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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年前的1981年，也是在9月，曾經發生過一件令全世界震顫，國際影響力不亞於911的大事：自該月4日起，蘇聯舉行了人類歷史上迄今為止最大的一場軍事演習——「西方-81」軍演。
這場軍演被稱為「冷戰最後的盛裝舞步」，蘇聯過去搞軍事演習的，往往都是神神秘秘，半遮半掩的，但這一次卻破例遍邀北約各國的軍事觀察員到場觀看，在演習的觀禮台上，蘇聯人「貼心」的西方觀察員們配備了性能優良的高倍望遠鏡，還有專職的翻譯和講解員，全程幫助西方人深入理解這場「戲」的內涵。
西方觀察員們也確實看到了令他們膽戰心驚的一幕：
蘇聯陸軍出動了十多個集團軍的兵力，蘇聯海軍，空軍與戰略火箭軍也出動了相應的兵力，甚至連民兵和預備役部隊也參加了這次演習。這次演習，參演的蘇軍部隊總兵力近50萬人，調動的坦克、裝甲車、火箭發射車、其他軍用汽車、武裝直升機、戰鬥機、轟炸機、艦艇等軍用裝備都要以「萬」為單位來計量，許多裝備首次公開亮相，蘇聯國防部長烏斯季諾夫元帥全權指揮這場曠古絕今的「想像戰爭」。
演習中，蘇軍先是以長達數小時的火炮洗地，而後以裝備成批新銳的T80坦克的裝甲集群為先導，利用大縱深突擊的戰術兜擊藍軍的核心要害，迅速完成對敵的分割包圍，徹底瓦解對方的抵抗力量。
而不同於以往的蘇聯軍演只是陸軍唱主角，蘇聯的其他軍種也在演習中展現出了強大的實力：紅海軍的「基輔號」航母出動戰機打擊預定目標，紅海軍陸戰隊乘坐大批登陸艦突然出現，並迅速登陸，繼而通過強大的火力與精妙的配合一舉全殲「假想敵」，直接扭轉了戰場局勢。
也不同於一般的演習只給觀察員們呈現戰術級的軍演，蘇聯居然把戰略進攻計劃都給公開了——假象中，蘇軍將從北起波羅的海南至捷克的寬廣正面上分六個主攻方向對北約發起攻擊，聯邦德國、丹麥、荷蘭軍隊以及防守日德蘭半島的北約部隊。將在進攻發起的100個小時內喪失戰略抵抗能力，「戰爭開始後」僅僅7-8天，蘇軍就能控制整個歐洲大陸，巴黎的艾菲爾鐵塔上將飄揚起蘇聯的國旗。而在此時，美國人甚至可能還沒有完成軍事動員。
演習的這種預期絕不是蘇聯的單方面意淫。事實上，蘇軍在進行戰略規劃時，是儘量高估了北約在歐洲的軍事實力的。但儘管如此，「西方-81」演習依然證明了蘇聯有足夠軍事實力在美國插手前就「一周內踏平歐洲」。而美國人對此是毫無辦法的。
實際上，在「西方-81」演習進行中，聯邦德國、英、法、比、丹等歐洲多國的軍隊進入了一級戰備狀態，生怕蘇聯人演著演著就「假戲真做」真打過來了。
而無獨有偶，蘇聯演習幾天後，當時對蘇關係還很緊張的中共，在河北張家口市也舉行了代號為「八零二」的大型軍事演習。耐人尋味的是，張家口這個地方剛好守衛的京畿西北門戶，如果蘇聯採用「西方-81」所展現的大縱深突擊戰略自蒙古國方向「切斷龍頸」，那麼這裡無疑將發生一場中蘇惡戰。
是的，前所未有的「西方-81」是冷戰「蘇攻美守」時代達到巔峰的一個標誌。
而非常巧合的是，演習剛好結束於當年的9月11日。
在這場1981年的「911事件」發生後，全世界都為蘇聯的恐怖實力而感到畏懼，戰慄。
想像一下，在那個時候，如果有人在紐約、倫敦、莫斯科或者北京街頭吼一嗓子：「還有十年，蘇聯就要解體了！」
他很可能會被人們當成瘋子抓起來。
但十年後，人們會發現，這竟然是個神預言。
2
我們總在根據當下的「國際新聞」，判斷未來會有什麼「國際大勢」，但世界潮流的發展，總是大大出乎預判者的意料。
1981年的9月11日，在蘇聯那場駭人的軍演後，人們可能覺得蘇聯即便不能真的「踏平歐洲」，也會在之後很長時間對美冷戰中保持優勢或者哪怕自保。
然而他們錯了。
2001年9月11日，在恐怖劫持的飛機撞上雙子樓前，人們可能覺得美國已經迎來了「歷史的終結」，這個國家無論對內還是對外都已經找不到相匹敵的敵手了。
然而他們又錯了。
前後兩個911，美蘇這兩個超級大國，基本上都是剛信心滿滿的吼了一嗓子「國運在我」，就立馬被啪啪打臉了。
轉眼來到了2021年了9月11日，我看到現在很多人又在總結「國際大勢」，比如「美國已經失敗了」，「未來是屬於中國」。
……你覺得這次有多少人能說的靠譜呢？
其實，人類歷史的精彩之處在於，它的發展經常與大眾的想像、輿論的宏觀觀察「反著來」。古來不知有多少帝國被歷史的風騷走位晃斷了腰。
後世看來真正影響重大的轉折，都「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
設想一下。如果15、16世紀之交，歐洲若有一份世界新聞的報紙，一個讀報人看過後，他一定會覺得歐洲的基督教文明快完蛋了，並將由奧斯曼土耳其文明取而代之。
軍事上，歐洲當時延續幾個世紀的十字軍運動已經以失敗告終，奧斯曼人滅亡了東羅馬、並洞開了君士坦丁堡這個歐洲的在東方的門戶。
蘇丹在之後數十年裡屢次發兵維也納和亞平寧半島，試圖將歐洲的心臟地帶吞噬。而歐洲則一塌糊塗。歐洲「帶頭大哥」神聖羅馬帝國日益分崩離析，羅馬教廷貪污腐敗。幾乎全是壞消息。
然而，在這個報紙的夾縫中，他可能會看到兩條不起眼的新聞——當然也不那麼好：一個叫哥倫布的冒險家替西班牙女王向西航行，尋找印度，結果失敗了，發現了一些不知名的不毛之地。
一個叫但丁的佛羅倫斯流放者窮極無聊寫了一本「男頻爽文」，幻想自己怎麼跟當初沒得到的「白月光」一起上天堂遊歷。
光看這兩條消息，你根本察覺不到這是地理大發現與文藝復興這兩大將歐洲帶入輝煌近代的變革的初曙乍現。然而，歷史轉折的齒輪，已經在不經意間開始轉動了，只是大多數人沒有察覺。
以這樣的視角去觀察40年前與20年前的911，你會發現道理也是一樣的。蘇聯和美國由盛轉衰的禍根，在他們看似最鼎盛的時候已經埋下了。
1981年軍演以前，蘇聯的國勢看似烈火烹油，但其經濟高度仰賴於70年代西方石油危機之後的國際高油價，軍事工業畸形增長。在美國及時調整戰略，聯合沙特準備做空油價之後，蘇聯的經濟增長已經開始逐步放緩，甚至進入了衰退。
而在政治上，勃列日涅夫時代推行的領導幹部終身制，雖然在整個七十年代讓蘇聯成功規避了歷屆領導換屆造成的政治變動損耗。但也讓蘇聯的整個領導層老邁不堪，後繼乏人。
1982年勃列日涅夫死後，蘇聯出現了多位領導人相繼離世，並且政治掌控能力急劇降低的危局。在政治經濟的雙重衝擊下，蘇聯問題很快暴露，並走向了解體。
2001年911事件以前的美國其實也一樣，整個20世紀90年代，美國雖然看似都在享受全球化和第三次科技革命的紅利，但這種被熱烈擁抱的經濟發展模式其實是有問題的，全球化導致的產業轉移，讓美國的工人階層成為了被拋棄的群體。而新興的IT、網際網路領域註定無法承接這批被全球化「擠出」的勞動力。所以美國面臨嚴重的貧富分化風險。
1999年聖誕節前美國股市的「網際網路泡沫」崩潰，本來已經預兆了這種內在矛盾嚴重性。但美國的主流意見依然錯誤的認為，自己仍是「燈塔」和「山巔之國」。只要願意可以動用無限力量向世界輸送自身價值觀。
「世界大勢」是那樣難以捉摸的，而國家的力量卻永遠是相對的，一個國家最危險的時刻就是自以為獲得了某種「國運」的加持，而無限度的揮霍國力，它會國力很快會在這種揮霍中被消耗殆盡。
1981年的蘇聯領導和2001年的美國民眾，都因為陷入了這種「迷思」當中，註定了他們國家的由盛轉衰。
3
當然，永遠是有明眼人的。
1980年，當蘇聯人還在籌備他們的軍演盛典時。挪威學者加爾通給蘇聯算了一卦，說即阻隔德國東西的柏林圍牆將會在十年內倒塌，而蘇聯也會在此後迅速解體。
當然，這種說法在當時遭到了一致的反對、批駁甚至嘲笑之聲，尤其是1981年蘇聯大軍演之後，很多人跑去問加爾通：你還堅持你原來的看法嗎？
沒想到加爾通梗著脖子說，我現在更確信了。
他很快又寫了文章，詳細論證了《蘇聯存在的六大矛盾》。在該文中，加爾通特別意有所指的強調：當帝國開始使用強力維護自己霸權時，它已經開始衰退。當它不得不放棄這種手段時，它就將崩潰。
言外之意，1981年的那場曠世軍演，實際上是蘇聯不得不將過去握在手中的底牌打出來，以威懾西方，並壓服波蘭、捷克等已經開始不從號令的衛星國。而這種手段註定是耗資巨大，且效率極低的。身子骨羸弱的蘇聯撐不了多久，所以加爾通才敢鐵口直斷。
而有趣的是，到了2000年，加爾通又給美國算了一卦，說「美帝國」也將在20年後走向崩解。
同樣的，在他剛發表這番言論時，人們也不知道他又在說啥。911發生後，加爾通的這種觀點才開始受到重視。2013年加爾通將自己的觀點正式匯總為了《美帝國的崩潰—過去、現在與未來》，後來還被翻譯成了中文。
去年美國連遭疫情、種族騷亂、大選三場危機，很多人直呼「加爾通神了！」「美國真的崩潰了！」等等。
為了搞清這老頭的嘴是不是真開過光，我前段時間還真把這本書找來讀了一讀。看完之後覺得有幾個很重要的問題，是需要特別強調一下的——
首先，書名中的「美帝國」，與咱中國人過去常說的「美帝國主義」可不是一個概念。加爾通用這個詞兒不是咒罵美國，而是新造了這樣一個概念，專指以美國為中心的「帝國世界秩序」（有點類似於我在《2020，新羅馬帝國的邊疆崩潰》一文中說的「美利堅治下的和平」）。
其次，而所謂「美帝國」的崩潰，也不是美國的崩潰，而是這種秩序的瓦解。相反，對於作為合眾國的美國，加爾通不僅不是唱衰的，而是看好的。加爾通認為美國在卸下帝國的重擔之後，有希望重拾自我，回歸正常的發展軌道——這說著說著已經很有川普的那個味兒了，加爾通這個「老白左」居然跟川普這個老右派殊途同歸。
查了查，發現川普還真讀過這本書。
而對於美國撂挑子後，國際秩序該如何維繫，全球化怎麼搞，加爾通說的其實特別理想化，比如全球公民權、全球人權、全球民主化等等。他的論證是「應當如此」,而不是「能夠如此」——美國會走，但走了以後世界怎樣？他沒說明白。
所以加爾通的這一「卦」，其實只算到了當下。他看到了美國治下世界秩序的瓦解，並認為這種瓦解會進行下去。但至於瓦解後對誰最有利。加爾通其實並沒有表態。
毋寧說，在加爾通的解讀中，丟掉911時代之後，已經成為不良資產的「帝國」帽子，對身為合眾國的美國其實是有利的，憂患其實更多留給了那些更依賴全球化來完成自身發展的國家。
所以，世界的未來，依然是未知的。
1981年的那個9月11日，蘇聯的威望達到頂峰，而後開始盛極而衰。2001年的那個9月11日，美國的威望達到頂峰，而後開始盛極而衰。世界似乎以每20年為一個周期，上演著大國此起彼伏的國運大戲。
只是，我們還不知道，從明天開始，又會有什麼樣的大戲，會繼續上演。
上兩幕「戲」的劇情發展，大多數人都猜錯了。這一次，又會有多少人被打臉呢？
珍惜國力、民力，少信「國運在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