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格什科維奇在一個《華爾街日報》採訪里出鏡。
根據美國政府部門和非政府機構的評估，相比被恐怖組織或犯罪團伙劫持的美國人，近年來被外國政府以美國認為是莫須有或政治化的指控而拘留的美國人數量更多。
最新一位被外國政府拘留的美國人是《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記者埃文·格什科維奇(Evan Gershkovich)，他上周被俄羅斯政府逮捕並被指控從事間諜活動。這位31歲的記者曾報導過迅速升級的國家劫持人質的新時代，而他自己突然之間成了這類事件中的主角。
曾擔任美國前總統川普(Donald Trump)國家安全顧問的博爾頓(John Bolton)稱格什科維奇被捕事件是「國家恐怖行為」，目的是向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施壓。博爾頓說：「這是可想而知的有針對性的劫持人質行為。」
上周三格什科維奇被捕後幾個小時內，美國政府一些最高層人士否認了對他的指控，直截了當地要求將他釋放，並指責俄羅斯政府以美國人為目標。拜登上周五對記者說，放了格什科維奇。
《華爾街日報》上周六在一份聲明中說：「《華爾街日報》要求立即釋放我們的同事、傑出的記者埃文·格什科維奇，他在俄羅斯報導時被捕。」聲明稱：「任何記者都不應該僅僅因為履行職責而被拘捕。」
對格什科維奇來說，曾經可能要歷時數周甚至數月的行動，已在密切的關注下迅速展開。周日，美國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致電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Sergei Lavrov)，對格什科維奇被捕表達了「嚴重關切」。
俄方已表示是按照本國法律行事。俄羅斯外交部稱：「美國政府官員和西方媒體推波助瀾，顯然是想給這個案子披上政治色彩，這是不可接受的。」
這是俄羅斯近40年來首次拘留一名美國記者，一些現任和前任美國官員以及其他人質案件觀察人士指出，俄方此舉可謂肆意妄為，尤其是此次逮捕還伴隨著間諜指控，而且是在全世界此類案件正越來越多的背景下。
前新墨西哥州州長理查森(Bill Richardson)說：「對美國人質以及籠統而言屬於記者的人質的劫持事件顯然已大幅增多。」理查森麾下一個基金會正與被羈押美國人的家人共同努力，謀求讓這些人獲釋。
按照The James W. Foley Legacy Foundation的統計，共有54名美國公民或永久居民被認為劫為人質或被錯誤羈押，分布在15個國家，包括古巴等對手國家以及埃及和沙特等盟國。該基金會以2014年在敘利亞被伊斯蘭國(Islamic State)組織綁架並殺害的美國記者的名字命名。
雖然俄羅斯不是唯一牽涉這一現象的國家，但它是一個美國要在與之競爭國際秩序中地位的同時、還要圍繞個人生命展開交鋒的大國。
3月30日，因涉嫌從事間諜活動而被拘留的記者埃文·格什科維奇被送到莫斯科法院大樓外的一輛汽車上。圖片來源：EVGENIA NOVOZHENINA/REUTERS
自去年年初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以來，美國與俄羅斯就釋放三名美國公民進行了公開談判。2022年4月，前海軍陸戰隊員里德(Trevor Reed)在一次換囚中獲釋。在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幾天前，美國職業女子籃球明星格里納(Brittney Griner)因毒品指控被捕，後來她在去年12月的一次換囚中獲釋，並乘機返回家鄉。前海軍陸戰隊員保羅·惠蘭(Paul Whelan)則未能在這兩次換囚中獲釋，此前美俄兩國未能就釋放他達成協議。
現在，一個新的名字被納入到這場複雜的人性和地緣政治考量中：埃文·格什科維奇。
這類事件已變得如此頻繁，促使美國建立了一個負責處理此類問題的行政機制。
2020年的一項法律針對何種情況構成對美國公民的不當拘留確立了11項標準；該法以2007年在伊朗失蹤、現被推定死亡的聯邦調查局(FBI)已退休特工萊文森(Robert Levinson)命名。所有美國人都有權在海外被拘時獲得領事援助，但若被認定為被非法拘留，比如因美國公民身份而成為拘捕目標，則會觸發不同的程序。
人質事務總統特使將負責此案，同時還部署了其他資源。拜登政府經常宣稱，「沒有比在國外被扣為人質或被錯誤羈押的美國人的釋放和回歸更優先的事情」。
美國通常有與外國政府接觸的外交渠道，這為談判開闢了道路，而對付劫持人質的流氓組織不可能採取這種策略。
但每個節點都會有地緣政治風險。案件通常涉及法律指控，各國堅稱必須維護本國司法系統的完整性。當政府介入時，派遣軍事力量進行救援或支付巨額贖金通常都不在討論範圍之內。
詹姆斯·福利(James Foley)的母親、The James W. Foley Legacy Foundation的創始人兼總裁黛安·福利(Diane Foley)說，與國家行為者打交道，比與流氓組織打交道「複雜得多」。
自2020年起擔任人質事務總統特使的卡斯滕斯(Roger Carstens)已成為囚犯外交的代言人。卡斯滕斯曾是一名陸軍遊騎兵，他贏得了一些海外被拘美國人家人的稱讚。
在2020年的判決公聽會上，被拘留並被指控從事間諜活動的前美國海軍陸戰隊員保羅·惠蘭，舉著一個牌子。圖片來源：MAXIM SHEMETOV/REUTERS
一位代表在海外被拘人士與川普和拜登政府打過交道的律師表示，卡斯滕斯總會及時回覆信息，並能對政策加以解釋說明，使之對家屬有所安慰。與此同時，他是在一套框架準則之內展開談判，那是他無法控制的。
每個被拘押者的案件都不同，關於它們如何解決，並非所有細節都會公開。相關的樣本數很小。不過一些研究人員認為，顯然有一種新的模式正在形成，他們說這種模式可以解釋人質外交的不同性質，具體取決於涉及的國家。
達特茅斯學院(Dartmouth College)的美國外交政策和國際安全研究員吉爾伯特(Danielle Gilbert)表示：「我的印象是，強國似乎對交換囚犯更感興趣；這似乎是俄羅斯和中國在這些案件中的做法。」她研究人質的劫持和解救，包括由國家行為者實施的行動。
吉爾伯特說：「較弱的國家在扣留美國人作為人質或拘留他們作為籌碼時，著眼點更廣，可能涉及眾多地緣政治上的讓步。」
這一經驗法則可以解釋美國如何以沒有換囚那麼明顯或具體的讓步作為交換，將美國人從朝鮮、土耳其、埃及和緬甸等國換回。吉爾伯特稱，據曾參與之前案件的人士的說法，有關國家在得到美國總統的關注或獲得人道主義援助後，就釋放了被羈押的美國人。
這暴露了俄羅斯的問題：至少在與美國談判時，俄羅斯最希望進行公開換囚，而歸還被沒收的外交財產等其他方式可能都無法讓俄羅斯滿意。
2022年2月中旬，就在俄羅斯開始入侵烏克蘭的幾天前，格里納因毒品指控而被俄方拘留，當時專家們警告說，俄羅斯一定要確信獲得價值相當的資產，導致為讓她獲釋而達成交易變得更加複雜。
在隨後的幾個月里，即使考慮了不同的組合和計算，情況也沒有改變。
7月，兩屆奧運會金牌得主、WNBA球星格里納在陪同下前往莫斯科郊外的法庭。圖片來源：YURI KOCHETKOV/SHUTTERSTOCK
去年夏天，美國採取了不同尋常的舉措，公開向俄羅斯施壓，要求其接受美方關于格里納和惠蘭的「實質性提議」。知情人士稱，這涉及釋放俄羅斯知名商人布特(Viktor Bout)。布特在2012年因武器交易被判處25年徒刑。
俄羅斯方面多次暗示，一換二的交換永遠也談不攏。最終，在去年12月，僅以布特交換了格里納。在提出第二個人選來交換惠蘭方面並無進展。惠蘭自2018年底以來一直因間諜罪被羈押，他和美國方面始終否認該罪名。
在俄羅斯釋放里德時也出現了類似模式，里德因襲擊兩名警察而被認定有罪，被判九年監禁。美國認為里德是被錯誤羈押的。
里德與俄羅斯公民亞羅申科(Konstantin Yaroshenko)進行了換囚，後者2011年因密謀向美國走私古柯鹼而被判20年監禁。華盛頓方面當時也試圖讓惠蘭獲釋，但沒有成功。
這兩次換囚能為美俄之間關于格什科維奇的談判可能如何進行提供一些思路。
理查森參與了里德、惠蘭和格里納的案件，但目前沒有參與格什科維奇的案件。
2019年被拘留並被指控襲警的前海軍陸戰隊員里德在2020年的一次法庭公聽會上。圖片來源：TATYANA MAKEYEVA/REUTERS
理查森推測，俄方拘留格什科維奇，部分是出於對美國近期起訴切爾卡索沃(Sergey Cherkasov)的「以牙還牙」的報復。美國司法部指控切爾卡索沃利用巴西人的身份在美國從事非法特工活動。理查森還指出，美俄關係在不斷惡化，俄羅斯對使用間諜指控的興趣也在增加。
他表示：「間諜問題是最難解決的，但還是能夠得到解決的。」
自從在阿布達比一個機場停機坪完成了格里納與布特的交換後，全世界都看到了美國內部對於如何應對人質扣押事件所面臨的緊張壓力有所加劇。
格里納的名人身份助推了圍繞她被拘而開展的一場大型行動，目標是向美國政府施壓，要求美方努力採取行動讓格里納獲釋。這是一個可能會被反覆使用的博弈手段。
理查森說：「要讓格什科維奇獲釋，不僅要走官方渠道，還需要藉助非官方渠道和多管齊下的媒體宣傳，就像格里納一案那樣，那種做法非常有效。」
一個根本的兩難麻煩不太可能得到解決，即使它變得越來越常見：即為人質獲釋進行談判會鼓勵拘押人質的行為。
一些美國官員，特別是司法部的官員，反對用布特交換格里納。他們稱，這會鼓勵俄羅斯劫持更多的美國人，而且這些案件是不對稱的：格里納因攜帶不到一克大麻油進入俄羅斯被定罪，而布特則被指控從事武器販運活動。
倡導交換布特的人士——其中包括他的量刑法官——曾指出他的刑期越來越短，並指出他之所以受到指控，是因為一次釣魚執法行動。
一些美國官員現在認為，他們的警告在格什科維奇被羈押一事中得到了證實。在其他人看來，這不再是美國是否會換囚的問題，而是美國要確定哪些囚犯可以放走，而且對俄羅斯來說也是足夠理想。
一名熟悉相關討論的人士說，美國官員在格什科維奇被捕後不久就討論了一些可能的選擇。
人們離開了關押《華爾街日報》記者埃文·格什科維奇的Lefortovo拘留所。圖片來源：YURI KOCHETKOV/EPA/SHUTTERSTOCK
在《華爾街日報》，格什科維奇曾報導了俄羅斯羈押格里納事件，包括她被捕的消息，她的司法程序和審判，以及為謀求釋放而進行的長期談判，包括在她去年12月返回美國之前的幾天裡發生的事情。
上周六夜裡，格里納在Instagram留下了關于格什科維奇的文字。
「我們必須盡一切努力把格什科維奇和所有被扣押美國人帶回家，」她說。「每一個被帶走的美國人都是我們要爭取的，每一個返回的美國人都是我們所有人的勝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