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月，40歲的阿里帶著兩個孩子離開有「小麥加」之稱的雲南納家營。在這之前的5月底，當局派來的起重機開進納家營清真寺，不顧居民反對，強拆清真寺的圓頂。納家營清真寺是雲南最大的清真寺，過去一直是阿里這樣的回族穆斯林的驕傲。
2018年，當地政府將這座清真寺列入文物保護名單。不到五年時間，其標誌性的穹頂和宣禮塔被指是「阿拉伯化」的表徵，不符合「宗教中國化」方針，必須消除其阿拉伯元素。
回民區的「並寺」行動
與此同時，地方上的小型清真寺也面臨關閉的命運，幾個村子原先各有自己的清真寺，「並寺」後只留下一間，而倖存的清真寺亦自身難保。
阿里對美國之音說：「三個寺並成一個寺，之後又威脅說不讓人進來。最后里面沒人了，就只能關閉了。」不僅阿里生活過的雲南發生這種情況，非政府組織人權觀察(Human Rights Watch)11月底發布的報告指出， 中共當局在寧夏和甘肅推行「並寺」政策，以各種方式限制伊斯蘭宗教活動，包括將清真寺改為「非宗教用途」，以及拆除圓頂和宣禮塔等伊斯蘭建築特色。
人權觀察中國部代理主任王松蓮對美國之音說，中國政府在中央文件里表明「並寺」的目的是減少清真寺總數，以減少伊斯蘭教在中國的影響力。
王松蓮說，在中國西部回民區，當局常以「扶貧」為名，先是將幾個村子「並村」，接著採取「並寺」，將四五間清真寺壓縮為兩間。這不是個別案例，而是全國性政策。
人權觀察的報告說，2018年寧夏首府銀川市在有關「合併村組」的官方文件里指出，當局的目標是「嚴格控制宗教活動場所的數量和規模」，清真寺應採用「中國式建築」。
王松蓮說，中國政府「關閉、拆毀和改造」清真寺以去除外來影響，實現宗教中國化，最後將信徒引導到中共和習近平領導的方向。來自甘肅的旅美穆斯林維權人士馬聚表示，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初，即繼承了蘇聯的一套做法，在民族和宗教問題上採取極端抵制態度。但在80年代至2010年習近平上台前，中共為了經濟發展等因素，為了利於自身的統治，不得不對宗教顯示出相對寬容的態度。習近平上任後，對宗教較為緩和的態勢出現大轉彎，而對於回族人當前遭遇的情況，馬聚不感到意外。
馬聚說：「習近平上台之後，這個政策發生了極度的改變，不管是對維吾爾人的集中營也好，或者是對於教堂的十字架的拆毀也好，甚至關閉家庭教會也好，以及對於維吾爾人的清真寺大規模剷除之後，那麼對於中國內地的穆斯林的宗教場所的毀滅，也是一個必然情況。」
人權觀察的報告指出，自2017年以來， 中共當局在新疆損毀或摧毀了三分之二的清真寺，半數遭徹底拆除。寧夏境內的清真寺自2020年以來已有三分之二關閉。
報告說，中國政府宣稱「並寺」是為穆斯林「減輕經濟負擔」，特別是在農村貧困地區。而讓不同伊斯蘭教派共用同個禮拜場所，有助於促使他們學習變得更加「團結「與「和諧」。
馬聚表示，實際上這反而是製造矛盾的過程。中國西北地區不同村落之間的距離較遠，可達七八公里。而在當局拆毀了六七個自然村的清真寺，只留下一個清真寺，反倒造成了民眾的不便與加重負擔。將不同教派的信徒聚集一室朝拜，更是將矛盾聚集化。
他說，中國政府的核心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減少宗教活動場所，減少人員前往宗教場所的頻率和次數。採取的方法還包括限制18歲以下的孩子進入清真寺，限制共產黨員、學生以及在職人員前往宗教場所。
這也是讓阿里下定決心帶著家人逃離中國的原因。幾個月前，在一次與家人同行的周五朝拜中，只有他和堂哥獲准進入，七八歲的孩子被擋在門外。
禱告時間大約是一小時，堂哥不放心讓孩子獨自在外頭等待，於是要阿里獨自入內禱告。那一個小時的時間對阿里來說如坐針氈，他無法定下心禱告，腦海中都是自己的孩子未來對宗教感到陌生，以及很快自己也會成為被限制的一員的想法。
阿里說：「當時很擔心，我不知道他們下一步會是什麼樣的。相比新疆，我們其實相對還比較寬鬆一點，但是這個情況會越來越糟糕。現在是孩子不讓進去，之後連我們都會被限制，這樣慢慢地逼迫人。」
王松蓮表示，中國政府對穆斯林的打壓，從新疆維吾爾人擴大到了已經融入於主流文化的回族。中國政府擔憂宗教群體對其權威可能構成的挑戰，從而加大對信仰表述的限制，實施「並寺」政策和加強意識形態，確保權力穩固。
進清真寺後果自負
馬聚指出，清真寺里安裝了監控設備，包括人臉識別系統和身份證打卡系統，當局以這些方式嚇阻人們前往，漸漸使清真寺成為無用之地。
阿里說，回族人進清真寺禱告可能因此丟掉工作。通過人臉識別系統，單位知道哪些員工去了清真寺，一旦被發現，這名員工將面臨處分，甚至下崗。
他說，孩子一旦進了清真寺，在學校會被點名批評，家長也連帶受處分。結果就是孩子逐漸漢化，大人受到脅迫也不敢去清真寺，最後清真寺就因為少人使用而被關閉和合併。
清真寺通常是穆斯林社區的中心，馬聚表示，宗教場所是一個能夠聚集人力資源、思想與人脈的地方，因此當局禁止這樣的存在，為的是確保黨領導一切，深入到每家每戶當中。
馬聚指出，清真寺以選舉投票機制選出領袖的傳統，更令中共無法接受，民主選舉的概念在中國不存在。如今清真寺的領袖伊瑪目皆由 中共當局指派，就是要將穆斯林過去選舉投票的慣例完全交由黨來安排，而所有被指派的伊瑪目都經過共產黨的洗腦和宣傳教育。
馬聚說：「現在中國的清真寺有一個非常荒誕的情況，也是很多人不願意再去清真寺的原因，所有的伊瑪目在清真寺不再講述來自於《古蘭經》的故事和道德價值標準，而是講黨的政策好，中國共產黨是天選的政黨，所以很多人厭惡前往清真寺。」
他說：「當然這也間接達到了中國共產黨的目的，本來他就希望去清真寺的人越少越好，而所有的伊瑪目都成為了中國共產黨的宣傳員和中國共產黨洗腦教育的一分子，這是很荒謬、很滑稽的一件事情。」
王松蓮表示， 中共當局從裡到外改造清真寺，目的是將伊斯蘭教重新塑造成一個由中國政府控制的宗教，通過政府培訓的伊瑪目，將當局允許的內容引入信徒每天接觸的教義。
抗議和鎮壓
馬聚表示，習近平作為大中華主義者和民粹主義者，其民族主義敘事不能容忍宗教建築的任何非中國元素。
馬聚說：「這種民族主義，實際上很多標準都與二戰時期納粹的理論是相近的，因為他認為只有自己的中國化才是最好的，拒絕與世界文化交融，以及文明方互相之間的影響。」
「並寺」發生在新疆、寧夏、甘肅、雲南、青海等地，各地都有回族穆斯林因公開發表言論和信息進行抵制而遭到當局的迫害。
報告說，2021年1月，寧夏官員以「尋釁滋事罪」起訴了五名回族人，因為他們帶領二十名村民到村黨支部書記辦公室對這項政策表達抗議。甘肅、青海和雲南也有村民向當地政府提出抗議。
馬聚表示，多數回族人對當局政策感到憤怒，但沒有力量去反抗。凡是作出反抗的人，中共對他們打擊報復的力度和手段是非常殘忍的。
他說：「很多人被抓捕、被判刑，很多人被消失，實際上，他們是處在中國最黑暗遭遇的一群人。」
阿里對家鄉現況感到無能為力。他說，因為已經沒有能力和條件捍衛自己的宗教了，他被迫離開這個生養之地。
阿里說：「我們為了能有一個自由的、實踐信仰的地方，我們來到美國。美國畢竟是一個自由的國家，至少我能帶著孩子來清真寺做禮拜，至少讓下一代知道我們的信仰，在這片土地上是自由的。」
華盛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