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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維維:我的父親張春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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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編者註:《張春橋獄中家書》一書中,附有張春橋的女兒張維維的一篇訪談錄——《女兒眼中的張春橋》。這篇訪談錄,披露了有關張春橋在文革中以及入獄後的一些鮮為人知的內容,頗有歷史價值,值得人們閱讀。】

問:現在普遍認為,在三十年代你爸爸曾化名「狄克」和魯迅展開論戰。你爸爸晚年如何看待這一問題?還有「叛徒」、「特務」的一些事情你知道嗎?

答:1968年上海「四·一二」炮打(張春橋)時,我從白蓮涇擺渡到南碼頭,一路到外灘看大字報。還在外灘拿到不少傳單,我一直搞不明白怎麼出了「狄克」、「叛徒」等等說法。傳單上說:西北局一位領導揭發出的,不記得是劉瀾濤還是霍士廉。

我就去問爸爸了,爸爸說他從來就沒有與這兩個人一起共事過。

關於叛徒的事,爸爸說他從來沒有被捕過,怎麼會是叛徒。

還有關於他反魯迅的事,他說他自己是不用筆名的,但是為了混口飯吃,用別人的筆名幫別人捉刀寫文章的事是有的。他十八歲到上海來,靠寫文章生存,剛開始住在山東路,後來住在徐家匯,要到《大公報》、《申報》去投稿,有時連乘電車的錢都沒有,連三分錢一隻的大餅都買不起。一部新電影,別人給他一張電影票,讓他寫個影評之類,或者某個事件,讓他寫篇文章。這是有的,是換飯吃的。後來好一點,他自己租一個亭子間,自己寫稿子,也幫別人寫稿。他是從來不會問家裡要錢的,我爺爺也從來不會給他錢的。

後來上海是有人查過這件事,最後得出的結論是:狄克另有其人。

問:你媽媽是什麼時候被放出來的?

答:媽媽關了三四年。她出來後身體很不好,先在華東醫院住著,我們還不知道。後來警局的人來找我們,讓我們接她回家。我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麼問題,我們就對警局的人說:「你們說她有很多問題,不能回家。現在又要我們把她接回家來,到底怎麼回事?」回答:「她就是歷史問題,以前都有結論。」

問:有文章說你媽媽是「叛徒」或有重大叛變行為,事實怎麼樣?

答:1982到1983年間,我媽媽回家以後,警局專案組的人到我們家來,告訴她最後的結論。我也在場,我看了一眼她的結論。上面寫的是:歷史問題有「變節」行為。我也了解過,什麼叫「變節」。「變節」和「叛徒」不一樣,如果是叛徒的話,要有出賣組織、出賣同志的行為。她沒有。她是從機關下去到縣裡做縣委宣傳部長。日本人掃蕩時,來不及撤退,整個縣委一起被捕的,我媽媽是受傷昏過去時被抓的。

關於她的這個結論是1945年做出的,1949年她重新入黨。當時都有組織部的統一意見。有人說她寫文章為日寇效力,名字是李淑文,那是張冠李戴。在我媽媽家,她姑姑這一輩的人,名字的中間都是一個淑字,一個家族中,有八九個人是叫「李淑某」的。我媽媽這一輩的人,名字當中都是個「若」字,我媽叫「李若文」。我表哥的那本《直沽世家》,有明確記載。

問:1981年11月公審四人幫的時候,你們也是看的電視轉播麼?

答:公審的時候,我媽媽已經回家了。那時我們剛剛買了一台12寸的黑白電視機,這是我們家的第一台電視機,現在還放在我愛人的辦公室里,他不肯扔掉。那時候買電視機還需要憑票呢。

關於公審的消息,也沒有人特別通知我們,我們和所有老百姓一樣,是從廣播報紙上知道的。一開始我們還不想讓媽媽看,怕她受刺激,因為她心臟不好。後來還是讓她看了。第一眼看到我爸爸的時候,我們是蠻震驚的,怎麼被折磨成那個樣子。我最後一次見到我爸爸,是1976年夏天我到北京去的時候,四年過去了。

問:這四年,從他被抓進去到公審期間,你們沒有任何聯繫嗎?

答:當然沒有聯繫,也沒有任何消息,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在公審時,看到他鬍子拉碴的,而且是花白的。當時我們覺得他肯定拒絕去整理的,他肯定想:我就是這個樣子,你們把我弄成這個樣子,那我就這個樣子出來。而且,他也壓根不知道我們是什麼結果,不知道我們是否受到株連,我們的生活又怎麼樣。後來去探監的時候,我們去看他了,他說他一點都不知道我們的境遇和情況。

問:當時在電視上看到公審,你們的情緒怎麼樣?

答:大妹妹住在楊浦區,除了她以外,家裡其他人一起看公審。看到爸爸一句話都不說,態度很硬,我想我們應該覺得他就是這麼一個人。我們不希望看到一個軟骨頭吧。他什麼也不說,我也覺得還是這樣最好。否則,說什麼呢?怎麼說?反正,從我來說,看到他不是一個軟骨頭,這就是最大的安慰了。覺得一顆緊抽著的心放鬆下來了,是談不上任何傷感的。

問:你們再與爸爸見面,是什麼時候,當時的情況怎樣?

答:再與爸爸見面是1984年11月,八年沒見了。第一次是我和我弟弟兩個人一起去見他的。他因為前列腺肥大,從秦城監獄轉到復興醫院。給他看病的醫生是給總理看過病的,與我父親原來就認識,後來給我爸開刀,手術也做得非常好。這些醫生對我爸爸都很好,因為他們都給總理看過病,在總理治療過程中,我爸爸那種認真負責,醫生是有目共睹的。

警局來叫我們去北京,我的組織觀念是很強的,我對他們說:「你們叫我去我就去了?我是共產黨員,我是有單位的,你們叫我們去北京,得先去和我單位講。」他們只好到我單位里來了,這樣,我去北京看爸爸的事情也就公開了。因為那時到處都在傳,說張春橋已經死在監獄裡了。連我的同學都來問,把報紙剪下來寄給我。還有同學建議我去告《湖北文摘報》,因為上面登了張春橋已死的消息,還有香港的一家報紙。

我要警局到單位來找我,並要單位同意我去看爸爸,我的目的是要讓大家知道我爸爸沒死,而且,單位知道是警局叫我去的,以後也少找我麻煩。

1996年,爸爸快八十了,有人跟我說可以為他申請保外就醫。1996年後,我陪媽媽到北京去了兩次,找人把信送上去。有一點他們講的很清楚,如果我爸爸得到保外就醫或假釋許可的話,他是不允許進上海的。1998年,他保外就醫的申請批下來了,他們在江陰給爸爸弄了個「家」。「家」里總要有人吧,就把我媽媽弄去了,其實是把我媽和我爸關在一起了。我媽也就心甘情願地放棄外面的生活,去陪我爸爸。

那時候,我媽和弟弟、弟媳一起生活,什麼都不要她做,大家都照顧她。這些她都放棄了,一個人到江陰去陪我爸。爸爸媽媽住到江陰後,爸爸當然還是沒有人身自由的。他們住處的圍牆很高,比普通人家的房屋都要高,樓上都是警局的人。他們不能出大門,也不能見外人,完全是隔離的。我們去看他,也是不能在那裡過夜的。

問:從信中看,對國際大事他也很關心,例如前蘇聯解體等。是這樣嗎?

答:對,他對國際大事也很關心,例如關於伊拉克、薩達姆。關於美國去進攻伊拉克,會不會贏?我父親一開始就說,薩達姆肯定打不過美國,因為他沒有毛澤東思想,沒有無產階級的政黨。

問:也有許多人想知道,如果你爸爸他們當時成功了,中國現在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也同樣有經濟上的發展?你爸爸是不是承認現在老百姓的生活比以前好很多?

答:我爸爸當然承認現在老百姓的生活比以前好很多。但是,如果按照他們當時計劃的路再往前走,老百姓的生活也會好很多。社會總是要進步的。他們也要發展生產的,抓革命促生產麼,並不只是鄧小平要發展生產。而且,我爸爸他們計劃的是要走共同富裕的道路,不是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

問:他是否覺得鄧小平上台後,就在中國實行資本主義了呢?

答:不,他不覺得中國變成資本主義了。1976年的那個夏天,我就和他討論過這個問題。我問他中國將來是否會復辟資本主義,他說中國不會復辟成資本主義,因為中國從來沒有過真正意義的資本主義。中國只會回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官僚買辦資本主義的狀態。

問:你爸爸對鄧小平怎麼看的呢?

答:關於鄧小平,我爸爸一直說他工作能力很強的。爸爸後來告訴我:「鄧小平剛恢復工作時,一回到北京就自己找到住的地方,不像我們,都是總理安排的,讓我們住在釣魚台。」鄧小平一開始開會,就拿出一百多人的名單,要安排他們的工作。但當時各個部門都是精簡的。爸爸說:「主席讓我向他介紹情況,他根本不聽。」

爸爸還說過,指揮西沙海戰時,鄧小平非常熟練,指揮果斷,一道道命令太清楚了。所以,鄧小平重新出來工作,有點像一匹戰功赫赫的老馬,回來帶路了。可惜結果是,老馬識途,往回走了。

問:你爸爸有沒有評論過四人幫里的其他人?

答:他很少對別人做評論的,對於四人幫倒台幾乎沒有什麼評論。關於毛家的事情,他更是一點都不說的。他覺得即使你有肉體上的痛苦,也要忍耐。共產黨員不是特殊材料製成的麼,什麼不能忍耐?

問:他逝世之前的情況怎麼樣?聽說他病危的時候還做了一個關於鄧小平的夢,是怎麼回事?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特色文苑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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