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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則棟:大時代劇變中的一個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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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押審查四年之後,莊則棟被發配山西等候結案,那是1980年10月。又過了三年,在1983年,莊則棟回到北京回到三十年前學習桌球的市少年宮任教。人生又回到原點,一切政治活動和榮譽都再也與他無關,包括紀念「桌球外交」的活動。經過文革十年,莊則棟和鋼琴家妻子鮑蕙蕎的感情也破裂了,再生活在一起已經沒有意義。最後,在1985年,他們二十二年的婚姻終於走到了盡頭。當他離開鮑蕙蕎家的那個小院子時,他的全部財產只夠放一輛三輪車,這輛車還是他自己蹬著走的。他回到北京交道口他母親的家裡,住進了一間十平方米的小房子裡。當然,在他的微薄的財產中,他還有自己視為最珍貴的當年他與毛主席、周總理的合影。

莊則棟和前妻鮑蕙蕎。

在人生低谷中,幸好這時莊則棟遇到了他原先的球迷、日本姑娘佐佐木敦子。敦子小時候在中國長大,能講一口流利的漢語。1971年中國桌球隊在名古屋比賽時,回到日本的敦子渴望見到第二故鄉來的親人,兩次坐夜車趕來,見到莊則棟,第二年在東京又見到一次。此後十三年沒有見過面,但敦子心裡一直仰慕莊則棟。他們再見面的時候,莊則棟已經落難,年過四十的敦子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他們自然很快便墮入愛河。但因為莊則棟的政治問題,兩人的結婚申請竟遭遇到意想不到的難題,最後經鄧小平親自批准才得以通過。1987年12月19日,在敦子放棄日本國籍加入中國國籍並定居北京以及莊則棟同意不能出國這些條件後,他們終於成功舉行了婚禮。敦子是個典型的日本太太,當初為了結婚,她曾專門在日本上過一個家政學校。在他們整潔溫馨的家裡,處處可以感受到女主人勤勞賢淑和二人世界的寧靜祥和。就在敦子的愛心陪伴下,莊則棟走完人生的最後二十六年——敦子是他晚年黃昏的「長明燈」。

莊則棟和妻子敦子。

這許多年來,莊則棟總說,他要忘掉文革,不去想,也不去寫,這段歷史任由後人去評說。每天早晨,莊則棟都和敦子到小佛堂里雙手合十敬佛祈福。他說他小時候曾經被班禪達賴兩位活佛灌過頂,所以一生做成兩件大事:拿世界冠軍和促成桌球外交。

2003年9月,我在北京曾經專門去拜訪過莊則棟。他送給我的書是他和敦子合著的《鄧小平批准我們結婚》,書中當然不提他文革「飛黃騰達」的事。我們也不談及。不過,我心裡一直疑問:莊則棟可以徹底擺脫文革的夢魘嗎?

莊則棟送給本文作者的書:《鄧小平批准我們結婚》。

在澳大利亞以及西方其它國家,不乏各行各業的明星因為個人對政治感興趣,而且實在有政治才幹,進而通過個人奮鬥,包括善於利用本身的明星效應,改行步入政壇,並取得出色的成就。最著名的例子是美國的里根先生。這位二三流的電影演員,竟華麗轉身變成絕對一流的政治家,成了美國歷史上傑出的總統,他的貢獻甚至伸延到促成「柏林圍牆」的倒塌。中國的情況卻不同。莊則棟便是一個很好的反面例子。

2003年的莊則棟,當時他開了一間桌球學校,看來還算躊躇滿志。

這個原本單純、熱情、樸素的青年,在三十歲以前只是一個桌球天才,而對於政治,他的全部經驗只不過是來自文革開始時每一個中國人所耳聞目睹的一切——政治就是站隊,站錯隊就要倒霉。他看到,跟劉少奇,劉少奇一完下邊就是一連串的大大小小的被鬥得不可開交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跟林彪,林彪一倒他的「四大金剛」都全部落進「林彪反革命集團」。而這一切都是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英明決策。那麼,跟著毛主席的夫人江青同志絕對不會錯吧?這裡有一件事是最致命的。1973年,莊則棟被派往「中央讀書班」學習,學的第一個文件就是〈毛澤東致江青的信〉。毛澤東在這封日期定為1966年7月8日的信中,把他稱之為「現在不能公開」的「近乎黑話」的內心想法當然也就是關乎中國全國人民命運的國家絕對機密都掏出來對江青說了,所以莊則棟把江青他們看作毛主席最信任的人來對待是最自然不過的。後來過了許多年,莊則棟回憶起都說,這個經歷對自己影響「真是很大」。

江青當時著意培養自己人,而且要以最快的辦法。她看中了年輕單純的莊則棟。1974年12月莊則棟出任國家體委主任時,她告訴小莊:「你年輕,很多事情不懂,什麼時候有問題找我們,都見。」可以說,當江青選擇了他時,莊則棟已經無從選擇。關於他的一句政治八卦開始在全國流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江青半夜打電話」。青雲直上的莊則棟成了江青的寵臣,或者不如說,成了一個工具,一個江青得心應手的工具。像那個年代許多被「四人幫」拉攏的幹部一樣,莊則棟上任後也著了魔似地推行「四人幫路線」,更換了很多幹部,開始他所謂的「體育革命」。他後來說,「我有私心雜念,就是想要在複雜的政治鬥爭中跟對人,別犯錯誤。」不料正是跟了江青他們,一失足成千古恨,鑄成人生大錯。

俗話說,知夫莫如妻。莊則棟當上了中共中央委員,又做到了部長級別的體委主任,但鮑蕙蕎憑著一個女人的直覺,對那些東西很不感興趣。她一再提醒丈夫,要和江青保持距離,千方百計要把丈夫拖到她的安全島上來,但莊則棟認為,跟著「第一夫人」,政治上安全。

在那個惡夢般的年月里,他們常常爭執,鮑蕙蕎常常傷心流淚。政治上的悲劇導致了家庭生活的悲劇,裂痕最後難以彌合。妻子覺得丈夫不是搞政治的料,這倒是其次,她感到最可怕的,是丈夫這個人變了,她最珍視、最喜歡的東西在丈夫身上沒有了,而不喜歡的東西越來越多。從那時起,鮑蕙蕎和莊則棟之間就有了分歧,感情也逐漸產生了裂痕。鮑蕙蕎對那段日子作了這樣回憶:

最初的那種幸福與甜蜜早已遠離了我。我突然想起我生第二個孩子斕斕的時刻。那時莊則棟已是體委主任,他被那群沒有人味的人綁上了戰車、捧上了天,自己還在飄飄然之中。在分娩前,他匆匆地對我說:「我還要去會見外賓,我先走了。」我一個人留在醫院,獨自忍受了分娩時的擔憂、恐懼和痛楚,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一個下午,遲遲不見他來,後來,他終於出現在產房裡。他背著手,不像在看自己的妻子,倒像一個大幹部在巡視工作,身後還跟著一位最能標誌首長身份的隨從。我實在感覺不到有半點溫暖。當年那個真誠、熱情、羞澀的青年,怎麼在他身上連點影子都沒有了呢?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議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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