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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亞洲是殉道者還是殉葬品?《一個女人和一個半男人的故事》

——殉道者還是殉葬品?——蓋棺論定劉亞洲之一

作者:

我知道劉亞洲很早,換句話說劉亞洲的成名很早,大概是在我將入未入大學的八十年代初期。劉亞洲屬於題材獨特、個性鮮明、文風別無分號的作家。劉亞洲同時代的中國文壇,新人迭出、佳作此伏彼起,幾乎一個星期就爆紅一篇小說,使中國人振聾發聵,讓中國人醍醐灌頂,為中國人發蒙招魂。這些如同定期推出和釋放的爆紅小說,篇篇都像創世紀般前所未有的發現、揭示、責難、質問或者詮釋了共產黨中國一個又一個的重大社會頑症和固疾,因此每次甫一問世立即全民轟動、舉國震撼、萬眾皆說。如果說,共產黨內的思想解放源於胡耀邦領銜的真理標準討論,急進青年們的理論啟蒙發端於胡平魏京生等推動的民主牆運動和北京之春,那麼,普通大眾的精神覺醒則是來自以「傷痕文學」為代表的批判和控訴文學創作潮由淺入深、由表及里、逐層遞進的一步步披荊斬棘突破前行。那時的中青年人正兒八百上過學的很少,但卻比今天有文化和熱愛文化的多了:1978年人民文學出版社重新出版了一系列世界名著,售賣當天排隊的長龍一望無際;每周和每月,期待和欣賞新一期剛剛復刊或者創刊的文學刊物,成了不論貴賤、上下咸與的八小時以外不二樂趣。那時的中國沒有電視、電玩、微信、微博、抖音、網絡、影音播放、社交媒體和顯赫的行業與職業,文學,包括小說和詩歌,就成了大眾文化和文化消費的主流——不,簡直就是大眾文化和文化消費的本身,而彼時的作家和詩人如果論起流量、追捧、點擊、刷賞、吸粉、帶貨,連今天日進斗金的頂流網紅大V都得遠遠望塵。與此同時,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荒蕪了太久、鬱結了太多、積累了太重,稍微靈氣、聰明、敏銳和深刻一些的有心人,很容易就一飛沖天、前無古人。像今天已經沒什麼人知道了的劉心武、盧新華、鄭義、張賢亮、陳建功、張弦、宗璞、王安憶、蔣子龍、馮驥才、孔捷生、戴厚英、梁曉聲、理由、張潔、諶容等等,都是靠人生第一篇小說瞬間開山立派、名滿天下、封神入堂,成為文學史上里程碑的。這種情形,很像胡適海歸時的中國,文化界、學術界、思想界一片空白和沙漠,淨等著他去開拓、圈地和殖民;所以一個二十六歲的青年人,拿著從美國求得的金針,動不動就劃一個時代、動不動就劃一個時代。

劉亞洲被廣為人知也是在這一大的背景下。不過,在那樣一個時代的主流和大潮面前,他顯得既另類又邊緣。劉亞洲的紀實文學也好,小說也好,題材和風格與上面那些在中國之春里應運而生的弄潮作家群格格不入,全都遠離現實和社會。劉亞洲的生活和思考好像游離在另一個世界,他對苦難沉重的歷史傷痛、積弊叢生的社會現實和迫在眉睫的變革渴求既無共情、也不關注,視野和興趣完全在對普通中國大眾來說遙遠、無關、獵奇的事件上——要說這是因為他是軍隊作家,當年聲名赫赫、萬人仰慕為人的尊嚴吶喊的白樺可比他正宗多了呢——。他幾篇後來合訂成集的成名作《這就是馬爾維納斯》、《惡魔導演的戰爭》、《薩達特之死》、《紅色旅和它的兩次大綁架》、《關於格林納達的對話》等等的立意、風格、技巧和語言,從今天我這個年齡的思想和文字閱歷看來,算得上浮淺、粗鄙、稚嫩和矯揉,但迎合了包括我在內那個年齡無數渴望和感染於蘇軾、辛棄疾式金戈鐵馬、氣吞萬里英雄主義情懷的熱血青少年男性的口味,覺得別開生面、耳目一新,極具衝擊力。那個年代沒有網際網路,沒有維基百科,《新聞聯播》和《參考消息》支離破碎的報導和介紹,遠遠滿足不了人們對那一個個發生在陌生國度、爆炸性和充滿魔力的世界事件及其神秘的來龍去脈和細節內幕的好奇心與求知慾,這更增強了劉亞洲作品的吸引力。有意切割以顯示「力量」的簡短段落,誇張、渲染、粗暴的句子,濫用的驚嘆號,不容分說的結論,斬釘截鐵的斷言,不分人物千篇一律的強悍個性和氣壯如山的語言,煽情烘托起的氣氛,再加上簡單化、主觀武斷、一廂情願、隨心所遇對對象心理言行和事件場景的想像與臆造……不過,也正因為這些獨特極端和與眾不同,所以讓人一看而知是他的文字,也一下就能牢記不忘。

在劉亞洲一系列作品裡,當然有對見所未見過的現代新型戰爭的思索、判斷和探究——一個文藝創作員在報導文學里作此類操作,自然粗糙、簡陋和不自量力,如果真像給他寫序的王震老軍頭說的那樣「解放軍一些院校把它們列為學員的必讀教材」,則只能說明當時中國軍隊是何等的落伍與低劣——,但他更主要的是要通過那些轟動世界的國際事件來抒發、傳述和表達自己把國家主義、唯意志論、強者和英雄崇拜、勝者為王、超人哲學、法西斯主義以及對戰爭和鐵血的迷戀與讚頌等等混雜在一起的觀念和情緒。在他的眼裡,不管是諾列加還是對手柴契爾夫人,不管是「惡魔」沙龍、以色列軍隊還是他的死敵阿拉法特和巴解組織,不管是綁架濫殺的紅色旅、受害人莫羅還是營救者義大利特種部隊,不管是薩達特還是里根或美國傘兵突擊隊,只要英勇、兇猛、狂傲、霸氣、強橫、硬漢,只要大無畏、蔑視死亡、以身犯險、一往無前、勇於勝利、明知不可為而為、敢於壓倒一切敵人並且最終成功,都一律光榮、崇高、榮耀和輝煌,都一概令人心儀、欽佩、推許和追崇;而他對以色列的推崇備至則完全突破了那個年頭的政治正確、意識形態、是非界定和外交原則的禁區與束縛。在那時,劉亞洲就已經表現出與一般循規蹈矩、安分守己、保守愚鈍的革命軍人完全不同的活躍恣肆的頭腦、龐雜衝撞的思想和獨立新闊的視線,也讓人感覺他似乎有著不同凡響的經歷和身份——相比他,同時期和他名字同音異字、又恰好是他非正宗武漢大學校友的另一個知名作家劉亞舟,就平凡土氣的太多了。

青少年男性對秋風寶劍、落日旌旗、「一時間多少豪傑」的天生夢想、嚮往與憧憬很快讓位於對眼下青春歲月炙熱生活的投入和追求;而且我們不是民族主義者,更不是軍國主義者和戰爭狂人;現實課題、改革進程對我們吸引、讓我們縈懷、使我們壯懷激烈的程度和力度,要遠遠大於遠方鋼鐵、硝煙、血與火的混響和轟鳴。因此,被我們在思考、沉重、憂患之餘用來獵奇、輕鬆、休閒一下之後,劉亞洲的東西就退出了視野;而他歌頌共產黨中國當代軍人的《兩代風流》,我們則從來就沒有過看一眼的興趣。

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改革停停走走、退一步進兩步,政治上反反覆覆、陰晴不定。以控訴、批判、揭露為特徵的傷痕文學逐漸式微,作家群們開始在不同方向上深耕細作,但很難再有之前一炮而紅、市井皆吟的盛況。

《一個女人和一個半男人的故事》背景是中越戰爭期間的老山、者陰山戰役,小說濃墨重彩講述了參戰最前線部隊營長陳淮海、團作戰股參謀羅一明和羅一明的妻子「她」三個人之間發生的驚心動魄的故事。

陳淮海是軍長的兒子——一聽這名字就是貨真價實的開國將軍後代——、「十五年裡全團頭號引人注目的人物」,陽剛、血性、威猛、桀驁、孤傲、高潔、浩氣凜然、大氣磅礴、鐵骨錚錚、視死如歸、勇冠長虹、熱愛國家和軍人榮譽勝於個人生命和名聲,連個頭都「魁梧」的「比一明整整高一個頭」,幾乎就是新一代的完人「高大全」。哦,不,陳淮海當然也有缺點,他「有個最大毛病,就是講義氣」。而且,陳淮海對自己還有著強烈、主動、自覺的自我評價和自我肯定,他自詡而不是自許是「岩石」、是海明威筆下的「非洲雄獅」、「即使泰山崩潰,他相信自己也對付得了」,用一句最簡單也最至高的定義就是:「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page]羅一明是平民子弟、陳淮海多年的好友,相貌清秀,「面孔的剪影象女人一樣有魅力」。但在陳淮海眼裡,羅一明肯定吸引不了女人,因為「那張臉和那個人都太象女人了」。非但如此,羅一明還極端虛榮、甚至可以說猥瑣:為了在戰友間面子有光,他居然長期冒充女性給自己寫情書。羅一明還有潔癖,在炮火連天、槍林彈雨和血肉橫飛中,他居然能顧得上「蹲下身去使勁揩淨」近在咫尺被敵方炮彈撕碎了的戰士濺到他衣服上的血跡——如果你以為他是臨危不亂、從容不迫、山崩於前而不驚,有著戴高樂「這幫傢伙的槍法太差了」、麥克阿瑟「日本人還沒有發明出能打中我的子彈」的氣派、膽量、自信和大勇那就大錯特錯了,事實恰恰恰相反——。就是這麼一個「冒牌的——不配叫男人,或者說,充其量是半個男人」的羅一明,卻莫名其妙的擁有著一個漂亮的、他視做生命的、身為團衛生隊護士的妻子「她」。但毫無懸念的,「她」根本不可能愛羅一明,早就不但精神徹底出軌而且身體也渴望出軌陳淮海了。

這樣處於兩極的兩個男人——不,一個半男人之間,當然不可能有長期和真正的友誼。終於,在一次慘烈血腥的攻堅戰中,他們的決裂無可避免的發生了,而且是以一種你死我活的悲慘與殘酷的形式呈現。當陳淮海懷著必死之志親自手握衝鋒鎗「氣吞萬里如虎」的撲向敵人陣地、隨即被密集子彈射中垂死的同時,膽怯自私、貪生怕死的羅一明先自傷、後裝死。奄奄一息的陳淮海發現後,雖然知道實際上是羅一明救了他的一命,但疾懦如仇、目下無塵的他,還是用三顆子彈處死了羅一明。

事情到這還沒有結束呢。由於事前陳淮海和「她」的不實緋聞已經傳得紛紛揚揚,所以戰鬥結束後,從團長到戰士一致懷疑他蓄意殺害了自己的情敵羅一明。高傲不遜的陳淮海不屑對眾人多做解釋,他唯一在意、同時也堅信的是「她」一定會相信自己。沒有料到的是,「她」雖然沒有明白說出、並且願意為他掩護「隱瞞」,但心裡認為的完全和其他人一樣。最後,陳淮海「寂寞沙洲冷」,心中悲壯的想:「哦,原來你和他們一樣,只是在一樣中又有不一樣罷了。你愛我,但不知我。知我者,我自己」,然後「僵凝地望著天空,淚水在兩個深凹的眼眶裡溢滿溢滿」。

《一個女人和一個半男人的故事》是劉亞洲屈指可數的幾篇正宗小說之一,在他大半生發表過的人們知道或不知道的浩如煙海的文字和講話里,它如同一個波浪,很容易被人忽視和遺忘。然而,它卻是把握劉亞洲思想根源、揭示劉亞洲精神實質、洞悉劉亞洲靈魂深處最重要、最關鍵的一篇作品。《惡魔發動的戰爭》是借他人的酒澆自己心中的塊壘,《兩代風流》遮遮掩掩、含沙射影,公開講話里難以啟齒,私下的隨筆則見不得光天;只有這部作品酣暢淋漓、坦白無誤、鮮明不諱的直抒出胸懷和心曲。小說里的陳淮海是劉亞洲的化身和重影,陳淮海就是劉亞洲,劉亞洲就是陳淮海。借著陳淮海,劉亞洲說了自己不便直說的話、做了自己無法真做的事。

在這篇自我告白式的小說里,劉亞洲已經把他之前極盡崇尚的強者硬漢、狂傲無畏、霸悍強橫、蔑視死亡、勇冠三軍、一往無前、知不可為而為、敢於壓倒一切敵人等等表現,和自己的血統、出身、種姓、階級以及由此而來的地位、權力完全連結在一起了:上述所有這一切優秀品質是自己所屬的那個高貴血統、出身、種姓和階級的專利與特性,只有自己所屬的那個高貴血統、出身、種姓和階級的前輩與後代們才能夠天賦具備。

報話員跑過來對他說:「團長讓我轉告你一句話,他說他對你能否攻下老山,胸中揣著一個問號。」這傢伙來激我了。激將法古老得有股陳腐味,用不著。他說:「告訴他,我胸中揣著一頭雄獅!」他接著恨恨地想,那傢伙難道不知道我血管里流的是誰的血?

自稱是什麼少壯派。又是巴頓、又是沙龍的……父輩們打下了天下,絕對的一代天驕。天驕的兒女們也應當是天驕。

(巴頓是中國共產黨歷史教科書中著名反蘇反共、唯恐天下不亂的狂熱戰爭販子和全世界愛好和平人類的公敵,沙龍則連作者都不得不稱之為發動非正義殘忍戰爭的「惡魔」。劉亞洲把打下天下的共產黨父輩「一代天驕」以及他們的兒女們和這兩個人劃為一類,我真佩服劉亞洲下意識中的真知卓識!——高瞻注)

戰場上,鐵馬金戈中鮮血流成河,他從未慌過。

為了讓讀者更具象、深刻、生動的認識和了解那個高貴血統、出身、種姓和階級最新成員的心理和行為,劉亞洲用誇張、生猛、渲染的語言和文字,描畫出他們的狂傲不羈、目空一切、不可一世和睥睨萬物:

他忽然又羞愧起來。在我所在的這個圈子裡,我實在是夠沒出息的了。女人的關隘竟是如此難過嗎?又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瞧我的那些同伴們,一個個器宇軒昂,扔掉一段情,就象扔掉一張紙一樣瀟灑。他們在情感上似乎從未被人折磨過,而只折磨過別人。與我一起長大的一個女孩說:「非副總理以上的子弟不嫁!」副總理才有幾個?多不現實,可又多瀟灑。

他無論如何不能敗給傳言。你越欺侮我,我越不能敗給你。他想,你不就是憑我的不能選擇的出身欺負我嗎?我也要憑這一點贏你,贏你慘慘的。

什麼傳言,什麼議論,什麼桃色新聞,在我的一腔熱血前面,純粹是垃圾。我不怕它們。我要它們怕我。

除了言行上的大氣磅礴、迥異群小,他們還有著基於高貴血統、出身、種姓和階級的與生俱來的「四個自信」:道德自信、精神自信、人格自信和意志自信。「紅色基因決定了我所做的一定都是正確的、我所說的一定都是真實的。如果你不信,只能是你的小人之心和卑鄙猥瑣」。當年聯動分子高喊著「自來紅萬歲」毫不留情的虐殺地、富、反、壞、右,十年前薄熙來在法庭上義正詞嚴的聲明「這不是我們薄家的家風,希望檢察人員也不要侮辱我們的家風」、後來在獄中家書中諄諄囑託「爸爸媽媽走了,但他們的教誨深植於心,我絕不會辱沒他們,不會辱沒他們的光榮」和「我希望他們(兒子們)能繼承家風,有所為」,我相信他們絕不是虛張聲勢和故弄玄虛,而是確有著強大而堅實的心理後盾。

團長來了,還有一群幕僚。救護隊滿山遍野地搶救傷號。陳淮海失血過多,傷口已因痛極而不痛。他想睡覺。團長並不招呼救護隊,第一句便問:「你為什麼打死他?」幾乎是喝問。

「他是叛徒。」

「什麼意思?」

「他自傷,又裝死。」

「自傷了怎麼還能衝鋒?誰看見他自傷的?」絕對不信任的語調。

我,還不夠嗎?另一個人已經永遠沉默了。

「只有你一個人看到的嗎?究竟有沒有別人?」咄咄逼人。

……

幕僚們一張張臉真象是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那麼冷。

……

團長突然又厲聲問道:「你到底為什麼?」

他無語。

……

突然耳邊又響起團長的聲音,比前兩次輕柔得多,象哄孩子:

「對我說實話,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團長,你是以為我馬上要死了才這樣問的吧?快把這副保姆的嘴臉收起來吧。我不是孩子。你的手還在我的身上輕輕拍打著,簡直是對我的侮辱。

那隻手突然象觸電似地縮回去。

「槍!」

團長摸到了他懷裡的手槍。

團長命令:「下他的槍!」

兩個戰士撲上來。是的,是撲上來,就和獵犬一樣。

一團火竄上腦門。他猛然產生了一股力量,自己把槍掏了出來。

一個幕僚居然臥倒了。這舉動中含著多深的敵意呵。

他笑了,把槍扔在地上。

可是,自古道「志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這世上低端人口畢竟占絕大多數。上級、「那傢伙」——團長、下級、戰友,也包括「她」,這一眾平民大眾的境界、思想、心胸,怎麼可能指望來理解和想像高貴血統、高貴種姓的內心世界和所思所想呢?豈止不理解,這些外人,這些在自己眼裡連做一個男人都不夠資格,只配算半個男人、甚至只配做一隻獵犬的傢伙們,還對自己懷著深深的懷疑、對立和仇恨呢!雖然上智下愚、烏雲遮不住太陽,但這些群氓們在渾渾噩噩的同時,也會敗事有餘、給天驕帶來無窮的困擾:歷史上英雄豪傑大人物,不幸屈死於芸芸眾生、婦孺小人、愚民凡夫之手的還少嗎?這是何等荒唐又悲壯事情呀!陳淮海「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內視著自己偉大的情懷、崇高的心靈和孤獨的靈魂,不禁愴然淚下,體驗到了浩大廣袤無垠的「高處不勝寒」、「有恨無人省」的空虛和寂寞:天地悠悠、至大如斯,卻為何好像只有我一個人?但他不屑解釋、不屑讓餘子們認同;他寧願保持沉默,用沉默表示他的蔑視。

他傷心了。你們太不知我。不知我至此,叫我如何是好呢?其實,你們怎想像得到我心中的痛苦?

有一點要弄清,我實際是敗給自己的。最強的人也就是最脆弱的人。強者縱然能夠敵萬人,天下沒人能殺死他,但自己卻可以殺了自己。因為強者是流星,雖然燦爛奪目,燃燒的卻是自己。

他多麼痛恨殺人的傳言啊。他與它勢不兩立。偏偏傳言特喜歡他這樣的人。他到哪兒,它跟到哪兒,象影子。一次次,他與它打,弄得遍體是傷。其實,何必那麼認真?由它去得了。水,可以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整個兒碎在岩石上,卻絲毫不受損傷,過一會,又搖搖蕩蕩匯聚在一起,還是完整無缺的水。如果不堅持自己的形狀和姿態,便沒有碎裂或損傷的問題。

小說里還有大篇幅對戰爭的讚美、謳歌與頌揚,劉亞洲這種對「暴力美學」的痴迷、欣賞和炫染,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軍史作家應有的分寸,也赤裸裸除去了「戰爭可以淨化人類靈魂、升華人類精神」一類讕言的道德外衣。我們讀過李白戍邊詩《關山月》裡「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戍客望邊邑,思歸多苦顏」的哀婉痛楚,我們更讀過王翰《涼州詞》裡「古來征戰幾人回」的蒼涼無奈,我們也聽說過秦士兵們望眼欲穿的企盼征伐屠戮以「首功」實現階級躍升,還聽說過曾國藩的部將們翹首以待的渴望攻城掠地、加官進爵、擄人子女金帛。如今,我們終於見到了現代版的秦始皇士兵和曾國藩部將。「一將功成萬骨枯」,只有得利於戰爭、用人血做胭脂染紅頂戴的人和他們的子孫才能寫出這種殘忍嗜血、失去人性的語句:

傷痛難忍。他想叫,但忍住了。山坡上靜悄悄。那些和我一樣倒下的人呢?他們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他強抬起頭,四顧,呵。那是多麼壯麗的情景。滿山的屍體,滿山的血,就象滿山的紅旗。每一個戰士或躺或臥的形狀都是那樣優美。這種美,只有從槍林彈雨中衝出來的人才會欣賞,才有資格欣賞。他仿佛看見了滿山的墓碑。人生短於三行墓志銘,可他們的人生與日月同在。有人說,姓名、籍貫、年齡和死亡的日期沒有任何意義,把它們加起來,只代表了一場大屠殺的死亡數目,代表了一種希望的幻滅。他不這樣看,把他們加起來,代表的是一首英雄交響曲,代表的是一種新希望的出生。這樣的死亡是世上最豪邁的,值得大吹大擂。靜悄悄地去,對不起自己。他衝動了。他想叫,並叫了出來:「啊!」

陳淮海把手朝屍體枕藉的山坡上扇形地一揮:「你看!」一山的壯士。好一山壯士

(看到這裡我笑了,因為我想到美國電影《巴頓將軍》開始巴頓長篇訓話里說的一句話:「沒有一個蠢雜種贏得戰爭是靠為國犧牲的,他是讓對方那些雜種為他們國家犧牲而贏得的戰爭」。劉亞洲一生以巴頓自期、自比、自傲,偏偏沒注意這句話。——高瞻注)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zhong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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