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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國平,惡評如潮

周國平是在好友郭世英的引導下才開啟了真正的哲學啟蒙。郭世英是郭沫若的兒子,大學期間與周國平相交甚好,因為其父的地位,郭世英常常能搞來當時的許多「禁書」,薩特的、弗洛伊德的、尼采的……

  不久前,《人物》雜誌的一篇報導把先鋒派作家馬原推上了風口浪尖。

  「弒子」罪名一出,連帶著被翻出來的「舊帳」還有「弒妻」者顧城、「棄療女兒」的周國平。

  許多人藉此剖析了中國部分文藝男作家身上存在的一些問題——

  自私、自憐、自戀,在文藝幻夢中畫地為牢。把藝術與生活混為一談,以至於在組建「世俗婚姻家庭」時釀成無可挽回的悲劇。

  周國平的《妞妞》曾令無數讀者動容落淚,但隨之而來的謾罵也可謂是鋪天蓋地。

  大眾責備其放任女兒病情的發展只是其一,更有人認為作者在寫作該書時懷有一種「對新生命臨死時的悽美」的自憐式把玩。

  其實早在馬原事件之前,網上對周國平的評價也一直在走下坡路。

  上世紀末的大學校園,「男生不可不讀王小波,女生不可不讀周國平」這句話流傳甚廣,王、周二人曾一度被文青奉為精神偶像。

  但隨著時間流逝,王小波的口碑穩健上升,廣受當代青年和學者們歡迎,周國平的口碑卻從雲端跌落谷底。

  而在不久前鳳凰網推出的一檔節目中,面相溫和儒雅的周國平談到近年來遭受的謾罵與攻擊,卻只是將其歸結為:

  「網際網路時代烏合之眾的聚集」、「民主的暴力」。

  01

  1945年,周國平出生在上海虹口一戶普通家庭。

  周母懷孕時臨近抗戰結束,日本飛機頻繁轟炸虹口,隆隆的警報聲和炸彈聲使其常處於極度驚慌之中。這種特殊的「胎教」在一定程度上造就了其後來敏感的天性。

  周國平性格隨母親,好靜、內向、不愛出門也不善於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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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國平與兄長父母合影

  小時候看連環畫,周國平喜歡的多是《紅樓夢》《西廂記》這類以才子佳人悽美愛情為題演繹的作品,對《三國演義》《水滸傳》之類的英雄好漢題材卻不感興趣。

  周國平承認自己性情更接近女孩子,但又絕非「性別錯位」,而是始終把自己帶入「才子」的位置去傾心「佳人」。

  後來周國平在《乖孩子的劣跡》中回憶起少年時觀劇的一幕:

  有一回,在上海大世界的一個劇場,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那位佳人,心中充滿不可思議的衝動,想擠到台前去,讓她看見我,注意我。有時候,我自以為佳人的眼神與我相遇了,在對我眉目傳情,她的唱詞都是向我而發,便感到無比甜蜜。散場後,我悵然若失,好幾天緩不過來。

  這種難以理解的自戀,少年時便可見一斑。

  這些性格上的特點周國平自己也相當清楚,在其自傳中也並不刻意掩飾。

  周國平家有兄弟姐妹五人,其中周國平因敏感病弱,一直居於最受寵愛的地位,

  自傳中他寫道,「這使我形成了一種狹隘的優越感,霸道,自我中心,受不得一點委屈。」

  有一次和妹妹吵架後受到母親責備,小周國平躺到地上哭鬧打滾,見沒有人理睬,便走到鏡子前,看見自己一副涕淚滿面的面容後越發自我憐憫,於是掀起新一輪的號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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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殊歷史時期照片

  初中三年級,正值大躍進時期,鑲著兩顆金牙的班主任王一川擔任周國平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因積極響應國家號召,王一川動員全班同學一起創作歌頌「三面紅旗」的打油詩,周國平則成了他最看重的約稿對象。

  於是周國平買了個小本子,一天寫一首打油詩,竟堅持了一學期。

  雖都是些「難登大雅之堂」的作品,但也確實是周國平最早的創作活動。

  高中時期,周國平成績優異,但性格孤傲、不合群,幾乎沒有玩伴。寫日記成了周國平忍受孤獨的最好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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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年周國平與兄弟姐妹合影

  彼時的周國平已經不再寫喊口號的打油詩,詩句里充斥著的是嘆生憂死的思慮——

  「一夕可盡千年夢,直對人世嘆無常」

  「無疾不知有疾苦,納世雄心竟入土」

  「十六少年已多病,六十難逃灰土行」

  周國平在青少年時代常常在半夜醒來,頭腦中飽受兩樣東西的煎熬。

  一是性,二是死。

  02

  1962年,周國平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北大哲學系。

  但在當時的政治背景下,哲學僅僅是階級鬥爭的工具,課堂上灌輸的全是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狹隘解釋,本質上是政治性的,而非哲學性的。

  現代西方哲學被判為反動思想,周國平是在好友郭世英的引導下才開啟了真正的哲學啟蒙。

  郭世英是郭沫若的兒子,大學期間與周國平相交甚好,因為其父的地位,郭世英常常能搞來當時的許多「禁書」,薩特的、弗洛伊德的、尼采的……

  周國平第一次接觸到尼采,就是在郭世英床頭翻到他的那本《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多年後,周國平以國內研究尼采最出色的學者這一身份而廣為人知。

  周國平在北大一共生活了6年,只有前兩年在學校上學,農村四清耗費兩年,文革又兩年。

  農村四清時,工作組長用三個詞評價周國平:

  敏感、脆弱、清高,用當時的話來說就是「小資產階級」。

  此小資非彼小資,特指不能和工農兵打成一片,行為和情感上的個人主義,纏綿悱惻,顧影自憐。

  1967年,郭世英的弟弟郭民英在海軍部隊開槍自殺,郭世英在第二年被造反派組織綁架關押,在獄中,年僅26歲的郭世英墜樓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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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世英

  郭世英被關押期間,郭沫若曾有一個和周恩來見面的機會,本打算對周說起這件事,如果周親自出面干預,郭世英也許就能得救。

  但是,郭老看總理這樣忙累,沒有忍心開口。

  據說,郭世英死後,得知噩耗的郭沫若用顫抖的聲音說了句:「我也是為了中國好……」便說不下去了。

  對於郭世英之死,周國平久久不能釋懷:

  「我從他的面容上看世界。他轉過臉來,臉上是痛苦的表情。於是,我以為這個世界也是痛苦的。世英看了這篇短文,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現在,這個人影消失了,但我並沒有看到世界的真相,反而覺得世界空了。」

  03

  北大畢業後,周國平被分配到農村接受「再教育」,一待就是10年。

  先是在洞庭湖農場體驗了一年半真正的農民生活,後被分配到廣西資源縣當小公務員,職位是宣傳部幹事和黨校教員,配合形勢做一些政治宣傳。

  也就是在農村,周國平開始了與第一任妻子敏兒的相交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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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國平在農村

  大學期間,兩人曾匆匆見過一面,周國平對敏兒並無太多印象,只記得個高兒,長得蠻漂亮。

  離開學校來到農村,周圍的同學朋友們都急於戀愛、娶妻、生子,而一向清高浪漫的周國平卻傲嬌地盼望著等著屬於他「茫茫人海中的唯一」。

  但在資源縣呆了一年,寂寞無比的周國平還是動搖了。

  敏兒常給周國平寫信,從信件中,周國平並沒有感受到所謂心弦被撥動的感覺,但敏兒對周國平的熱情恰巧填補了他此刻的空虛寂寞,加上周優柔寡斷的性格作祟,兩人便稀里糊塗地約定春節在北京見面、籌備婚事。

  婚後周國平回到資源縣,敏兒不久也從西藏調到資源,二人過上了看似和睦平靜的婚姻生活。

  敏兒在生活上無微不至地照顧周國平,盡力扮演著好妻子的角色。

  但在周國平眼裡,這只是一種「母性的關愛」,並不具備他所期望的作為戀人的女性的魅力。

  當回憶起二人在資源縣同甘共苦的歲月,周國平用的是「感激」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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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國平

  1977年恢復高考,二人都報考了北京的研究生,但敏兒遺憾落榜,不得不繼續留在資源縣,周國平則順利考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

  時隔10年,重回北京的周國平激動無比,但也沒有忘記廣西大山溝里的妻子。

  起初為了防止敏兒寂寞,每隔四五天,周國平就給她寄出一封厚厚的信,分享自己當下的點滴生活。

  但多情浪漫的周國平沒能戰勝天性,面對嶄新的北京生活,周國平的心最終還是逐漸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雨兒。

  幾番相處,年輕又活潑可愛的雨兒很快占據了周國平的全部身心。

  周國平在文章中寫,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嘗到愛情的滋味。

  因為對山里獨守空房的妻子感到愧疚,6年時間,周國平和雨兒約法三章,二人只做情人,不考慮結婚。

  04

  1987年敏兒從廣西調到北京,周國平隨之與她辦理了離婚協議,次年和雨兒正式結婚。

  婚後不久,周國平迎來了自己的第一個女兒——妞妞。

  不幸的是,妞妞被查出患有先天視網膜母細胞瘤。

  醫生當時給出了兩個選擇,要麼做手術摘除雙眼摘除遏制癌細胞擴散、延續生命;要麼就是放棄手術和化療,減輕痛苦,等待死亡。

  周國平和妻子無奈選擇了後者,懷著悲痛的心情迎接了女兒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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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妞妞

  但在與女兒的朝夕相處中,愛意隨時間加深,周國平對保全妞妞性命的念頭愈發強烈,但比起給妞妞動手術,周國平卻還是更寄希望於所謂「奇蹟」——

  到處尋訪氣功師和中醫,企圖讓妞妞在保全眼睛的同時保全生命,至於給妞妞動手術的念頭則是「時隱時現」。

  此時的妞妞動手術,據醫生說20歲之前應該不會復發,但周國平和雨兒兩人遲遲下不了決心。

  理由是「不忍心女兒在最美好的年華再次遭受癌症的折磨」。

  一拖再拖後,醫生的話變成了「動了手術也活不到五年,動了手術也是不死不活,你們有的是罪受。」

  這番話讓周國平「心裡反而平靜了」「當天下午就叫計程車回家,並無悲劇感,倒有喜劇感。」

  妞妞死後,周國平表示,自己常常為沒給妞妞做手術而感到萬分悔恨。

  此間故事及種種心路歷程後來被周國平記錄在《妞妞——一個父親的札記》中,該書面世後隨即走紅,一版再版,無數讀者為之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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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國平 《妞妞——一個父親的札記》

  但不久後,少年作家子尤在《南方周末》上的一篇文章,又迅速讓周國平「父親」的角色重新回到大眾的審視之中。

  在文章《讓我心痛的妞妞和<妞妞>》中,子尤毫不客氣地指出:

  周國平在書中緬懷女兒,不過是惺惺作態、自我開脫。

  得知女兒患癌後,他從未想過要真正幫助女兒延長生命、戰勝病魔,掛在嘴邊的都是「我的女兒註定活不了」「我們救不活她」。

  而在《妞妞》一書中,周國平也曾坦白道,自己「起初並不想給妞妞做放療和手術」。

  因為他「不肯接受有一個殘疾女兒的事實」,他想要的是「一個十全十美的寧馨兒」。

  在南方都市報的採訪中,周國平反思道:

  「作為父母,怎麼能有權利去替孩子做抉擇呢?孩子未來自己的意願是怎樣的?或許手術後的20年對於她,不是痛苦的?」

  「如果當初做了手術,就一定是妞妞自己願意要的嗎?她長大後會不會也怨恨我替她做了這個選擇?」

  子尤與妞妞同年同月生,14歲時被檢查出癌症。

  面對與妞妞相仿的痛苦際遇,子尤在閱讀《妞妞》一書時,把自己代入妞妞,堅信妞妞與自己一樣也能用堅強樂觀與病魔對抗、帶著殘疾快樂生活。

  周國平筆下的妞妞也的確看起來充滿對生的渴求。

  妞妞喜歡聽音樂,鼻咽腔內充塞著腫瘤,呼吸說話都困難的妞妞還是要求媽媽「放音樂!跳跳舞!拍拍妞妞!」

  腫瘤壓迫神經,遭受非人的折磨時,妞妞大叫「磕著了,跳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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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少年作家子尤

  但青少年對珍惜生命的感悟與一歲半幼兒的求生本能,畢竟不能等量齊觀。

  就像近年來在網際網路常見年輕人面對原生家庭充滿戾氣的言論「與其現在讓我活得那麼痛苦,當初為什麼要生我?」

  哪怕周國平言語間充斥著對當年不負責行為的開脫,但救或者不救,都是個難解的命題。

  然而,對於妞妞的死,周國平「劊子手」的帽子又不僅僅體現在放棄為妞妞做手術這一件事上。

  《妞妞》一書中有這麼一段話曾引發讀者聯想:

  「要是四川姑娘沒有打來不合時宜的電話,要是雨兒孕期和我互相寬容並不為此賭氣……要是醫學博士沒有一再用X光對她做不必要的檢查......妞妞就不會患上絕症……」

  讀者由此推斷,周國平極大可能是在雨兒懷孕期間出軌,雨兒生氣傷身,加上本身又感染了流感,才在醫院一次又一次的X光檢查中損害了妞妞的健康。

  如今這段往事真偽再無可考,但婚內出軌對於周國平來說,的確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周國平一直以來信奉開放的婚姻觀念,認為健康的婚姻理應包括「和異性正常交往乃至偶爾調情的自由」。

  放眼文學藝術圈,此類婚愛觀並不鮮見,但對於普羅大眾來說,周國平的言行不過是用文學上的浪漫為自己生活上的不檢點、不負責遮羞。

  失去妞妞後,周國平能通過寫作宣洩情感、逐漸從失去女兒的悲傷中走出來,雨兒卻不能。

  面對沉溺於悲傷的雨兒,周國平鼓勵雨兒多出去與人交際,從社交中忘記痛苦。

  在周國平的表述中,雨兒聽從了周國平的建議,卻在與異性朋友的交往中發生了較嚴重的出軌事件,周國平萬分難過,此後便與小自己20多歲的記者郭紅開始了新戀情。

  無論兩人出軌誰先誰後,總之在妞妞走後,雨兒和周國平各自都有了新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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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國平與妻子郭紅

  即使二人曾經海誓山盟、共同度過了最甜蜜和最悲痛的歲月,舊愛也敵不過新歡,兩人依舊走到了離婚這一步。

  但回望與雨兒共同走過的歲月,周國平認為這愛情依然是「成功」的:

  我不想以成敗論愛情。衡量一個愛情是否成功,長度不是惟一標準,更應該看它的質量,是否對雙方的人生發生了長遠的積極影響……我相信,事實也是如此,無論對我還是雨兒來說,我們的相愛都是人生中一段非常美好的時光。

  失去妞妞的第7年,周國平迎來了和第三任妻子郭紅的女兒——啾啾。

  啾啾從出生到小學的成長故事,都被周國平悉心記錄在了《寶貝,寶貝》一書中。

  健康可愛的女兒成了周國平家庭的穩固核心,用周國平的話來說:

  「一切誘惑退避遠處,圍城成為我的天堂。」

  「此時此刻,啾啾就是我的唯一的孩子,就是世界上的一切孩子,就像那時候妞妞是唯一的和一切的孩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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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國平一家

  很長一段時間,不論是赴宴還是旅行,周國平都習慣帶上母女倆同行,似乎已然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個「戀家的男人和父親」。

  如今的周國平很少再參加社會活動,也逐漸遠離熱鬧的聚會,只是潛心讀書、寫作、享受小家庭的平靜與溫馨。

  在其自傳《歲月與性情》結尾,周國平對自己「多情」的天性做出如下反思總結:

  現在我有一個很美滿的家庭,我和妻子女兒過著和睦的生活。那麼,我對別的可愛女子不再動心了嗎?那倒未必。上帝給了我一副易感的天性,這天性不是我自己能夠改變的。然而,我已經完全看明白,風流和愛情事實上不可兼得,那些想兼得的人沒有一個不是以失敗告終的,因而做出了堅定的選擇。我寧願與走近我的每一個可愛女子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以友誼的方式享受女性的溫馨。

  我確實感到,只愛一個人,同時保留其餘一切可能性而不去實現其中任何一種,這是我與異性世界之間能夠具有的最佳格局。事實上,我藉此而得到了最多,所有未實現的可能性都在豐富著我的生活的色彩,倘若我貪婪地想要得到更多,結果卻會是毀掉一切。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投稿指南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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