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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對惡的縱容 絕不會換來惡的收斂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張伯倫是一個綏靖分子,邱吉爾則堅定地反對希特勒,《慕尼黑協定》就是最好的明證。

按照這份協定,英國和法國同意犧牲捷克斯洛伐克的蘇台德地區,以換取希特勒不再謀求領土擴張的承諾。在《協定》簽訂後,張伯倫不無得意地宣稱這是"我們時代的和平"。

然而,希特勒不久便吞併了捷克斯洛伐克的其餘地區,狠狠地打了張伯倫一記耳光。一夜之間,聽信希特勒的英國綏靖分子成了上當受騙者,邱吉爾則是唯一沒有受騙的高層政治家。這種看法不能算錯,不過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社會背景:在希特勒崛起後,大部分英國人一開始不想與納粹德國為敵。畢竟,"一戰"的代價太過於沉重,和平主義思潮大行其道,裁軍、依賴集體安全機制(國聯)是當時的主流思想。

此外,他們認為《凡爾賽和約》對德國過於苛刻,出於這種愧疚心態,英國人起初對希勒特的擴張行徑採取了默許忍讓的態度。

從這個角度上看,張伯倫旨在安撫希特勒的綏靖政策更符合當時的"主流民意",而力主重整軍備、遏制希特勒的邱吉爾則不受待見。事實上,在希特勒入侵波蘭之前,邱吉爾一直是議會中的少數派。

所以,特殊的不是張伯倫,而是邱吉爾。

張伯倫其實代表了當時大部分英國人的真實想法

比起順應民意、隨波逐流的張伯倫,邱吉爾更願意堅持內心的主張,哪怕代價是失去權力,從1929年算起,邱吉爾在野的時間長達十年之久。那麼,邱吉爾敢於對抗"主流民意"的底氣是什麼?安德魯·羅伯茨的《邱吉爾傳:與命運同行》給出了不少線索。

首先,我們需要考慮他的階級背景。邱吉爾出身貴族家庭,先祖約翰·邱吉爾(John Churchill)因軍功被封為馬爾伯勒公爵,是英國歷史上最有權勢的政治家之一。

在邱吉爾那個時代,英國的貴族階級普遍傲慢、自信。這種特質在一心向祖先看齊的邱吉爾身上,表現得尤為突出。

貴族的這種自信有時會讓人剛愎自用,不過,這種品格有時也會使其堅持己見,"不太在意更低階層的人對他們的看法。"密友F.E.史密斯曾這樣形容邱吉爾,"他的大腦可以屏蔽任何不自信。"

歷史學家安德魯·羅伯茨不無道理地指出:

"如果沒有自己的階級背景所賦予的那種不可征服的自信,他就有可能會按照20世紀30年代的政治環境調整自己的政治原則,而不是對這一想法不屑一顧。他從不需要去承受作為中產階級的那種畢恭畢敬或社交焦慮,原因很簡單:他不是中產階級。那些令人尊敬的中產階級認為重要的東西,對於一個在布萊尼姆宮出生的孩子來說並不重要。"

從某種程度上說,張伯倫正是中產階級商人政治家的典型,循規蹈矩、冷靜嚴肅,但過於迎合"主流民意",以至於面對時代的嚴峻挑戰優柔寡斷。

邱吉爾則不然,貴族背景使他桀驁不馴、特立獨行,他不覺得有必要去迎合民意,特別是當他發現這種民意不符合英國的長遠利益之時,他選擇"蔑視"民意。

年輕時的邱吉爾

其次,邱吉爾不是職業官僚。除了政治家身份,他還是成功的暢銷書作家、演講家。單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回憶錄》第四卷就給他帶來了2000英鎊的預付款。

此外,多卷本的《馬爾伯勒傳》給他帶來了高達2萬英鎊的巨額預付款,這筆錢相當於今天的100萬英鎊。

1929年9月,邱吉爾曾給妻子寫過一封信。信中,他列出了自己自卸任以來的收入,其中包括7700英鎊的預付款,1875英鎊的報紙文章稿費,300英鎊的演講費,以及2750英鎊的還未寫的即將在加拿大、美國發表的文章稿費,還有9200英鎊的股票利潤。

僅在三個月里,這一數字就達到21825英鎊,折合今天的109萬英鎊。邱吉爾的收入來源廣泛,完全可以不吃政治飯,更不必說看上級、同僚的臉色行事。思想獨立的前提是經濟獨立,這句話放在邱吉爾身上非常貼切。

安德魯·羅伯茨敏銳地觀察到,"邱吉爾的退路很多——他在政治之外還有許多不同的興趣,這意味著他可以比大多數職業政客更超然地看待政治,因此,不會做出其他人為了獲得職位或繼續執政而做出的妥協。"

不同於當時的官僚政客,他看到自己不喜歡的事實就會說出來,即使這些真相不受人歡迎。用他自己的話說,"在政治上,我總是更願意接受自己內心的指引,而不是考慮公眾的感受。"這種"不合時宜的"做法後來成為他東山再起的資本。

安德魯·羅伯茨說得好,英國人在1940年選擇信任邱吉爾,不是因為他一貫正確,甚至不是因為他大體上正確,而是因為他們知道,邱吉爾曾為自己的信仰勇敢地戰鬥過,而許多更為自己打算的政客卻沒有。

邱吉爾標誌性的V字手勢,他用這個手勢表達這樣的信念:決不投降,決不屈服!

邱吉爾比同時代的人更深刻地認識到,民意如同潮水,來去無常。比起無原則地迎合民意,直面現實、說出不受歡迎的真相,更能體現出對民眾的尊重。

他也洞悉到民選政府的一大缺陷,"民主政府會選擇在阻力最小的路線上隨波逐流,採取最短視的政策,用小恩小惠和救濟收買人心,用甜言蜜語和陳詞濫調為自己掃清道路"。

即使放在西方當代的語境中,這個論斷也不過時。我們不能說邱吉爾對民主政治不抱有信心,毋寧說,他認為民主政治的良性運轉對民情秩序有著較高的要求。

在他看來,政治家一味迎合民意,選民圖一時的安逸、福利,對未來不聞不問顯然降低了民主治理的品質。從這個角度看,邱吉爾是民主制的諍友,而非敵人。政治世家大概都會留下一些家學,供後人揣摩、領悟,邱吉爾也不例外。1937年,他送給自己的教子,未來的第十一代馬爾伯勒公爵布德福德勳爵一句忠告,"永遠不要把領導力和受歡迎程度混為一談。"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新少數派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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