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娃娃」事件遠去已經十年。十年來，他們有的入土為安，有的長大入學，但都隨著時間流逝默默淡出公眾視野。可十年前的奶粉袋和早已板結的奶粉，被他們保留至今。他們是劣質奶粉的受害者，也是痛苦延續的承受者。但當我們走入這些家庭，才發現他們的命運已被那些遭遇改變。
安徽阜陽，10歲的宋悅悅攤開雙手，只有8根手指可以伸展，兩根食指卻彎向手心。而失去女兒的張林偉雖訴訟維權獲賠，卻遲遲拿不到執行款。這是兩個因劣質奶粉而命運發生轉折的家庭。
2013年9月20日，阜陽市太和縣桑營鎮宋寨村。「嗵」！35歲的宋振福把一捆奶粉包裝袋撂在地上，地面瞬時騰起一層土。18個塑料包裝袋灰塵累累，被一根細棉線捆成一摞。因為當初食用了這些奶粉，他的女兒宋悅悅成了大頭娃娃。十年來，這些奶粉袋一直被他視為「證據」，悉數收集放在屋角。除了當年的奶粉包裝袋，宋振福還保留著前來採訪的記者名片。他把已經泛黃的名片一一夾在筆電中，生怕遺失。
同樣留有「證據」的，還有阜陽市潁泉區周棚鎮王莊村41歲的村民張林偉。張林偉家堂屋的燭台下，壓著一個方形的塑料奶粉包裝盒。十年前，他的女兒蓉蓉夭折於食用該奶粉所致的營養不良。如今，盒內黃色的奶粉已經板結，形如肥皂。在張林偉收集材料的黑色布包里，有一張阜陽市政府2004年公布的45種不合格奶粉名單。腐爛發黑的紙張早已殘破不堪，張林偉卻將它細心收好，仿佛捏在手裡的，是女兒的生命……
2003年4月3日，蓉蓉降生。張林偉怎麼也想不到，女兒的生命僅持續了131天。這一年的10月30日，悅悅出生，女兒的到來讓宋振福高興得合不攏嘴。兩個家庭都因缺乏母乳，都在女兒出生第二天，從鎮上超市買了奶粉。2004年3月，王秀麗發現悅悅的兩個腮幫開始下垂，嘴唇凹進浮腫的臉頰里，頭也越來越大。她帶著女兒去了醫院。類似症狀，也發生在蓉蓉身上。2003年8月7日，四個月大的蓉蓉因脖子有些潰爛，全身浮腫住入阜陽市人民醫院。這時，媒體開始廣泛關注阜陽問題奶粉事件。同年4月，阜陽市政府下發文件稱，有阜陽戶籍且在當地治療的嬰兒可享受免費救治。可蓉蓉沒能熬到那一天。躺在病床上，她不住地流淚，皮膚漸漸失去彈性，打點滴十分鐘只能滴進一兩滴。2003年8月11日，絕望的張林偉把住了四天院的女兒接回了家。次日，出生131天的蓉蓉走到了生命盡頭。
相對於蓉蓉的不幸，悅悅的病情雖有好轉，但還是發現了異樣。「給她洗手的時候，發現她手指有些彎曲。我幫她伸直，她就哭。」王秀麗回憶說，當時女兒太小，她也不懂，就沒有向醫生反映。六歲時，悅悅上了一年級。因為雙手食指無法正常用力，為了控制筆，她不得不將筆攥在手心。時間長了，有同學叫她「雞婆婆」。後來，王秀麗又發現悅悅胸骨有些隆起，經檢查，醫生說悅悅得的是一種因維生素D缺乏引起的骨骼病變，即佝僂病。2007年5月，悅悅的妹妹文文呱呱墜地。有了之前的遭遇，宋振福將給文文的奶粉換成了30多元一袋的名牌產品。這一次的文文身體健康。自從悅悅得了佝僂病，王秀麗就不斷給悅悅兩姐妹購買鈣片。可等上了二年級，悅悅的手指依然無法正常伸展。因為抓筆使不上勁，她的字歪歪扭扭，經常被同學嘲笑。嘲笑聲中，悅悅漸漸有了自尊心。在陌生人面前，她習慣將手蜷在背後。就連寫字，她也儘可能避開生人。
蓉蓉離開的第二個月，張林偉拿著吃剩下的五盒劣質奶粉檢測出來的結果，於2003年12月起，幾經波折，訴訟維權。2005年3月2日，他維權獲賠，可最終拿到的只有4.2萬元，和當初調解約定的6.2萬元賠償款還差2萬元。「打官司太費時間，到最後心力交瘁，還不如打工去掙這些錢。」坐在屋裡，談起自己走過的維權路，張林偉甚至感覺有些窩囊。
如今，悅悅已經升入五年級，她的兩根食指還是無法正常伸展。宋振福總在想像，如果沒有劣質奶粉的遭遇，一家人的生活又會如何？可現實是，除了一台電視，整個老屋再也找不出一件像樣的家具。與宋振福有相似煩惱的還有苗振陸。他十歲的女兒婷婷，雖然也從當年的劣質奶粉事件中康復了，但多年來一直身體瘦弱，一個月甚至就能感冒發燒三四次。現在婷婷雖然也上了五年級，但卻口算不出類似「三十加四十」的簡單算術題。
十年過去，「大頭娃娃」們被這個世界過快地遺忘。在這個群體中，康復的孩子生活歸於平靜；失去孩子和留下問題的家庭，仍在遭受精神的自我譴責和疾病折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