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郊區長營村的兩棟民宅去年十二月遭強拆。有民眾在強拆中損失了很多財物，也有民眾在強拆中受傷。而這起強拆事件已糾結多年，背後有著什麼樣的故事？
北京房山區長陽鎮的長營村民眾遭遇強拆的惡夢還沒停止。去年十二月，村民楊先生和王先生的房子被身份不明的黑衣人闖入強拆，房內人員則一度被用暴力及脅迫手段控制。相關詳情，本台曾於去年12月29日進行過報導。現在，村民姚先生和孫先生的房屋正遭遇著強拆的威脅。
事情的緣起，需要追溯到2017年。這一年，北京房山當局推出了「房山區長陽鎮06、07街區棚戶區改造土地開發四片區」項目。這一項目在2018年6月得到北京市發改委核准，規劃「騰退用地18萬9000平方米」，建設包括住宅、金融中心在內的多種設施。長營村村民在這一項目中，將遭到拆遷。
無法接受低價補償的村民
長營村村民姚先生告訴記者，給村民們的拆遷補償額，是按照「四分宅基地」的標準進行計算的，每平方米的價格很低：「國家規定是四分地，267平方米，評估價格是（人民幣）1500（元）一平方米。就是說你超出267平方米，是按60%給你，等於是900塊一平方米。等於你房子平方米數越多，價格越低。」
值得注意的是，長營村旁的居民小區房價比上述的拆遷補償標準遠遠更高。根據網上公開信息顯示，村旁的張家場小區房價目前達到了每平方米3萬2801元。在長陽鎮範圍內，也有小區每平方米的價格超過4萬乃至5萬元。這種低價補償，長營村的一批居民當然無法接受。
姚先生算了一筆帳，按照每平方米1500元的補償價格，不僅自己能得到的錢遠比市場價要低，而且自己還要交錢：「它給一個內定的每人40平方米的回遷樓，一平方米要花2000元去賣，就等於一個人還要交8萬。」
村民王先生在反抗強拆時，和他兒子都受了傷。他表示，和村民談拆遷補償問題的不是政府機構，而是一家公司。他說：「不是鎮政府出面，是有一個公司，打著棚戶區改造（的旗號）給我們拆的，很多老百姓自願接受他們這種條件。有人默認這種條件了，就走了。剩下我們六戶對拆遷有異議，所以沒走。」
王先生所說的公司，是負責實施長陽鎮06、07棚戶改造項目的北京市房山新城置業有限責任公司。這家公司成立於2017年，經營範圍包括了房地產開發。在六戶對拆遷有異議的長營村村民中，已有王先生、張先生兩戶的房子被強拆，另有兩戶已經簽約同意拆遷，還有姚先生、孫先生兩戶的房子未被拆除。
姚先生表示，這家公司實際上與官方的關係相當密切：「這個拆遷公司是由房山區成立的一個三產，分到各個鎮，鎮裡面有小的部門，等於拆遷公司的分公司，主導每個鎮政府，去一片一片地拆。」
此前，當地租戶張先生曾告訴本台，有一群黑衣人自稱是「政府的」，並憤怒地評價這些黑衣人說：「他們這個涉黑組織不小啊。要查的話，肯定背後有幕後者。」
記者致電這家公司，但始終沒有人接聽電話。網上公開信息顯示，這家公司由房山新城投資有限責任公司100%持股，由房山區政府國資監管委間接100%持股。在於2020年9月26日出席長陽鎮06、07街區棚戶改造項目一處工程的封頂儀式時，該公司法定註冊人歐新剛曾表示：「長陽0607棚改項目承擔著北京市核心區疏解人口的政治任務，重要性不言而喻。」
此外，記者也致電了長陽鎮政府。接線人員在回答記者關於長營村拆遷情況的諮詢時，表示：「這個我還真不太清楚」。
村民會議投票同意拆遷？另有隱情？
長營村有部分村民因不同意1500元一平方米的補償標準，沒有在拆遷問題上簽約。2021年8月14日，長營村村民以戶代表投票的方式，對六戶未簽約村民宅基地使用權的回收和「騰退」工作的開展進行了表決。這次表決，以93票贊成、41票反對、26票棄權的結果通過了決議。
長營村關於投票收回未簽約村民宅基地使用權及開展「騰退」工作的文件。（楊先生提供）
儘管一份加蓋了長陽村村委會印章的文件顯示，這次投票表決是通過召開村民會議進行的。但房屋於上個月被強拆的楊先生表示，那場投票另有隱情。
他告訴記者，當時長陽鎮武裝部長高占林帶了一隊人來到村里，挨家挨戶地讓人投票。楊先生說：「舉著投票的箱子挨家挨戶到人家裡去投票，除了他們的人沒有人跟著。你到別人家投票去，怎麼就民主了？我（怎麼）知道你跟人說啥呢？忽悠人讓人給你投一票。」
楊先生回憶說，當時有村民曾經質問高占林，這個投票到底是怎麼回事？高占林則表示，這個投票完全是村委會組織的。村支書王永建則對村民表示，他什麼都不知道。楊先生評價道：「他什麼都不說，拿我們的話說叫死豬不怕開水燙。」
記者先後致電村支書王永建與村委會主任楊躍華兩人，但他們並未接聽電話。記者又致電了長營村村委會，試圖詢問相關詳情，接線人員則表示「現在沒人」。
楊先生於2021年8月30日向長陽鎮政府郵寄了《要求行政查處申請書》，認為長營村村民投票決議的程序非法。在這之後，長陽鎮政府遲遲沒有回覆。於是，楊先生又起訴了長陽鎮政府。
長營村村民楊先生的房屋被拆毀後的情形。（楊先生提供）
法院認證「行政不作為」後長陽鎮政府自認投票合法
2022年1月和3月，房山區法院和北京市第二中級法院的一、二審判決都表示長陽鎮政府「構成行政不作為」，應在判決生效起60天內回復楊先生的《要求行政查處申請書》。其後，長陽鎮政府在2022年5月26日書面回復了楊先生，表示進行那次表決的「村民會議」符合法律，「不存在違法之處」。
對於這樣的情況，楊先生評價說：「他們拿這個所謂的民主決定投票收回宅基地，委託就跟黑社會一樣的第三方，到這兒把房子給強拆了。就是這麼個理由，不止我一戶，其他村也有。」
長營村村民姚先生的房屋被黑衣人包圍時，姚先生在自家屋頂拍攝到的情形。（姚先生提供）
楊先生的房屋被拆毀前的樣子。（楊先生提供）
遭黑衣打傷受害人報案反遭控「襲警」判刑
正如楊先生所說，在長陽鎮，遭到強拆的村子不只有長營村一處。在鄰近長營村的馬廠村，村民宋先生的房子已在2021年10月遭到強拆。宋先生說，當時他挨了打：「他們找了一幫黑社會，沒有穿任何標誌進我們家。我讓他們出去，（他們）不出去，就打起來了。打起來以後，他們一大幫人，我就一個人，也打不過他們，（他們）把我給揍了一頓。」
在這之後，宋先生報了警，警察則以「襲警」為理由帶走了宋先生。對於這個結果，宋先生感到氣憤：「告我襲警，我不是不承認嘛！一幫沒亮警官證、什麼都沒有、穿著普通的衣裳（的人），（跟我）打起來了。告訴我襲警，這不是硬判我嗎？把我抓走，第二天就把我們家給房子拆了。」
強拆、包圍、恐嚇下村民與租客維權
去年12月的強拆前夕，長營村村委會曾在11月4日於村中貼出公告表示，長營村拆遷的截止期限是2021年5月14日，這個日子之後，房山區住建委沒有辦理拆遷許可證延期。公告也表示會「正式啟動剩餘戶騰退工作」。在這之後，就出現了村民王先生和楊先生的房子在去年12月遭強拆的情況。
長營村村委會在2022年11月4日貼出的公告。（楊先生提供）
房子還沒被拆除的村民，目前也正遭受壓力。姚先生表示，自去年12月16日以來，他的房子已被黑衣人包圍過三次。他描述相關情形說：「以恐嚇、威脅、嚇唬為主，逼迫你退出你的房屋和宅基地，給你多少錢你就得認可。現在它給的這個價格，就連我自己的房屋的成本價都不夠。就是強買強賣。」
馬廠村的宋先生表示，村民自建房屋每平方米的成本價就要2000元，高於每平方米1500元的補償價。他說：「拆我們1500一平。我們自己的建築面積（成本），自己建也得2000一平，我們還得賠500。」
目前，因強拆而失去住所的長營村居民正進行維權活動。在被拆毀的楊先生的房屋中，居住著近十家租戶。去年12月的強拆中，他們都有不少財物被掩埋在磚瓦下。這棟房屋的租戶、看管人張先生表示，他對接下來的維權有信心：「我們肯定說勝利的，肯定是有希望的。我們住的不是一戶，是八九戶，（財物）都被他們掩埋了，（人）都被他們軟禁（過）了。」
楊先生則表示，儘管他在外居住，但在長營村里，他的房屋所在的宅基地是屬於他的父親：「我們在宅基地上自建的房屋，我是本村居民，房子肯定是我們全家共同擁有，我的戶口、孩子的戶口都在那裡。」
他認為，長營村村委會在去年11月貼出的拆遷公告是不合法的，而他正在繼續打官司：「我覺得它這個事嚴重違法，我已經委託律師起訴它了。」
馬廠村村民宋先生目前則正為他獲刑7個月維權上訴。他說：「（我）出來以後一直在告狀、上訴，現在已經到高法（按：即最高法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