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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紫微:章子怡的氣象

如果一個女人的悲劇或者喜劇,不再是男人,我們說,這個女人就活出了氣象

上個周末,章子怡憑著《一代宗師》裡的宮若梅,問鼎「金馬獎」最佳女主角。這個獎終於把章小姐從汪峰的八分鐘裡救了出來,可喜可賀。

也許是機緣巧合,也許是骨子裡就有,章子怡幾乎從她飾演的第二個角色起,就開始塑造不那麼尋常的中國女子。《臥虎藏龍》裡的玉嬌龍,《梅蘭芳》裡的孟小冬,《最愛》裡的商琴琴,《一代宗師》裡的宮若梅……她們的行事主張,她們的為人態度,她們的樣貌,她們的質地,都迥異於常人,她們是每個時代、每種處境裡活著的例外。

中國的文學作品裡,著力寫女子的,不過那麼幾部,那麼幾位。歸納起來,無外乎紅顏禍水,或紅顏薄命。要麼被男人砍掉腦袋身上穿了幾個透明窟窿,要麼為男人殉節自掛東南枝,要麼被男人辜負,流落煙花柳巷或苦守寒窯,在死和生不如死的歸宿前認了命。那些伴著青燈古佛了此殘生的,已算留得餘慶。兩千年的中國女子,滿紙只寫了苦情兩個字。

玉嬌龍一轉身,顛覆了兩千年。玉嬌龍要的不是男人。她要的是自由。在初婚之夜,她隻身逃家,亡命江湖,隨手打碎了一路的罈罈罐罐。所有人都要規範她,但她統統一口回絕。名門正派,江洋大盜,這些現成的路都不是她要的。她不以好歹善惡來囚禁自己,她有自己的一套。這一套的標準是好玩兒。行善隱惡是人間正道,但也未免無聊。玉嬌龍是化外之人,要做自己的主。

但不幸的是,自由是一種介質,不是標的。沒有目標,則人生隨意流淌,如同一片浮萍,失去了可著力處,所以難免無路可去,難免落個飛流直下的結局。這是玉嬌龍的悲劇,也是與處境狹路相逢時,天性應該如何釋放的難題。

宮若梅要的也不是男人。她要的是尊嚴。而且,為了自己想得到的,對於需要支付的成本非常認帳。她一生沒幹什麼,只是打了兩場架。一場,結識了愛人;一場,了結了仇家。兩件事定義了她的一生。

正如她對葉問所言,「人生有三個境界,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你是可以見眾生的人。我不如你。」她一生陷在恩仇里,生死疲勞,內心並無解脫。但是,有的女人,境界可能不是最高,卻努力在自己的境界裡做到圓滿。言出必果,令人敬畏。該克制的,一生不越雷池;該了斷的,亦當性命相見。

玉嬌龍和宮若梅,一個主動放棄生命,一個主動放棄生活。她們為了自在和尊嚴,拒絕被滲透、被規定、被放置。她們輕剛熱烈,是中國女性這部畫卷里最出挑的細節。

如果一個女人的悲劇或喜劇,不再是男人,我們說,這個女人就活出了氣象。中國的女人,要的東西太一樣了。好丈夫,好工作,好房子,好孩子⋯⋯一個人有著太過具體人生目標的話,總是會少些氣象。在這方面,男女皆然。你說,過日子本就很具體啊。是的。但是,生命里總要有點別的,恰是別的那一點什麼,才是你。在某些艱難時刻,房子車子孩子男人都幫不了你,真正能救你的,讓你可以支撐著走出一步活棋的,也是別的那點什麼。

愛屋及烏。有了這幾個人物打底,總覺得章子怡的身上承擔著中國女性的氣象,希望她走好。希望銀幕之外的她,也有著沉潛的氣象。就比如在男友上的趣味,可不可以跨度不要搞得如此之大,感覺就像小朋友在玩兒童跳棋,你知道她心裡大概是有某個目標,但還是一點摸不透她打算往哪兒走和為什麼:身世存疑的猶太裔好萊塢頑主,國家電視台能說會道的帥哥男主播,鼻樑架著放大鏡的中年搖滾樂手⋯⋯

我有時候猜想,章子怡有多麼好,可能她自己並不知道。所以才允許自己頻繁被上位,頻繁被消費,才允許自己與留著高聳而漆黑的龐克頭的搖滾樂手聯繫在一起——需要申明的是,我對於高聳而漆黑的龐克頭並沒有任何成見。

這個國度里,似乎只有少數最聰明、最值得敬重的人才配得上她。八卦地想像一下,不妨是學者,也許是作家,不,還是學者吧(如果你喜歡激進一點,也許陳丹青那樣的就很好;如果你屬意學院派,那就差不多汪暉那樣子吧,劉小楓也行。——呵呵,比個如)。他們是接得住你的才情和美貌而不令人感到滑稽的人,就像阿瑟·米勒之於瑪麗蓮·夢露。也許你會說那不也沒有善終一拍兩散了麼。倒也不然。如果夢露不是搭上了風流成性的政客,而是繼續枕著米勒的肩膀安心讀她的《尤利西斯》,也絕不至於那麼年輕就死於非命。只有在智慧的滋養下,女人的美才不會隨著年齡凋敝、耗散,她的光彩才落到了實處。■

胡紫微
胡紫微

作者為媒體人

責任編輯: 鄭浩中  來源:財新新世紀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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