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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爾多安連任成功對土耳其未必是一件好事

埃爾多安又選上土耳其總統了,要一氣干到2028年。我就知道有人要趕緊出來說話,果然,牛彈琴的文章急三火四出來了。

牛彈琴的文章我基本不看,有工夫我會看一眼環球網和胡錫進的微博,這兩下一結合,就等於露了牛彈琴的考古題。

牛彈琴的文章說,埃爾多安連任成功,西方心裡會不高興。我倒覺得,這不打緊,只要土耳其人高興就行。可實打實說,埃爾多安再次當選對土耳其未必是一件好事。

這與一個人是否長期掌權無關,關鍵是埃爾多安這個人。

對於埃爾多安,我最深的印象是20多年前我因為他出事而加了個班——我那時在安卡拉任常駐記者,當晚匆匆趕了一篇被稱為「國際內參」的文章。

當時,埃爾多安是伊斯坦堡市市長。1997年12月,在該市一次集會上,埃爾多安很大膽地朗誦了一首奧斯曼帝國時期的詩歌:「宣禮塔是我們的劍,穹頂是我們的頭盔,清真寺是我們的兵營,信徒們是我們的……」還沒念完,人群中就衝出幾名據說是警察的人,要把市長先生架走。埃爾多安大喊:「我還沒念完呢。」

被捕,是因為這是一首禁詩,在凱末爾主義者看來,這首詩在宣揚伊斯蘭原教旨主義。

一個月後,土耳其憲法法院取締了繁榮黨,失去組織的埃爾多安和一夥同僚轉入新成立的美德黨。同年11月,埃爾多安被迫辭去市長職務。1999年4月,他被土耳其國家安全法院以「發表煽動宗教仇恨言論」判處10個月監禁,剝奪政治權利5年,其間不得參加國民議會選舉。

有人可能會說:這對埃爾多安太狠了吧?念首詩就要蹲大半年牢?

狠不狠,那得看怎麼論。詩這個東西不當飯吃,一般情況下是沒用的,但「詩以言志」,等到大白話愈加蒼白,詩的作用就顯現出來。埃爾多安就是在借詩抒發胸懷,土耳其法院沒冤枉他。

繁榮黨是一個主張政教合一的伊斯蘭主義政黨。埃爾多安早在80年代初就加入該黨。美德黨又是什麼?還是伊斯蘭主義。2001年,該黨被土耳其憲法法院以違反憲法的世俗主義條款為由取締。埃爾多安再次失去組織。但他還沒有灰心,帶領原美德黨的「改革派」國會議員另立新黨——正義與發展黨,並自任黨魁至今。外界普遍認為,該黨是右翼民粹主義的民族保守主義政黨,試圖帶領土耳其人找回奧斯曼的傳統和伊斯蘭的身份認同。該黨沒有再被取締,一直全活到今天,而且有更加壯大的趨勢。

從繁榮黨到美德黨再到如今的正義與發展黨,埃爾多安的理想藍圖沒有變,那就是,奧斯曼的國家光環要找回來,你們幾個大國不都挺牛嗎?我們祖上也曾經闊得很。現在我帶頭,就這麼走下去。

面對內閣成員,當上總統後的埃爾多安把話直接挑明:「如果把我們看做一個二流國家那就大錯特錯了,土耳其曾經強大過,我們要找回自己的位置。」

事實上,從繁榮黨主席、前總理埃爾巴坎身上就能看到埃爾多安的思想軌跡。埃爾巴坎任內極熱心同伊朗等國家打交道,而因為土耳其是北約成員,故這種舉動引起西方的懷疑和警惕。

埃爾巴坎從政治理念和運動實踐兩方面提倡在土耳其加強伊斯蘭教的價值觀,脫離西方社會負面的世俗影響,並加強和其他伊斯蘭國家的緊密聯繫。他的這種政見與土耳其世俗化的核心原則相衝突,從而導致軍方站出來施加壓力,迫使他辭去總理職務。后土耳其憲法法院以其違反憲法中規定的政教分離原則而禁止其從政。

有埃爾巴坎這樣的老上級,埃爾多安在伊斯坦堡集會上念禁詩就不奇怪了。不過,埃爾多安比老領導幸運,他實際上只在監獄裡呆了4個月就出來了。剛出來,他的前繁榮黨同僚居爾就給他指路:「雖然繁榮黨被取締了,但需要有代表宗教利益的政黨存在。」

我見過居爾。1998年8月,阿富汗烏茲別克族軍閥、北方聯盟領導人之一杜斯塔姆在其大本營馬扎里沙里夫被塔利班攻占後,帶著幾個隨從逃到安卡拉。在一家酒店召開的臨時記者會上,陪伴驚魂未定的杜斯塔姆的就是居爾。那時他還只是一名政府高官,想不到的是,他後來當上總理,又接著當了7年總統。

居爾之後,他的老戰友埃爾多安就當上了總統。之後連任成功,現在則再次當選,開始第三個總統任期。在伊斯坦堡,埃爾多安站在大巴頂上面對興奮的支持者說,「未來5年我們會繼續統治這個國家」,「唯一的贏家是土耳其」。

然而,很多人並不這麼認為。由6個反對黨組成的「民族聯盟」陣營候選人克勒奇達爾奧盧表示:「這次選舉是在非常困難的情況下進行的,有各種各樣的誹謗和中傷,但我相信人民。民主會到來,自由會到來,人們將能夠在街上閒逛,並自由地批評政治家。」

對於埃爾多安再次連任,牛彈琴激動得溢於言表:「這個土耳其人又創造了歷史,但西方現在卻很失望又無奈。失望是怎麼偏偏又是他,無奈是還不得不和他繼續打交道。他就是埃爾多安!凱末爾之后土耳其最雄心勃勃的領導人。他又贏了。」

牛彈琴為什麼高興?因為它看到,埃爾多安又穩了,身為一個北約國家,但卻不時地出來掣肘很多重要事項,這是北約和歐洲之外的一些人很願意看到的。

埃爾多安當選,西方不可能不祝賀,法國總統馬克龍道喜了,英國首相蘇納克也表示了,美國總統拜登和北約、歐盟領導人都祝賀了。這是人之常情,但不代表矛盾不存在。土耳其位於歐洲和亞洲的十字路口,在北約中發揮著關鍵作用。因此土耳其這場選舉結果的影響範圍可能遠遠超出土耳其本國。埃爾多安政府不久前否決了瑞典加入北約的申請,併購買了俄羅斯的飛彈防禦系統,這促使美國將土耳其從美國主導的戰鬥機項目中驅逐出去。

牛彈琴之所以認為埃爾多安當選可喜可賀,主要是因為它認為這位土耳其權力人物有「釘子」精神,可以讓西方時刻感到有種針刺的感覺。你們不是要制裁俄羅斯嗎?我和俄羅斯總統普京的關係還很好。很多人都知道,在北約內部,土耳其經常唱反調,而這個反調的設計者就是埃爾多安。從內心講,埃爾多安看著普京這樣的政治強人,要比看著馬克龍這樣的歐洲民選幹部親切得多,因為普京身上的某些特權,很可能是埃爾多安所艷羨的。

從埃爾多安登上總統寶座至今,人們看到的一個明顯變化是土耳其民族主義和伊斯蘭傾向的抬升。事實上,這並非一朝一夕,居爾和埃爾多安都是從埃爾巴坎的繁榮黨那一支過來的,以大土耳其和宗教色彩為賣點,埃爾多安憑藉個人的能力走到今天,毫不奇怪。

為什麼有些中國人會對埃爾多安抱以欣賞眼光?主要是因為,他們在普京之外,又在土耳其看到了一位威權人物。普京在西方之外,而埃爾多安卻是在北約之內,從某種意義上說,很有幾分「打入內部」的意思。按照美國《外交雜誌》所言,埃爾多安主義已經產生,這是自凱末爾主義以來土耳其國內最強烈的政治現象,它具有以下幾方面特徵:建立在埃爾多安的個人崇拜,新奧斯曼主義外交政策、伊斯蘭主義,懷疑西方對中東的政治干預,拒絕凱末爾主義,以及限制民主進程和選舉。

事實上,土耳其在許多政治學者眼中算不上一個純粹的民主國家,僅就選舉而言,由於總統掌握了巨大權力,完全可以對投票前的政治競爭環境施加巨大影響。

常駐土耳其時,在使館參加招待會時經常能見到土耳其軍方高官,他們很多人都在北約任過職,開明,健談,溫文爾雅。由於立國傳統,土耳其軍方一直傾向西方,視自身為國父凱末爾的追隨者,是土耳其民主和世俗主義的捍衛者。但是,自埃爾多安上台後,軍方的權威被迅速削弱,土耳其越來越具有自己的特點:軍隊逐漸被束縛住手腳,但政府運作卻還遠未達到真正西方體制的水平。

時間永遠向前,但沒人能保證,國家的發展就一定是向前的。同90年代德米雷爾擔任總統、奇萊爾和埃傑維特等人先後擔任總理的土耳其相比,現在的土耳其更像是被埃爾多安親手捏出來的。

的確,埃爾多安也是靠選票上來的,但很多時候,不是民眾塑造了領導人,而是領導人培養了一大批他所需要的群眾。這是國家發展中的悲催現象。

如果國家總是向前發展,我們就不會看到今日伊朗和伊斯蘭革命前的對比,也看不到塔利班下的阿富汗和從前職業婦女的比較。土耳其當然不是伊朗,也不是阿富汗,但是作為一個具有相當保守穆斯林選民基礎的國家,埃爾多安的高歌猛進未必是一件好事。正如反對派候選人克勒奇達爾奧盧在承認敗選時所說:「國家將面臨諸多艱難險阻,這讓我真的感到悲哀。」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楓葉君評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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