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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親網站上 我竟找不到一個對象

第一次感到催婚的壓力,是來自我的二姨。

她大概覺得我媽早逝,導致身在異地的我如同脫韁野馬,於是拜託在廣州照顧孫子的同事開始給我介紹對象。我只好答應下來。

這個阿姨也是人生地不熟,費勁地從廣場舞同好里扒拉出某阿姨的兒子也單著。

介紹的那個男生是在讀博士。我在武漢長大又一直讀到碩士畢業。剛到廣州正如魚得水、暢快無比。大概是兩人狀態相去甚遠,尷尬地在電話里聊了兩句,就不再聯繫。

二姨很生氣地打電話來說:「你傲啥呢,能不能把條件擺一擺?」我不經意地說:「這又不是打麻將對對胡,碰的越多贏面越大。」

最後,她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

那段時間,婚戀網站的廣告鋪天蓋地。

每日上下班置身於擁擠的地鐵,在塞得滿噹噹的人頭空隙中,小屏幕上穿婚紗奔跑的女人沖我嘶吼,「你敢不敢拋棄那一點破自尊、打破所謂平穩的日常、摘下虛偽的人皮面具,末日前痛快地愛一場?」很是振奮人心。

我在心底默默點頭,回家就註冊了世紀佳緣。看著形形色色或仍舊空白的頭像,我又有些無措,發現自己連上網聊天的經驗都如此貧瘠。為了壯膽,像學生時代課後上廁所要拽一人同行,我遊說佟晶晶也註冊了一個帳號。

佟晶晶是我的前同事,同期進入一家保險公司。入職培訓時要每日跳晨操,成龍大哥唱著「不要以為自己沒有用,不要老是坐在那邊看天空」,佟晶晶扭頭對我說:「不行!我一個學法律的,不能每天擱這兒可勁的躁!」

於是她真的辭職休整半年,考了公務員。

初到異鄉的我和佟晶晶,彼此找到了同好,也一直維持著聯絡,就此踏上相親之旅。

佟晶晶註冊完帳號就迅速上傳了藝術照,順道鄙視我的個人頁面,「這時候整這麼害羞沒啥用。」我說,「你選的照片也不咋樣,古裝還是黑白,看著像COSPLAY,晚上隔著屏一閃一閃怪滲人的。我有經驗,旅遊照片最好。」

我示範性地上傳了兩張公司員工運動時拍的照片,迎著烈日好似打了一層柔光。

傳完照片,我收到的私信漸漸多了,每日大概兩三封。網站有固定格式的招呼,過於敷衍,感覺屏幕後的人也是隨手發送,統統略過。有自己寫的內容的信件,我才打開細看。

但若有人約見面,我又望而止步。

所幸「相親大會」的通告就掛在世紀佳緣首頁下方,定期舉辦。配圖上笑意盈盈的男女,朦朧昏黃的燈光下,擺著精緻的牛排酒水。

我想這種環境起碼安全,就問佟晶晶去不去。她高興地籌劃,「那我上午去洗頭髮,卷個秀智樣的微卷。你知道秀智吧,國民初戀。」

主辦方安排得很有經驗。地點在五月花廣場,一號線和三號線的地鐵交匯處。時間是周六下午,如果看對眼了,兩人還可以續個晚餐。

到了周六早上,我卻開始頻繁地蹲廁所,臨近中午,太陽穴又利索地跳躍,緊接著是耳膜伴隨心跳聲鼓譟著,我聽著身體裡各個器官共鳴,整個人趴在沙發上抽搐。

無奈之下,我撥通佟晶晶的電話,氣息游離,「我肚子疼,不去了。不好意思哈。」

「去你的吧!」電話掛了。

說完後,我有些如釋重負。臨陣脫逃確實不太地道,椅子上還搭著我昨晚耗資三分之一月薪買的黑色蕾絲裙,「還是有點可惜。」

過了會兒,我緩緩從沙發上掙紮起身,在房間溜達一小圈,喝了口涼水,套上連衣裙。肩部是鏤空蕾絲的,但胸前又有內襯包裹,感覺尺度剛剛好。不穿出去,實在是可惜了。

我對著鏡子比劃兩下,暗暗鼓勵自己正籠罩著大女主的光芒,又賊心不死地給佟晶晶發簡訊:「現場咋樣?有合適的不?」

五分鐘後,佟晶晶打來電話,隔著話筒也聽得出周遭如菜市場一般嘈雜。

「男的太少了,怎麼都是女的?」佟晶晶有點咬牙切齒。

「我突然感覺好點了,現在去找你啊!」

「你別過來了。入門就得繳180元。工作人員正在打氣球,等會要做一個夾氣球的傻逼遊戲,我再扒拉兩口就撤了。」她又掛斷了電話。

過了一個月,佟晶晶倒先給我介紹了一個人,是她同系統的同事,據說畢業於北京某名校,特別有才華。我心裡打鼓,這個優點可能也代表了卓爾不群的高傲。

我追問,「你們為啥不在一起啊。」她乾笑兩聲,「我不行,就瞅著你們還合適。」

到了周末,佟晶晶火速約我和他去爬白雲山。

我踩著匡威,裡面塞了個2厘米的增高墊,本來試圖塞個3.5厘米的,但在家先兜了兩圈,估計會廢在半山腰上,還是忍痛換了低的。

初夏九點,四周有片草不生的熾烈。我和佟晶晶在公園門口的樹蔭下慘白肅穆地站立著,頭頂慢慢蒸騰出雲霧。彼此都有些後悔。

名校男遲到20分鐘,到時滿腦門的汗,主動去買了門票和水。我們臉色稍霽,往山路走。一路上,名校男開始說起單位的人事,甲太死板,乙又太懶,領導還不管。

佟晶晶偶爾搭話。我幾次張嘴,又闔上了。

山路漸窄漸陡,太陽不依不饒的從樹杈中照射下來,投射在石板路上,像把我的鞋底融化再黏牢。我的緊張感在呼呼大踹氣後菸灰雲散,指著前面的一個平台吆喝,「那的山水豆腐可好吃了。」我們仨就趕緊走了過去。

我主動掏了豆花的錢,名校男好像終於發現我的存在,和顏悅色地沖我點點頭。「聽說你是學金融的,我來考考你,這不是全球金融危機麼,最近中國鋁業本來要找澳大利亞的哪合作,結果沒整成麼?這兩個事有關係麼?」

我趕緊把腰杆挺了挺,在腦海里檢索信息但宣告失敗,只好磕磕巴巴地說,「金融危機據說要觸底反彈了,中國鋁業倒不知道。」

他搖搖頭,把碗底的豆花倒進喉嚨。很不認可地笑了兩聲,「你是不是只守著自己的一畝二分田?這使格局小很多。」說完手心在褲子上蹭了蹭,接著說,「有說法今年將成為經濟最困難的一年。你說的回升趨勢到底在哪裡?」

佟晶晶丟掉擦嘴的紙巾,拍拍手,「別白話了,中午前趕緊下山,我都快化了。」

下山路上,無暇顧及的增高墊已滑到腳板心,硌得我沿途顛簸、五感渙散。

兩日後,名校男突然聯繫我,「我吧現在是副科,馬上要升正科了,領導的講話稿都是我在寫。考考你,中國糧食儲備了解嗎?你能不能找三個角度分析一下。」我說:「不太懂,是不是考慮下人口的增速和倉儲成本啊?」

他很快就回覆:「看來你是確實不太懂,這個動態模型有進有出,還有地域差異,相當複雜。你知道廣東糧食結構和你老家那邊有什麼區別嗎?對了,您老家哪裡的?」

我趕緊羞愧地下線,跟他再無聯繫。

佟晶晶事後表示她的心情有如我二姨。我說,好像遇見老師了,惟有尊重。

那時,我的部門社招了一個男生,廣州人,之前在外資保險公司,第一天來報導,白色長袖襯衫里套著白背心。大熱天也保持這麼複雜得體的裝束,迥異於身邊大多數穿短袖襯衫的男同事。第一眼見到,就讓人印象深刻。

他的耳朵不太好使,我叫他的名字總沒反應。後來,他很抱歉地向我解釋,說他此前在外企都叫英文名Jacob。我說「Jack啊。」他說:「不是,J-A-C-O-B。算了,我慢慢習慣。」

某個周末,我們公司與南方電網組織了一場聯誼,也是爬山,在白水寨。

我拉上佟晶晶。天氣晴朗,萬里無雲,為了遮掩圓潤的身材,我穿著黑色短T和長袖的防曬服,沒多久就有點累,太熱了,穿太多了。

佟晶晶留了黑長直。我夸挺好看的,她說剛接,洗完頭和草一樣,但打理好了就能糊弄人。她和Jacob很快就聊上了。

Jacob很有經驗地說:「越南是山清水秀,就是海關腐敗,小費也看人下菜。」

佟晶晶馬上接過話說:「我過關時,就跟旁邊兩個男生商量假裝一起旅行的,好像這樣就能省錢似的。」我看得到,佟晶晶的眼底閃爍著久違的光芒,便識趣地從兩人中間逐漸脫離出來,越走越慢,逐漸落在了後邊。

有個南方電網的男孩也從墮胎中脫離出來,站在路邊,對我說:「我們一起走吧。」

我說:「我走不動了,你要是願意等就等吧。」之後,我倆就一起搭伴走。

到山腰時,我們已綴到尾部,男孩說:「要是你走不動了,我牽著你吧。」

說完他的手就牽著我的右手食指,沿途熱懵了,我倆也沒說什麼話,只聽到遠方人群里女生銀鈴般的笑聲、樹林裡驚起的飛鳥尖銳的鳴叫,還有我們彼此粗粗淺淺的呼吸。

晚飯後,我們在船上唱歌,他主動坐我旁邊,遞來一盤水果。我們開始聊彼此的家鄉、學生時代、現在的工作,沒想到越聊越開心。

等單位大巴分別把我們送回市區。夜幕降臨,大家陡然抽離了力氣,奄奄一息地躺在座椅上。佟晶晶憤怒地給我發信息,「你那個同事是GAY吧,這麼多共同話題鐵定不對啊!」

我有些哭笑不得,原來尾聲時,Jacob很明確地對佟晶晶說:「太friend了,就be friend吧。」而在車開後,我和那個圓臉男孩友好地說了再見,直到最後,彼此都沒要聯繫方式。

炎熱的夏季已近尾聲,但什麼也沒有改變。

我在這期間也陸續見過三個人。

有一個人是警察,他頗為自信地告訴我,我不怕遇婚托,因為事先都調查過了,身份證照片都瞅得清清楚楚的;一個在深圳搞私募基金,他說他的父母在廣州,成家後就是周末夫妻,媳婦得孝敬長輩,這樣才能安心工作;還有個事業單位的,坐下就問我怎麼放心和陌生人見面,會不會有點隨便。我只好無語。

一開始的興奮期已過,我放棄在網上搜索了,回到家只想像狗一樣趴在床上不動彈。

某日,一個溫柔的女聲打來電話,自稱姓李,是世紀佳緣的資深紅娘,「您已註冊一段時間了,但互動不多,我幫您看了一下,有幾位會員特別適合您,需要把資料發給您嗎?」我那時已經很上道,想都沒想,脫口而出「需要」。

資料很快就到了,打開郵箱,一個表格推薦了四位男士,年齡身高職業都在我的設定範圍內,而且經濟上有車有房,非常優越。唯獨缺聯繫方式,我確信自己掉入了一個套路。

果然,第二天,李紅娘又打電話來說:「這些中高端的成員其實都在VIP庫里,一般都看不到。會員庫匹配度相當高,比如有位離異還帶小孩的女士,兩年多沒找到。一進入會員庫,就和一個皮具加工廠的大老闆一見鍾情,先懷孕,再領證。」又禮貌地補充,「當然這是特例,但兩次三次可能就會遇到合意的人選。」

我說:「行,我考慮考慮。」

李紅娘溫柔但毫不遲疑地追問:「您能告訴我,您猶豫的點是什麼嗎?我們一起來分析一下。」我說:「先不分析了,再聊。」

我發現在世紀佳緣上度過短暫的免費期後,接下來「看信」都是需要「郵票」的,一封信需要兩元的郵票錢,我直接開通了整年免費看信服務:248元,但是開通會員得上萬元,寒磣的收入告訴我,自己配不上這麼尊貴的服務。

佟晶晶那時已轉移矩陣地,到了「珍愛網」,「這兒便宜很多,2999元一個季度。專屬紅娘承諾每周安排兩次已身份認證過的線下約會。」

我很慶幸她轉移了陣地,因為我某日在世紀佳緣上搜索時,看到了Jacob的大頭照,懷著好奇的心理,點進去看,資料也能合上——他的覓偶條件設置的是要求22歲以下。

我碩士畢業已是26,大多條件還不錯的30歲出頭的男士,定的條件也都是25歲以下。不知不覺中,年齡已成為了一道不低的門檻。

我感到有絲倉皇,腦子裡划過某長輩說的「你又不是小姑娘了,還在挑剔什麼呢?」對著屏幕哼哼兩聲,憤慨地闔上了電腦。

後來,佟晶晶逐漸成為失蹤人口。十一期間還和一個醫生去體驗海島風情。

她在珍愛網上起先見了三個,但感覺連基本條件都差距很大,懷疑是紅娘故意這樣做,目的是拖延時間要她續費,經過她的一番投訴後,對方才給她換了一個靠譜點的。

那時我無心再顧及找對象的事,為了季度報表每日加班。地鐵里的相親網站廣告已下架,正是長隆歡樂世界的廣告時間,一家三口在泳池裡歡騰跳躍,濺出的水珠反射著繽紛的光。

靠在角落的我,不自覺地湧出單身狗的落寞。

突然有一天,之前見過的那個警察又發簡訊給我,約我出去吃飯。儘管上次的見面氣氛很尷尬,我還是洗了個頭,出門應約。吃完飯,警察男建議一起逛宜家。

宜家正塞著來蹭空調的芸芸眾生,實在寸步難行。好不容易搶了兩把餐椅坐下,警察男雙手置於膝上,眼睛虛無地遙望著,「很溫馨是嗎?」我附和地點頭。

「有個事其實特別難開口,因為有損我的自尊。但感覺你是個善良的人,值得信任。你是嗎?」我心裡咯噔一下,完了,來借錢了。

不等他說下去,我打斷他的獨白,「帶證件了嗎?咱們第二次見了,是不是互相看看?」他被噎住,嘴角下沉,冷漠地看著我。我偷偷慶幸密集的人群讓我不至於落荒而逃。

僵持了一會兒,他還是掏出一本沉甸甸的警察證按在餐桌上,黑色皮面上立體凸出的國徽向我彰顯它的神聖。我伸手去拿,他又麻利地塞回兜里,指責我,這不符合規定。

不歡而散後,沒想到他又發簡訊給我,「你比我想像的要現實,但相信你已經感受到我的誠意了吧?佛山某樓盤開盤在即,我有個熟人可以拿到95折。我希望能和未來的另一半共同置業。你看這個周末哪天有空呢?」

這一套流暢不打磕的售樓話術說下來,我心想,警察男看樣子也是挺專業的。

我回絕道:「哪有一認識就買房的?」

到了周末,執著的警察男又發來簡訊:「今天要去看房嗎?」我沒回復他。

過了五分鐘,他開始連續撥通我的號碼。

看著不停亮起的屏幕,我感到此事難以善終,還是接起了電話。警察男說:「我就在你樓下,你現在下來吧!」我騰的起身,確信沒有透露過住址,但還是擔心萬一,樓下的門衛大爺能不能堅守崗位擋住陌生人?我毫無把握。

我惴惴不安地問:「你是哪個警察局?有警號嗎?我有個同學的老公就是白雲區分局,專門負責詐騙案,搞不好你們認識?」電話里傳來一陣短促急厲的粵語,掛斷了。

我沒聽懂,但感覺不是什麼好話。

晃眼臨近春節。佟晶晶變得少有的嚴肅,「名校男也快結婚了,你抓緊吧。」

到了那年公司年會,主持人提著一桶玫瑰蹦上台,「我們開的又不是養生party。你們過來幹完一杯紅酒,就獎勵一朵玫瑰。」Jacob站起來看著我說:「十安作為部門唯一的單身女性應該和玫瑰絕緣很久了。」桌上同事們紛紛大笑。

我恨不得念個隱身咒,礙於性格的懦弱,也無法回擊他,只好連忙擺手,「別別別。」

彩燈下,五顏六色的人潮向舞台上匯集,嬉鬧推聳著。我在鼓譟中像個壯士連干三杯,拿起花瓣外圍略發黑捲曲的玫瑰。

有人歡樂地搖著我的肩膀問:「開心吧?」

我木訥地點點頭。

散場後,珠江涌動著黑亮的波,風挾著幾分涼意割過脖頸,玫瑰花瓣脫力地飄散而去。我懷揣心事地走著,想不通找個對象為什麼這麼難,隨手將玫瑰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作者金十安,現為金融行業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全民故事計劃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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