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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知識分子驚人之語:中國缺的不是反抗話語

—中國缺的不是反抗的話語 而是反抗的實踐

我終於感到無話可說的虛空,感到周圍各種慷慨激昂聲音的空洞。在這個時代,需要的不再是貧乏的言說,而只是卑微的實踐,你有沒有勇氣與社會決裂,向前走那麼一小步。

我寫了近十年的媒體評論,過去常常相信中國的知識分子法道無邊,一言興邦,一言喪邦,於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候。總以為中國的問題好像一個疑難雜症,只要將病灶找到了,便可對症下藥,藥到病除,知識分子就是找病灶、開藥方的救世大夫。
    
      其實我錯了。
    
      我發現,中國如今已經病入膏肓,人人明白病根在哪裡,偏偏救治不了。我這幾年抨擊最力的是萬惡的高考制度。這種剛性的考試制度,造就了從幼兒園開始的中國特色的應試教育,摧殘人才,浪費青春。學生痛恨,家長狂罵,校長抱怨,教育部長也不滿意。照理說,一個社會上下人人都討厭的制度,應該沒有革除的分歧,早該壽終正寢罷?錯了。我狂批了高考十年,如今的應試教育不僅沒有弱化,反而更加變本加厲了!
    
      我的兒子今年中考。家裡有中考、高考的孩子,簡直就是一場災難,如同國家召開奧運、世博一般,其它通通讓路,一切圍繞著孩子轉,一切為了考試。兒子算努力的,起早摸黑,每天的生活就是同一個內容:做習題。作為陪太子讀書的家長,我終於發現了一個秘密:中學生每天操練的知識裡面,只有20%的內容是有價值的,其餘80%,不是為了發現新知,而只是在競技場上打敗別人。做習題就像練體操,每天重複同一個動作,幾十次、數百次地操練,為的是確保在考場上絕對不失誤。辛辛苦苦三百日,終於到了發榜那一天,兒子的各科平均成績在85分以上,超過了老子當年高考進重點大學的平均分,應該萬無一失了吧?豈知這樣的良好成績,只能勉強混得個普通高中。那麼,進重點的又該是何等水準?一查讓我目瞪口呆,幾乎都是差不多滿分。原來,考試玩的就是平衡木,身體晃動一下,重點沒了;晃動兩下,與大學(高中)拜拜吧!只有確保不失誤、又能玩幾個驚險的,方是通向名牌的終南捷徑。
    
      於是,中國的幾億中小學生,如同國家體操隊那般,每天苦練基本功,一切為的是戰勝失誤,打敗對手,奪取金牌。今天的中國是一個崇尚贏家的社會,考了狀元,名利雙收,像奧運冠軍一樣,回國可坐頭等艙,一下飛機,手捧鮮花,攬得所有的鏡頭,至於探花、榜眼,那就愛誰誰,一邊去吧。
    
      說到底,應試教育之所以改變不了,不是因為人們不知道它的壞處,乃是中國這個社會就是一個贏者通吃的極端金字塔結構。教育不是為了學到造福於人類的知識,而只是為了獲得打敗別人的本領。為什麼非要打敗別人?不要以為中國那麼推崇和諧,那是古代社會的陳年舊事,自從鴉片戰爭之後,中國人相信的社會法則便是你死我活。毛澤東喜歡階級鬥爭,政治上的你死我活,鄧小平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生存上的你死我活。人生如戰場,打拼才能贏,這種生存上的殘酷競爭,從娃娃時候就開始,幼兒園、托兒所、乃至胎教,都是輸不起的人生起跑線。
    
      一個符合人性的社會,是收入差距不大,但價值觀各異的社會,你活我也活,活得好不好,開心不開心,各自有自己的理解。以中國的鄰居日本為例,許多中學生不去讀大學,而選擇一個職業高專,畢業之後到公司當一個熟練工人,其工資收入和社會尊嚴,絲毫不亞於辦公樓裡面的白領。甚至有連職業學校也不願意讀的,就去拜師學一門手藝,照樣活得又滋潤又體面。
    
      而如今的中國,只有金字塔頂尖的那一撮人才是被世人看得起的體面人物,金錢、面子、尊嚴一應俱全,稍稍下面一點的,人人心懷不滿,個個眼光盯著上面。金字塔的每一個台階,收入、尊嚴的差別相差何止於道里計。而不同階層的成功價值觀,倒是空前的大一統:讀書要去清華北大,就業要進世界五百強,背包非LV不可,開車只選寶馬賓士。所以,中國會有不進北大死不瞑目的芙蓉姐姐、會炒熱非清華商學院高才生不嫁的鳳姐。
    
      這個世界上人人都在打拼,而你又改變不了世界,那麼唯一可改變的,只是你自己。與這個醜陋的世界同流合污,讓孩子放棄自己的個性,加入苦練體操的芸芸眾生,你的內心是何等的絕望?你以為你能夠啟蒙愚昧的社會,到頭來,自己卻被社會的殘酷所棒喝。假如一個人的信念無法於一己之實踐,那麼他所談論的一切豈非是虛偽的謊言?假如他真的能喚起眾人的清醒,但眾人醒後卻無路可走,那麼是否如魯迅所說,竟還不如渾渾噩噩,在鐵屋裡面與民共舞?
    
      我終於感到無話可說的虛空,感到周圍各種慷慨激昂聲音的空洞。在這個時代,需要的不再是貧乏的言說,而只是卑微的實踐,你有沒有勇氣與社會決裂,向前走那麼一小步。
    
      我知道,個人能夠改變社會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我曾經說過一句網絡廣為流傳的話:「我不能改變這個世界,卻可以改變我的課堂。」如今想來,這大概也屬於空泛的大話。課堂自然由我作主,然而不能作主的,是被社會扭曲的人心。學生們不止一次地告訴我:「老師,聽了你的話讓我覺得很有道理,豁然開朗,但一走出課堂,現實的壓力鋪天蓋地壓上來,我無可奈何,只能遷就這個社會了。」
    
      無力感,沉重的無力感。或許,做一個中國人,需要的是長壽和耐心?或許,應該像魯迅那樣,知其不可而為之,結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只是努力?
    
      然而,真正能夠改變社會的努力,肯定不再是空洞的話語,而是切實的反抗,實踐層面上的反抗。話語的反抗有轟動效應,而日常生活的反抗悄無聲息,甚至有點瑣碎、平庸。中國缺的不是反抗的話語,而是反抗的實踐。

起義中共外交官陳用林

記念六.四

責任編輯: zhongkang  來源:soho小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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