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不是為了表明立場或傾向，只是想探討一個問題：在這次俄烏戰爭中，為什麼眾多西方的右翼成為俄羅斯或普京的同情者甚至支持者？這其中有什麼內在的聯繫？看清這種聯繫對我們認識複雜的世界有什麼意義？
在塞爾維亞右翼組織組織的一個支持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集會上，一些貝爾格勒民眾舉著俄羅斯國旗和塞爾維亞國旗，以及俄羅斯總統普京的照片。
眾多右翼成為俄羅斯的支持者或同情者
10月10日，川普在一場集會上，公開批評了拜登日前發出的與俄羅斯有關的「核末日」言論，稱美國本該敦促俄烏和談，但拜登卻對俄說了「完全錯誤的話」，如果拜登不做出改變，那俄烏衝突可能會演變成「三戰」。
在當今世界的思想光譜中，川普無疑屬於右翼或保守派。川普的這番言論，無疑與拜登政府的立場有明顯區別。
實際上，川普的這種觀點一以貫之。在俄烏戰爭發生之後，川普就多次表示，如果自己還是總統，今天的俄烏衝突根本就不會發生。在戰爭面臨升級危險的情況下，川普有多次強調：普京的核威脅絕不是虛張聲勢，如果美國和盟友繼續把普京堵在牆角，那很難保證不會出現全球性戰爭風險。
也是在10月10日同一天，美國前國務卿蓬佩奧在接受採訪時，公開抨擊了拜登的「核末日」言論，稱對美國人來說，拜登的言論「可能比世界末日更危險」，並稱拜登的言論非常「魯莽」。有人認為，蓬佩奧的言論讓人感到意外。
其實，這沒有什麼意外的。在美國的右翼陣營中，對普京或俄羅斯表示理解、同情甚至支持者，不乏其人。一篇文章指出：塔克·卡爾森(Tucker Carlson)是福克斯新聞(Fox News)的代言人，幾個月來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談論親克里姆林宮的話題。其他右翼人士經常譴責向烏克蘭輸送重型武器。
在美國如此，在歐洲也不例外。在法國政壇風頭正勁的極右翼領導人勒龐不但多次對普京表示欣賞和好感，而且在大選中聲言，其當選後將採取平衡外交，與美俄保持同等距離，以至於西方盟國擔心勒龐當選後可能會動搖「西方反俄聯盟」。儘管她的態度受到廣泛質疑，但她仍然對普京發動戰爭的理由表示同情，並拒絕西方聯盟的一些對俄強硬行動。這種傾向也不同程度地表現在歐洲其他國家的右翼勢力中。限於篇幅，不再一一列舉。
許多評論者往往是從政治的角度來解讀上述現象的，即在美國執政的拜登政府是烏克蘭的堅定支持者，在法國執政的馬克龍政府有過猶豫，但基本立場無疑是挺烏反俄的，作為政壇上的對手，當然會有不同的態度與立場。我不完全同意這種說法。政治的因素當然是不能否認的，但不完全是這個因素。
當今俄國政治中的溫和保守主義
在2021年10月21日瓦爾代國際辯論俱樂部全會上，普京發表了一個長篇演講。有評論認為，這個演講明確了俄羅斯「溫和保守主義」的國家哲學。其實這個演講對於我們認識俄羅斯政治在世界思想光譜中的位置是很重要的。
在這個演講中，普京表達了對下述幾個世界性問題的擔心：人類的安全問題；人類本身面臨的巨大分裂；人的存在本身也在成為問題。他說，在這種情況下，需要為真正的價值觀而奮鬥，以各種方式維護價值觀是十分必要的。而這種價值觀，就是保守主義，或這裡所稱的溫和保守主義的國家哲學。
普京列舉了這些哲學的要點：第一，對秩序的重視。第二，重申國家框架的作用，民族國家沒有過時，只有主權國家才能有效地應對時代的挑戰和公民的要求。第三，革命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第四，在現代脆弱的世界中，對道德、倫理和價值觀領域的堅實支持正變得越發重要。而這些，歸結到一點，就是溫和保守主義。普京說，我們要遵循正確的保守主義思想。如今世界正處於大變局中，理性保守主義作為政治基礎的重要性，隨著風險和危險的增加以及我們周圍現實的脆弱性而倍增。
在普京的這次演講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其對激進進步主義和人們所稱的西方白左的批判。如果隱去這篇演講發表的場合以及演講人的身份，我們說這是出自一位西方保守主義政治家或學者之口，人們也許不會感到奇怪。但這番話就是普京講的。事實上，他對在歐美國家似乎漸成主流的左傾激進主義思潮一直持一種強烈的批判態度。
對於普京所表達的保守主義言論，有人認為是在西方爭取支持的一種策略性表達。這個看法我也不同意。政治的考量，利益的考量，都是無法否認的硬的因素，這些無疑很重要，但還有其他因素的存在。
列舉了現象之後的幾點思考
1、在戰火正酣的時候，大的是非，硬的是非，無疑應該放到最前面，因為這涉及鮮血和生命。在這方面我已經寫過多篇文章，相信讀者朋友不會誤會。但我們看問題的眼光不應該是單向度的。這猶如我們看一幅畫，我們的注意力當然會更多地集中在所突出的近景上，但遠景也不能忽略。
2、圍繞戰爭所形成的陣營，其原因是複雜的，地緣政治、國家利益、個人認知當然都是重要原因。但在這眾多的因素中，思想的光譜無疑也是其中的一個。在現實的利益與政治面前，思想的光譜有時只是一條暗線，但暗線有時會起到微妙的作用。
3、俄羅斯本身的思想光譜也是斑駁陸離的。近些年日益式微的親西方的自由主義，在老一代中還有一定市場的蘇聯式意識形態，近些年越來越占據主導的沙俄式民族主義，是三種最基本的底色。要注意的是，俄羅斯的保守主義得到東正教的加持，在俄羅斯1.5億人口中，信奉東正教的超過1億人。在這個光譜中，普京無論如何都不是一個共產主義者，甚至不是一個左翼政治家，而是一個俄羅斯民族主義者，是一個溫和保守主義政治家。
4、作為俄羅斯國家哲學的溫和保守主義，與西方的保守主義後右翼有著微妙的聯繫。這樣我們就可以理解，為什麼西方的右翼，尤其是極右翼領導人，往往很欣賞普京，互相往往有一種惺惺相惜的關係。現在很多人都注意到西方尤其是歐洲向右轉的趨勢，這種趨勢對未來世界的走向會有什麼樣的影響？
（註：本文作者：孫立平，原題目《世界格局中的一條暗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