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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漢族人士對話後 達賴喇嘛專訪中表達立場

時間:2009年8月6日
地點:瑞士日內瓦洲際酒店
記者:陳時榮,BBC中國事務編輯(以下簡稱'記者')
受訪者:西藏精神領袖第14世達賴喇嘛(以下簡稱'達賴')

 
 
記者:今年是西藏起義50周年,但最近世界關注的熱點是另外一個地方--中國新疆。騷亂已經導致190多人死亡,1600多人受傷。那麼您對新疆(發生的暴力)事件究竟怎麼看?

達賴:事件令人非常痛心,很多漢族兄弟姐妹也遭了殃。我認為,首先任何暴力都是錯誤的;其次這種騷亂也無助於解決問題。

記者:您的意思是您譴責新疆的暴力?

達賴:是的,我完全不同意(暴力)。人們經常使用"譴責"這個詞。去年新華社一名記者問我為什麼沒有譴責西藏示威的藏人。我告訴他說我堅信非暴力。"譴責"這個詞以我的理解來說太嚴厲了,也代表著一種負面的態度。因此我儘量避免使用這個詞。所以,我要說"完全不同意"他們的暴力行為。

記者:您指的是雙方,參加騷亂的維吾爾人和當地漢人及警察?

達賴:當然。在事關人命的問題上,任何人都是一樣的 ,不分種族和宗教信仰。

記者:但說到種族、民族和宗教的不同,您認為新疆問題的根源是什麼?和西藏問題的性質類似嗎?

達賴:是的,有相似之處。這方面我們還需要研究,通過全面客觀的研究才能了解真實的情況。國際社會注意到,在這類問題上,集權體制往往只是提供一面之詞。所以如果只有政府一方派人去調查,得出的結論就可能不是客觀真實的。不管怎麼說,我認為這件事清楚表明(中國)近六十年來的民族政策是個失敗。中國是這樣,當年的蘇聯也是一樣。

儘管列寧強調對少數民族、其他民族正確態度的重要性,甚至蘇聯憲法還提到,他們有獨立的權利。但實際上(我們看到的是)太多的中央集權,中國也是同樣的問題。

記者:但身為(中共)政治局委員的汪洋清楚地說過,中國的民族政策需要反思,這顯示中共領導層的部分人認識到了這個問題,您同意嗎?

達賴:是的,這很好。你知道,我覺得我對中共適應新形勢的能力還是樂觀的。我是說,回顧過去60年的歷史--毛澤東時代、鄧小平時代、江澤民時代還有當今的胡錦濤時代,在這四個時代里,他們的思維或政策也在不斷改變。

毛時代強調純意識形態的重要性;鄧小平時代不再關心意識形態,重視的是錢,是經濟。這又形成了一個新的現實;根據這一新的現實,前國家主席江澤民又提出了三個代表的新理論,結果造成貧富差距和其他一些不平等;因此胡錦濤現在強調和諧的重要性。這些我想都是很現實的做法,根據新的形勢,他們相應採取不同的政策。

記者:您似乎認同中共領導人在適應新形勢方面的作為,這包括對他們在西藏自治區的所作所為吧?

達賴:(笑)西藏自治區,還有新疆!(他們)可沒有那種現實的做法。有的是擔心和不信任。因此他們在考慮不同民族和自治區(情況)的時候,總是僅從一個角度想問題--如何保持、控制,只有這個角度。他們不在乎當地人的感受。

記者:但從中共政府的角度看,他們說不發展經濟,就根本談不上改善人們的生活。換句話說,中共政府關於西藏和新疆政策的說法是經濟優先。

達賴:(笑)在我看來,我當然完全同意發展經濟的重要性。但 ... 人類不同於動物。對動物,給它們吃的、棚子,沒人干擾它們就行了。但我們是人,經濟上可能貧窮,但精神上要幸福自由。如果你給人兩種選擇:一組呢給他們衣、食、住房等等一切,但沒有自由;另一組這些(物質)方面的東西並不充分,但有完全的自由,我想,很可能受過比較好教育的人會選擇後者。

記者:您是說人們、或者說西藏人寧願選擇相對的貧窮而不是更富裕?

達賴:不是,我是說條件相對貧窮但是有充分的自由。很多藏人,如果從經濟的角度考慮,如果他們找機會在西藏工作的話,他們的物質條件會比留在難民社區好得多,但是相當多的藏人寧肯選擇難民區,因為那裡有自由。

記者:但是學校、醫院、公路和鐵路呢?人們需要這些東西。西藏人如果看著中國發達地區說,'看啊,上海和沿海城市人們自己有汽車,有現代化的衛生設施,但我們這兒什麼都沒有,'他們反過來會覺得不公平。

達賴:江澤民當國家主席的時候,中央政府宣布建設青藏鐵路,我表示了歡迎。我確實覺得那是經濟發展的一部分,非常歡迎。那時一些西藏人和印度朋友(對青藏鐵路)有非常負面的看法。我們不尋求獨立、堅決主張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框架內解決西藏問題,其根本原因就是考慮經濟利益。西藏是落後的,物質上非常落後。因此,我們也希望更多的物質方面發展。就物質發展而言,留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內我們可以得到更大的好處。但前提是我們需要自由--宗教信仰和從事宗教活動的自由以及言論自由。

 
 
記者:這正是我想問的下一個問題。就我所知,2002年以來你們和北京政府之間已經(為此)進行了八、九輪的談判,但對話似乎陷入了僵局,癥結在哪裡?

達賴:我想基本上就像我前面說過的,是懷疑和不信任。他們總是從一個角度看問題,考慮如何控制和維護他們的權力。他們不在乎環境、教育、宗教自由這些東西。因此我們尋求的是對雙方都有利、雙方都能接受的方案,但他們那方不在乎我們的基本權利。主要的是缺乏信任。

我記得2006年2月(第五次)談判中,中國官員已經承認說,現在很清楚達賴一方並不尋求獨立。但此後不久,到了2006年四、五月間,他們卻又開始激烈譴責我是分裂分子。你瞧,這意味著他們實際已有某種既定的計劃、既定政策。

記者:他們研究了您在美國國會和歐洲其他地方的講話。他們從您的"真正自治"的提議中列出了五條,但他們說那是不可能接受的。有什麼能共同接受的中間地帶嗎?

達賴:我在美國國會的講話提到了五點建議,後來在斯特拉斯堡(歐洲議會)又提了一個建議。從時機上說,(西藏流亡政府)和中國中央政府之間自1979年開始一直到90年代初都有直接的接觸。這種直接的接觸在90年代初中斷。因為從80年代中期開始,隨著胡耀邦的倒台,他們的態度變得強硬,他們(對西藏問題)的整個思路變得強硬。在這期間,我作出呼籲,提出了這些建議。從一開始我就清楚表明,軍事和外交事務歸中央政府管,但其它事務應當交給西藏人自己管理。這些是(建議的)基本要素。後來我還提出了一個想法,那就是西藏最終要成為"和平區"。

記者:這些恰恰是中央政府無法接受的。

達賴:2002年開始具有實質內容的談判時,我們的基本點還是我前面提到的'在憲法框架內、雙方都能接受的方案',直到今天我們仍完全堅持這些原則。遺憾的是,中國方面總是挑消極的一面,忽視積極的一面。這是個錯誤,這不是科學、客觀地看待問題的方法。

記者:在這種情況下,您和北京還有聯繫嗎?

達賴:沒有。

記者:所以沒有重開談判的希望了?

達賴:我們純粹在等。我們所有的要求都寫入了備忘錄,交給了他們。但他們立即的反應是,不是逐條辯駁,而是把整個備忘錄說成是變相的獨立要求,徹底回絕。

記者:但北京政府說談判的大門一直是敞開的,而您說您在等對方發出信號。

達賴:是的,給我們發訊息嘛。我們做好了準備,隨時派人去。

記者:您是否注意到中國中央電視台上周在國內播出了紀錄片《西藏一年》,就是BBC英國廣播公司的那個紀錄片?您是否把播出這個片子看作一個積極信號?

達賴:我們有人類語言,我想最好是發出訊息、發封信,而不是零星地發某種(間接)信號。

還有一點,中共政府認為我們(西藏)問題是內部事務,我們也如此。你看,1965年之前我們一直希望通過聯合國解決,聯合國有關西藏問題的最後一個決議是1965年通過的。從那以後,我們選擇(與中國對話)--即便在中國陷入"文革"的時候,我們仍覺得通過聯合國也許並不現實,最好是直接溝通。那個時候我們已經決定要走"中間道路",("中間道路"的設想)最終在1974年確定。直到1978年底以前,我們沒有收到(中央政府)任何信號。然後中央政府,主要是鄧小平,通過在香港的中共官員向我大哥轉達了口信,我們立刻做出了回應。

記者:所以說,您在等待(北京的)訊號。作為第十四世達賴喇嘛您在走"中間道路"。但時間不等人,您是否擔心事情的進展沒有您希望的那麼快?換句話說,您是否有一種緊迫感要和北京達成協議?

達賴:就西藏內局勢而言,確實有一種緊迫感。西藏真是持續存在威脅、長期恐懼,一種暴政,非常嚴重。這確實讓我覺得產生一種緊迫感。

但是就我個人而言,過去五十年中,我這個常被說成是無家可歸者找到了一個快樂的新家。我的生命在衰老,但西藏問題是一個古老民族以及他們的權利的問題,與我個人的生命沒有任何關係。如果不久我死了,很快就死了,我不會感到擔心,因為具有至少兩千多年歷史的西藏精神還在。未來,西藏精神將繼續存在下去。

記者:但您也是現實的。您看到年輕一代藏人可能不那麼有耐心,他們可能不再堅持"中間道路"。

達賴:是啊,不管是藏區內還是藏區外,藏人的失望沮喪情緒越來越明顯。這讓我有時有些擔憂。幾年前,大概是六、七年前,我遇到政府部門的一個藏族黨員幹部,他告訴我說他四十多歲。他談到六十、七十、八十歲的那一代人,因為經歷了太多的苦難,他們覺得現在的情況還可以。但三、四十歲以下的年輕一代就覺得局面太遭了,太多的牴觸。但他說,只要達賴喇嘛在,他們就不得不遵從達賴喇嘛的願望和教導,堅持非暴力。達賴喇嘛一去,那麼' 我們(年輕人)就該自作主張'了。我得到的是那種表達,這是相當嚴重的。

(打斷記者的插問)如果出現了暴力,西藏人會受苦,中共政府會覺得十分沒面子,對解決問題沒有任何好處。

記者:您說西藏問題不容易解決,您的意思是不是在近期看不到解決辦法?

達賴:聽著。我的回答是,如果從西藏內部看,幾乎沒有什麼希望。但由於西藏問題的產生不是因為內戰或者西藏人內部的什麼問題,而是所謂的解放軍來了,用武力控制了一切(笑),這才是問題的根源。因此,西藏問題與中國大陸本身的局勢相關。所以,如果從更宏觀的角度看,我剛才提到了中國四代領導人的變化,我認為今天的中國與三、四十年前相比已經大不一樣了,人們有更多的機會了解真實情況。

記者:這也包括藏族人嗎?

達賴:我指的主要是漢族兄弟姐妹。因此當我從更廣、更全面的視角來看這個問題的時候,我非常樂觀,覺得有希望。

記者:我們就以這樂觀的音符結束訪談吧。謝謝您接受專訪。

達賴:謝謝你。

責任編輯: 沈波  來源:BBC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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