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歲的英國女孩蘇珊·海伍德跟其他孩子一樣,過著平靜的校園生活。
每天早上,媽媽瑪麗拉開她的臥室窗簾,叫她起床,
她把校服套在身上,跟5歲的弟弟喬恩你追我趕地跑下樓梯,吃麥片當早餐,然後去上學。
放學後,他們會在花園裡盪鞦韆,或者去小溪邊看蜻蜓在水面上盤旋,普通又快樂的一天就這樣結束了。
一天早上,一家人正在吃早飯,蘇珊剛把一勺玉米片送到嘴邊,就聽到爸爸戈登·庫克說,
「我們要追隨庫克船長的腳步去環遊世界,畢竟我們跟他同姓,還有誰比我們更合適?」
「總得有人來紀念庫克船長第三次航海出發300周年,不是嗎?」
「我跟你們這些孩子講過他的故事,他是個了不起的人。」
「本來應該有人重現他的第一次和第二次航海,但那些人沒出現,所以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蘇珊知道,爸爸指的是英國航海家和冒險家詹姆斯·庫克船長(Captain James Cook)和他三度奉命出海前往太平洋的經歷,他是首批登錄澳洲東岸和夏威夷群島的歐洲人,也創下歐洲船隻首次繞紐西蘭航行的紀錄。
蘇珊問了一個她關心的問題:「我們要去多久呀?」
「三年,」爸爸說。
「等我們回來的時候,你去過的地方會比大多數人一輩子去過的地方都多。」
「我們要坐船航行到南美洲,然後穿過大西洋去南非和澳大利亞,再從那裡去夏威夷和俄羅斯。」
以前爸爸就經常帶全家人出海,但蘇珊知道這次不一樣,她不得不跟最好的朋友莎拉和她心愛的金毛犬拉斯蒂分開。
只不過,她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她再也見不到拉斯蒂了,也不能回英國的學校上學,
她以為只要離開三年,實際上一走就是十年。
蘇珊的父母總是說,他們一家在船上生活的時光非常美好,還跟她說她的成長環境非常優越。
但等蘇珊長大,有足夠的勇氣回憶過去時,才發現她的童年比她以為的更加糟糕......
1976年的夏天,爸爸宣布找到了一艘船,船被命名為「Wavewalker號」,
這艘船建造到一半時,前任船主沒錢了,這才把船轉讓給他們家。
不久後船建成了,蘇珊一家四口加上三名船員從英國啟航,開始了這趟漫長的旅途。
剛開始,媽媽會在每天早上給她和弟弟布置一些數學和英語作業,讓他們有點兒事做,
至於歷史、理科和藝術科目,媽媽則根本不想教他們。
蘇珊需要適應的不只是充實的校園生活變成了單調的海上生活,還有船上艱苦的生活條件,那是她從來沒有經歷過的。
離開英國一個月後,他們的船駛過維德角群島,去南美洲的路程已經走完一半。
再往南走,他們碰上南北信風交匯,之後幾天一直烈日當空,呼吸時吸進的熱氣好像能把肺燙傷;
晚上,蘇珊就睡在甲板上,這樣才能躲開船艙里讓人窒息的熱氣。
幾天後涼爽的海風終於回來了,他們還碰到一艘客輪,客輪上的乘客們興奮地朝他們揮手。
看著客輪駛過,蘇珊感嘆說:「我們要是能找他們要點兒吃的多好啊。」
爸爸笑了:「別傻了。」
「我們沒有水果了,」蘇珊說,「而且我討厭吃鹽水片。」
討厭也得吃,為了不脫水她每天都得吃鹽水片,
哪怕鹽分到處都是,她的皮膚上就有汗濕後留下的白色鹽漬,睡覺時鹽分會把衣服和睡袋粘在一起。
(鹽水片,一種生理食鹽水做成的含片)
蘇珊不知道的是,更痛苦的磨難還在後面。
告別了南美洲,他們要一路向東,穿越南印度洋前往澳大利亞。
這次他們請了兩名沒啥經驗的船員,因為爸爸想找新人,一點點教他們如何航海。
那是新的一年的第一天,船上籠罩著一陣「低氣壓」,
因為從南極而來的風暴在海上捲起超過50英尺高的巨浪,他們的船迎著巨浪航行,像一片樹葉一樣搖搖欲墜。
即使小小年紀的蘇珊也能感受到這種緊張的氛圍,
當媽媽讓她和弟弟穿上救生衣「以防萬一」時,姐弟倆都沒有問,如果不小心落海,僅僅靠一件救生衣能不能活下來。
(Wavewalker號的剖面圖)
「蘇珊,過來幫我弄點兒吃的,」媽媽叫她過去幫忙。
就在蘇珊一手抓著欄杆,一手打開櫥櫃的時候,船開始「爬上」向下一個巨浪,船艙也向後傾斜,
只聽一聲巨響,一大片甲板在蘇珊的頭頂上方坍塌,接著就是灰色的冰冷的海水涌了進來。
蘇珊的手抓不住欄杆,被摔到天花板上,接著又被拍到牆上,
等她再次睜開眼時,已經躺在客艙的雙層床上鋪,地板上都是海水和被毀掉的東西碎片。
蘇珊渾身濕透,腦袋上隱隱作痛,眼睛上方出現一個腫塊,還有血淌下來。
爸爸來看她:「你還好嗎?」
「我覺得不太好。」
爸爸摸了摸她的手臂,手指馬上染上了血跡。
就在蘇珊和弟弟以為他們會死時,船卻奇蹟般地穿過了風暴海域,
幾天後,他們終於看到了陸地,抵達印度洋中部的小島——阿姆斯特丹群島。
當時島上有一支30人的法國科考隊,父母帶蘇珊去找隊醫看病。
醫生告訴他們,蘇珊的鼻骨斷了,頭骨也骨折了,頭上的腫塊里有血,
如果放任不管,腫塊會壓迫骨折的地方,有可能造成腦損傷,所以必須切開腫塊進行清理。
之後的幾個星期,蘇珊在沒有麻醉的情況下接受了7次頭部手術。
第7次手術做完後,醫生帶著蘇珊的媽媽去病房,
「做完手術了,你女兒很勇敢。」
隨後,媽媽帶著蘇珊和弟弟登上一艘路過的貨櫃貨船,爸爸和船員繼續開著已經損壞的Wavewalker,一起抵達澳大利亞的弗里曼特爾。
在那裡找人把船修好,他們一家人又出發,先到雪梨,再到紐西蘭,然後朝東北方航行去夏威夷。
當他們達到火奴魯魯時,蘇珊已經9歲了,在海上航行了2年零223天,
他們已經完成了當初計劃的航行,那裡就該是旅程結束的地方。
不過,她的爸爸還有其他想法。
通過在造船廠工作,舉辦跟這次航海旅程有關的展覽,再加上募捐,他們又攢下一筆錢。
一天晚上,爸爸召集全家開家庭會議,提出一個新的計劃。
「我們不能一直留在夏威夷。」
「有兩個選擇,我們可以穿過巴拿馬運河回家,或者沿著太平洋來一趟航海之旅。」
聽到這個想法,蘇珊感覺一陣噁心:「如果這樣,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家?」
「急什麼?!想想那些我們還沒見過的地方。」
「我們甚至連大溪地還沒去呢,」爸爸說。
然後就到了投票時間,媽媽把一張紙撕成四份,每個人寫下自己的想法,再把紙團放進爸爸的藍色船長帽里。
爸爸展開第一張選票——太平洋,爸爸笑了。
第二張——回家,我避開他的眼神。
第三張——太平洋。
第四張——回家。
2比2,打平了!
就在蘇珊坐直了身子,準備好向父母解釋她的想法時,爸爸先發話了。
「哦,打平了。」
「你們小孩必須明白,這不是民主投票,這是仁慈的獨裁。」
「船長總會有決定性的一票。」
他拿起一杯朗姆酒兌可樂,朝我們舉了舉杯,
「我覺得我們應該去太平洋。」
又一次,蘇珊一家四口回到船上,再次開始了航海旅程。
艱苦單調的生活每一天都在繼續,飲用水喝完了,靠牛肉罐頭充飢,
蘇珊月經初潮時,只能忍著不適蜷縮在上下床上。
幾個月後他們到達澳大利亞昆士蘭,蘇珊在那裡進行了短暫的課堂體驗,並註冊了一所函授學校的課程。
她可以在船上學習,完成作業,每次抵達有郵局的港口,她會把作業寄到學校。
其實她曾提出想讀寄宿學校,但父母指責她自私,想法剛提出就被掐滅了。
蘇珊感覺自己被困在船上,父母不關心她是不是孤獨或不開心,能做到只有學習並通過考試,
她覺得,如果自己學得夠多,就能幫她逃離現在的生活。
在那之後的三年裡,他們繞著太平洋航行,去了很多小島。
蘇珊一年年長大,迫切地希望能對自己的生活有一些掌控權。
但她沒有錢,也不記得英國的親戚和玩伴,沒有任何依靠。
有一次在澳大利亞,她靠當保姆攢了100美元,後來爸爸把錢借走了,當她第三次催帳時,爸爸拒絕了她,
「我說明白了吧,如果你再提這件事,我就永遠不還了。」
蘇珊進入青春期後,跟媽媽的關係開始惡化,媽媽經常幾周都不跟她說話,好像她不存在一樣。
有一次,蘇珊因為暈船在船艙里躺了好幾天,但媽媽還是要去她做法、打掃衛生。
更要命的是,媽媽並不支持她學習。
一天,當蘇珊想在船上唯一的一張桌子上學習時,媽媽卻讓她快走,因為船員們要坐在那裡。
蘇珊拒絕離開,於是媽媽就大聲播放音樂來分散她的注意力,逼她趕快走。
用蘇珊的話說,媽媽對她那種特殊的怨恨,也許來自潛意識中的內疚,
因為父母剝奪了她正常的童年生活......
(蘇珊在船上學習)
當爸爸宣布他們要去紐西蘭待一段時間時,蘇珊16歲,已經在海上生活9年了。
爸爸在一個城市找了份工作,
媽媽則雇了一名船長和幾名船員,出租Wavewalker,靠航行賺錢,
父母留給蘇珊一個任務——讓她帶著弟弟在紐西蘭的羅托魯瓦市獨自生活。
他們的住所是一個度假小木屋,裡面的家居擺設都很陳舊,
蘇珊要負責照顧弟弟的飲食起居,開車、做飯、打掃衛生、採購、用斧頭砍木頭燒爐子,這些活都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