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黎亞圖片來自nytimes
今年2月，美國作家安妮·法迪曼的書籍《要命還是要靈魂》再版上架，她記錄了一個生在美國的越南苗族女孩——的故事。
美國出生的苗人女孩
1982年7月19日晚上7點，在美國默塞德醫療中心，苗族寶寶李黎亞出生了。
黎亞的父母李納高和弗雅都是苗人，原本世代生活在越南的高山上，後來到了美國。
李納高和弗雅是真正的苗人，來到美國前，他們遵循著古老的生活方式。兩人不識字，甚至都沒有見過抽水馬桶。
雖然黎亞已經是他們的第十四個孩子，但李納高和弗雅都很開心。從醫院接回黎亞後，李納高就在家裡為女兒進行了隆重的「喊魂儀式」，並為她帶上了鎖魂繩，希望黎亞能夠諸邪不侵，百病不犯，健康長大。
但這份喜悅並沒有持續多久，在小黎亞三個月大時，她發病了。
「神聖的疾病」
小黎亞三個月大時，有一天，家中門框的撞擊聲嚇到了小黎亞。但她沒有像普通孩子一樣哭泣，而是突然開始抽搐，然後暈了過去。
沒錯，這聲巨響誘發了小黎亞的癲癇。但李納高和弗雅卻沒有著急，反而還有些興奮。因為在苗族，癲癇是一種神聖的疾病，他們認為癲癇患者能夠靈魂出竅，發作時的抽搐就是在「通靈」，所以患有癲癇的苗人，往往能成為巫師。
圖片來自nytimes，版權屬原作者
剛開始，李納高和弗雅並沒有太擔心，他們甚至認為這病沒有什麼不好。但隨後的幾個月里，小黎亞大大小小發作了近20次，其中2次非常嚴重。夫妻二人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們不得不將小黎亞送回默塞德醫療中心進行檢查。
但不幸的是，因為語言不通，前兩次醫生都誤診了。直到1983年的3月，李納高和弗雅將發病中的小黎亞送入醫院，並帶了一個懂英語的朋友幫忙，醫生這才得以確診。
此時距離小黎亞第一次發病已經將近半年了，然而更大的挑戰正在等著她。
橫亘在醫生與黎亞之間的不僅是語言的障礙，更是文化的衝突。
要命還是要靈魂
苗族人相信萬物有靈，在他們的文化里沒有醫生，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叫「端公」的巫醫。
如果身體生病了，那問題一定出在靈魂上，「治病先治魂」，端公就是這樣的角色。
但西醫不同，他們不僅會問患者很多問題，更是需要各種抽血化驗，做一些侵入性的檢查和治療，甚至要剖開患者的身體做手術，這對苗族人來說都是大忌。
苗人相信，靈魂和身體是合二為一的，如果身體被侵入，那麼靈魂也將破損。端公知道只治療身體卻不治療靈魂是很愚蠢的事，西醫卻對靈魂絕口不提。
他們早已習慣找巫醫治病，西醫的那一套很難讓他們信服。
所以，當醫生提議對小黎亞進行脊髓穿刺，以檢查病因時，遭到了李納高和弗雅的強烈反對。
這種衝突體現在方方面面。
醫生給黎亞開藥了之後，黎亞依舊頻繁發病。這讓醫生感到非常奇怪，但當他們為小黎亞檢測體內的藥物濃度時，謎底解開了。
原來，李納高和弗雅並沒有按照指定計量給小黎亞服藥，她體內的藥物劑量根本不達標。
李納高和弗雅認為，醫生配的藥並不能真正的治療黎亞，甚至還會帶來副作用。他們不信任醫生，認為醫生根本不在乎黎亞的靈魂。
弗雅甚至會想，如果這一切不發生在美國就好了。那樣，就不會有那些高高在上的醫生，讓她病得那麼重。假如在寮國，她可以找端公做法，然後用草藥治療，找回黎亞的魂魄。
這種無法調和的矛盾，讓黎亞的主治醫生非常痛苦，他回憶道，「我覺得好像有一層保鮮膜或其他東西把我們與他們隔開，我們不斷努力靠近，感覺已經踏入他們的領地了，卻始終無法真正和他們溝通。」
因此，黎亞的病情從未真正好轉。
黎亞的家人和醫生都用自己的方式在拯救黎亞，但兩種方法並沒有擰成一股繩，而是作用成天南地北的兩股力，互相拉扯著黎亞，眼看就要將她撕碎。
幸還是不幸？
1985年，黎亞的主治醫生看不下去了，他向法院提交了一封報告，認為黎亞的父母不遵醫囑，不給黎亞服藥，這已經屬於兒童受虐的範圍，建議將黎亞交給寄養家庭。
加州法院批准了醫生的申請，強行將黎亞交付給了寄養家庭。
在接受了一年的密集治療以後，小黎亞的病情穩定了。社工也積極推動教黎亞父母按照西醫的方式給黎亞服藥，一年之後，黎亞被允許送了回來。
李納高和弗雅高興壞了，他們為黎亞舉行了一場隆重的苗族祭祀儀式。還特地驅車從加州趕到明尼蘇達，找到了一位傳說中非常靈驗的「端公」，為小黎亞祈福。
端公替小黎亞重新綁上鎖魂繩，又給她開了一些草藥。之後，小黎亞確實整整4個月都沒有發病。
但幸福只持續了短短几個月，1986的冬天，黎亞迎來了最嚴重的兩次發作。
在最後的一次發作中，黎亞整整抽搐了2個小時。醫生使盡了渾身解數，用盡各種藥物，但都回天乏術。
最終，醫生宣布黎亞已經腦死亡，成了一個植物人，並且需要靠設備維持生命。
醫生告訴李納高和弗雅，如果強行拔管，黎亞很可能活不過2個小時。
然而在苗族的道德觀里，預言死亡是大忌，李納高和弗雅把醫生的話當成威脅，而非直白的預告，「醫生絕對不可以說這種話！這會讓惡靈更靠近小孩，這就等於說，好吧，帶走她吧。」
最後夫妻倆堅持帶著小黎亞回家，用苗人的方法治療。
沒想到，奇蹟真的發生了。小黎亞不僅挺過了2個小時，她還挺過了2個月，甚至是20年...在弗雅的照料下，黎亞最終活到了39歲，於2012年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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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妮寫到，「但假如黎亞仍在寮國，她也許會因為重度癲癇得不到醫治，而在嬰兒時期就天折了。美國的醫學既保住了她的性命，又要了她半條命。我不知道何者對她的家庭傷害更大。」
巫醫正式進入美國醫療系統
小黎亞的故事被報導後，事件持續發酵，1980年代中期，聯邦政府批准了一筆十萬美元的短期經費，雇用了八個端公作為醫療顧問，治療了兩百五十個病人。
這項計劃的報告記載了這些端公使用了18項醫病法術，包括驅除惡靈、斬斷現世與死後世界的糾葛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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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的結論是，「有時光憑法術便足以治病。其他情況下，施行法術後，病人比較願意接受正規醫生建議的療程」。
這可說是用美國納稅人的錢所做過的最讓人驚訝的報告。這項計劃也最終因為經費問題未能得以繼續。
2009年，事情又迎來了轉機，小黎亞所在的默塞德醫療中心建立了全美國第一套正式的巫醫制度。
《紐約時報》的一篇報導介紹了在默塞德醫療中心工作的端公。
據悉，曾經有一位苗人族長因為壞疽性腸病住院，他在接受了巫師治療後痊癒，這個神奇的故事改變了醫院工作人員對「巫師治療」效果的懷疑態度。
醫院臨床心理學家表示：「當時為了尊重病人家屬的願望，我們邀請了一個巫師來做儀式，包括在門邊放置一把長劍來避邪，結果這個病人竟然奇蹟般的康復了。這個事件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很難說這是政府和醫院對「巫醫」治療方法的肯定，還是對文化衝突的讓步。但可以確定的是，端公加強了苗人對醫生的信任感，並彌補了多年來苗人對醫療機構的誤解。
十七年後，弗雅和納高已能使用美國的家電，但依然只會講苗語，只慶祝苗族節日，只奉行苗族宗教，只做苗族菜，只唱苗族歌，只演奏苗族樂器，只說苗族故事。
黎亞還有六個能說英語和苗語的兄弟姐妹，他們不斷成長，自由穿梭在苗人和美國人的世界之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