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有很多中國遊客，所以在地鐵站里、或者某個中餐館裡，經常能聽到熟悉的中文。
在我無數次無意中偷聽到的對話里，常常聽到這樣一句話：「紐約也不怎麼樣啊，地鐵這麼破，比上海差遠了。」
每次聽到這樣的吐槽，我就苦笑一下。雖然很想衝上去抓住對方的肩膀說：醒醒啊，你們睜大眼睛看一下，不是這樣的。
但最後還是忍住了這樣的衝動。
紐約的地鐵的確很破，這是一個有一百多年歷史的系統，到今天早已老舊不堪。而且它還很髒。有一次我在時代廣場那個巨大的地鐵站里偶爾一抬頭，看到高高的天花板上積著厚厚的塵灰和巨大的蜘蛛網，心裡還想，估計那裡有一百多年沒有打掃過了吧。
紐約曾經引以為傲的高樓大廈天際線，如今也早就被上海和其他城市超越。在世貿雙塔被炸掉、而新的世貿中心還沒有建成的那十幾年時間裡，紐約的第一高樓稱號一直尷尬地落在1931年建成的帝國大廈頭上，而它的高度在全世界要排在30名以外了。新的世貿中心勉強能排在第六名，其他把持著前十名的除了兩個中東城市，就全都是上海、深圳、廣州、天津這樣的中國城市了。
在城市硬體建設上，紐約的確已經被遠東崛起的中國拋在了後面，儘管我能找出許多理由解釋其中的原因作為辯護，但比不上就是比不上，這一點無可置疑。
但是，從這些不足出發，卻不能簡單粗暴地推導出「紐約不怎麼樣」這個結論，那樣做只是暴露了虛妄的自大和智力上的懶惰而已。
2、
一座城市好不好，當然是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人最有發言權。儘管有這樣那樣的不足，但是紐約人對自己城市的熱愛和迷戀，恐怕是任何其他城市都難以企及的。
我曾經很多次說過，紐約是世界上最自戀的城市。這座城市的絕大多數人都生活在一個奇怪又強大無比的氣場裡，深信紐約是世界上最好的城市，並且分分鐘把對這座城市的愛掛在嘴邊。
在紐約街頭走五分鐘，你可能會從路人的T恤、書報亭的雜誌封面和超市的牆上至少看到五遍「I love NY」這句宣傳語。
這種氛圍強大到，你如果開口對別人說你不愛紐約，十有八九對方會像看怪人一樣看著你。在紐約，政治正確的抱怨方式是這樣的：
「我住不起曼哈頓，每天住在皇后區傑克遜高地的貧民窟，周圍全是厄瓜多和哥倫比亞的非法移民，每天上班都被刻薄的老闆罵，可是，我還是很愛紐約。」
是的，一定要有那個「but」。
每一個新來到這個城市的人，都需要完成這樣一種對自己的洗腦，才可以算是一個初步合格的紐約人，從此可以正式融入這個城市。
世界上其他的城市，不管是巴黎還是東京，都不像紐約自戀得這麼純粹、盲目而徹底。這種自戀，只有紐約人才有。
真的，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城市，自戀得如此喪心病狂了。
3、
那麼，到底是什麼，讓紐約人如此熱愛、如此迷戀這個城市呢？
紐約有一本雜誌，名字就叫《紐約》雜誌，每年它們都會做一次專題，年復一年，專題的名字叫「熱愛紐約的理由」，每年都詳細地列舉紐約吸引人的幾十個原因。做這樣專題的雜誌還不止這一家，還有好多別的媒體時不時都會做類似的專題。
Instagram上也有一個草根帳號，叫「為什麼我熱愛紐約」（Why I love New York City），每天接受粉絲投稿，內容正如其名，讓大家列舉自己愛紐約的原因。
有一天我翻完了這個帳號上的幾百條帖子，每一條理由都不一樣，但都有直擊人心的力量。
把這些理由放在一起，脈絡就清晰了起來。所有的理由，紐約人所有的感動和熱愛，無非都是來自兩個字：自由。
簡單地說，就是這座城市以一種罕見的寬容和漠不關心，縱容和鼓勵著每一個人做真正的自己。
在這裡，沒有人對你說你應該做什麼，沒有人禁止你不能做什麼，甚至沒有人會在乎你到底在做什麼——當然前提是，不侵犯別人的自由。
這裡沒有年齡的概念，沒有人在乎你到底多大，五六十歲甚至七八十歲的人仍然在意氣風發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
也沒有人在乎你來自哪裡。所以這座城市有一半的人口來自美國以外的世界各地，在這裡你可以聽到世界上任何一種語言、吃到任何一個國家的菜。是自由，造就了寬容，帶來了讓人目眩神迷的複雜和多樣性。
這裡甚至沒有性別的概念，我在這裡遇到的幾乎所有的中國女孩子，都在這樣的環境下變得獨立而強勢。這種強勢不是對人吼叫或者蠻橫，而是一種因為完全掌控了自己的命運而無所畏懼的強勢。她們同樣可以溫柔可人，可是卻散發著迷人的讓人無法忽視的自信。
在這裡，每一個人都以生命最舒展的狀態綻放。因為每一個人都可以成為自己，所以這座城市能夠吸引完全不同類型的人群，讓他們看似矛盾卻和諧地共處。
這樣的環境，讓身處其中的人能夠感受到一種真正的心靈的自由。這種心靈的自由，是它最吸引人的地方。
4、
Facebook上有一個帳號，叫「Humans of New York」，簡稱HONY，我曾經介紹過幾次。營運那個帳號的博主叫Brandon Stanton，原來是一個在芝加哥從事證券工作的年輕人，後來陰差陽錯丟了工作，就跑到紐約，每天拿著照相機在大街上攔著陌生人給他們拍照，再請他們說一段自己的故事。
HONY上展示的每一個紐約人，不管男女、貧富、性向、職業，都是那樣的獨特，散發著自己特有的光芒。
那個帳號迅速火爆了起來，那個博主也被《時代》周刊評為「30歲以下最有影響力的年輕人」之一。這個稱號一點也沒有誇張。我正好認識Brandon，有一次我們去一個咖啡館，走在路上短短五分鐘的時間裡，就有三個路人跑過來對他表示感謝，說HONY給了他們巨大的感動和鼓勵。
2014年12月，我在微博上第一次介紹了這個帳號，那條微博在兩天之內被轉發了十幾萬次。很快就有很多人給我發私信說，他們也想在自己的城市做一個類似的帳號，叫「人在北京」，「人在上海」，「人在廣州」，「人在深圳」。
很多人真的開始做了，但是到現在堅持下來的並不多。他們對我抱怨說，不知道為什麼，怎麼都拍不出HONY的那種故事感。
把HONY和上面說的那個Instagram帳號放在一起看，就更有意思了。你可以看到，那些被紐約吸引的人，在紐約最終綻放出了怎樣舒展的狀態，他們因為各種原因熱愛著紐約，然後他們自己也恰恰變成了紐約之所以讓人熱愛的原因。
在每一個城市，最動人的風景，必然是人。讓「人在紐約」成功的，正是那些普普通通但是都在閃光的紐約人。
如果你還沒有去過紐約，這輩子一定要去一次。相信我，你不會後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