範的班主任,他也幫我出主意,要求人事部門再次拖延檔案轉交時間,這樣直到一年後我的處理檔案才轉交到上海。研究生院徵詢我的導師的意見,兩位導師一致保我,最後大概是說我當時年紀輕,到了上海師範大學之後學習很刻苦,就讓我留下完成了研究生學業。
    
    最後還要感謝青龍中學的張景漢校長。當年的研究生錄取之前有一個政審意見,上面特意標明:六四期間的表現。我看到政審表個傻眼了。回到了青龍中學,校長大概已經知道了我的來意,準備好酒菜,幾個人喝悶酒,張校長大概一半故意一半真實,很快就說喝多了倒在床上打呼嚕。主任看看我的表哥,問我怎麼填寫。我說,你看怎麼填寫才可以讓我可以錄取讀研究生?主任笑咪咪地寫好了政審表格遞給我,問,這樣可以嗎?我一看,上面寫著:「該同志在校期間遵守四項基本原則.......」 然後主任示意了一下在床上裝醉的校長說:「張校長說了,你不在校期間的情況我們不清楚,我們只能實事求是地寫你在校期間的表現。」
    
    於是我可以矇混過關得以到上海讀書。
    
    那一年有好幾位合肥的學生領袖考取了研究生,有的被拒絕錄取,像我們學校的王XX,他當年考取了清華大學的研究生,後來又連續三年考上不同學校的研究生,最終都無法錄取;有的是讀了幾個月被開除,我是一個幸運的漏網之魚。
    
    再過幾年,四個人之中的吳XX在6月4日生下了一個兒子,起名為: 吳爾丹,由當年兩位學生領袖的名字組成;
    
    再過幾年,謝XX考上了研究生並一直讀完了博士,現在是中國政法大學的教授。
    再過幾年,王XX想辦法把檔案裡面的材料處理了,終於如願以償讀了研究生,目前正在準備博士論文。
    
    ………………………
    
    因為今天的粽子,使我無法入睡,在半夜寫下這些回憶。不少當事人都已經退休,估計不會影響到他們;當年的同學暫時隱去名字,但是我相信有一天他們自己會站出來。千百萬當年的學生,也會一個個站出來的。
    
    是的,我們已經創造了歷史。
    
    我們也一定會重新書寫這一段歷史的。
    
    這一天不會太遠。
    
    鄭存柱
    
    2008年6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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