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魯雪夫批評史達林幾個月不到就遇到了麻煩。一九五六年六月,波蘭波茲南市(Poznan)的「斯大林工廠」爆發力罷工遊行,導致五十多個工人死亡。在全國此起彼伏的反抗局勢下,史達林時期被監禁的前波蘭共產黨總書記哥穆爾卡(WladyslawGomulka)重返政壇。哥穆爾卡追求獨立於莫斯科的民族主義政策。十月十九日,莫斯科通知毛說,波蘭反蘇情緒高漲,他們考慮採取武力。 史達林死後,毛一直想坐共產黨陣營的第一把交椅。開頭他對赫魯雪夫還摸不透。如今他看出:「赫魯曉夫這個人也能捅漏子」,「多災多難」,可能日子也不太好過」。毛越來越自信,覺得他可以挑戰赫魯曉夫。正好,波蘭事起,毛決計做波蘭的保護人。 毛又擔心弄不好會適得其反。他在床上待著想了一天,第二天召開政治局會議,聽眾人發議論。大家都附和毛。毛便穿著一身睡衣把蘇聯大使尤金召進臥室,叫尤金馬上打電話告訴赫魯雪夫:如果蘇聯出兵,我們將公開譴責你們。毛一再重複,講得很嚴厲。 毛的警告到達莫斯科之前,赫魯雪夫已經決定不出兵波蘭。但毛不想放過這個機會,他派劉少奇去蘇聯,指責蘇共是大國沙文主義,要莫斯科公開作「自我批評」。毛的目標是讓赫魯雪夫丟臉。 就在這時,匈牙利事件爆發。匈牙利人民追求的不僅是民族主義,而且要推翻共產黨統治。十月二十九日,蘇聯決定從匈牙利撤出蘇聯紅軍。紅軍一走,匈牙利的共產黨政權肯定垮台。若是共產黨陣營不復存在,毛澤東又怎麼談得上坐第一把交椅呢?剛剛還在譴責蘇聯「武裝千涉,的毛,轉身向莫斯科強烈要求:蘇軍不能走。 十一月一日,莫斯科改變主意,蘇軍留下了,血腥地鎮壓了起義。事實證明,東歐衛星國離不開蘇軍。毛看出,這種狀況的根源是東歐國家鎮壓反對派手軟。他早就在勸說東歐,向他學習,大殺「反革命」,不要依賴蘇聯坦克。在匈牙利事件初期任總理的赫格居斯(AndrasHegedus」告訴我們,毛一九五四年就這樣告誡他,說鞏固權力非靠鐵腕暴力不可。當毛聽說南斯拉夫的狄托逮捕了自由派對手吉拉斯(MilovanDiilas)時,彭德懷注意到:「主席很高興,臉都紅了。」 波匈事件後,毛採取迂迴戰術繼續跟赫魯曉夫爭權。一九五七年一月,他派周恩來去反蘇情緒高漲的波蘭,說共產主義陣營應該有個帶頭的,要哥穆爾卡同意宣布「以蘇聯為首」。毛料到波蘭人決不會同意,他的目的是引出哥穆爾卡的話:還是以你們為首吧。 使毛失望的是,哥穆爾卡對這個提法聽也不要聽,周恩來一說他就皺眉頭。 遊說波蘭未遂,毛當即轉向同樣反蘇的南斯拉夫,南斯拉夫在史達林死後與共產主義陣營的關係已經「解凍」。毛指示正在那裏訪問的彭真,單獨會見狄托總統,以蘇共聲譽不好,沒人聽它的為理由,請鐵托同中國一道發起世界各國共產黨最高級會議。在毛看來,誰發起會議就等於誰為首。這時的毛正在內部罵狄托、罵哥穆爾卡,說他們是右派的祖師爺。毛主動找上門去不過是想利用他們。可惜狄托聽彭真說完以後,表示沒有興趣,連參加也不能保證。 東歐當時流傳著一個政治笑話:一個人去買茶葉。店主說:「我們有俄國茶,有中國茶,你要哪一種?」他答道:「那我還是暍咖啡吧!」 毛再度努力要蘇聯領導人當眾出醜的計劃也沒有成功。周恩來在莫斯科教訓蘇聯領導人,要他們公開承認犯了大國沙文主義的錯誤,並按毛的調子重新評價史達林。憤怒的蘇聯人一口回絕。未能如願以償的毛,在各省書記會議上說:「我在電話裏跟恩來同志說,這些人利令智昏,對他們的辦法,最好是臭罵一頓。什麼叫利呢?無非是五千萬噸鋼,四億噸煤,八千萬噸石油。這算什麼?這叫不算數。你無非是在地球上挖了那麼一點東西,變成鋼材,做成汽車飛機之類,這有什麼了不起!,毛把自己的不得志歸咎於中國缺乏經濟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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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赫魯雪夫屈辱的是,毛當著六十四國代表的面,提起幾個月前那場企圖搞掉赫魯雪夫的政變,稱搞陰謀的帶頭人莫洛托夫為「老同志,有很長的鬥爭歷史」說赫魯雪夫的路線僅僅是「比較正確」。毛講到這裏時,整個大廳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會外毛也常常說:「我們熱愛莫洛托夫。」毛三番五次讚美莫洛托夫的原因是,莫洛托夫一九五五年曾說毛可以與蘇共「共同領導」共產主義陣營。
對這些輕蔑、侮辱,赫魯雪夫有切膚之痛,在回憶錄中說:毛是個自大狂」,「毛認為他是上帝的特使。他很可能認為上帝是他的特使。」但是,赫魯雪夫都忍了--為了共產主義陣營的團結。毛很清楚赫魯曉夫的這個弱點,無論他怎樣欺負赫魯雪夫,赫魯雪夫也不會跟他決裂。他將不斷利用這一點來為自己服務。
毛想讓人覺得他充滿哲理,說話用了很多中國成語。這些成語很難翻譯·一個義大利代表說:「大家都不知道毛在說些什麼,我記得我們的翻譯雙手托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從莫斯科回來以後,毛對蘇聯的購貨單又添加了一項:當代武庫中的王牌核潛艇。一九五八年六月,周恩來寫信給赫魯雪夫要求提供生產核潛艇的技術、設備,此外還要航空母艦和其他軍艦。
這一次赫魯雪夫沒有照單發貨。他建議中、蘇建立一支共同艦隊,越南也參加。這樣中國既有了核潛艇,蘇聯也可以借用中國直通太平洋的海岸線。蘇聯大使尤金七月二十一日向毛提出合作的建議。
毛當然不會同意,他要的是建造和擁有自己的核潛艇。但他抓住蘇方建議借題發揮。第二天他把尤金叫來,當著其他中共領導人的面大發雷霆,說:「你們昨天把我氣得一宿沒有睡覺。」他把合作建議上升到民族感情、主權問題:「你們只搞了一點原子能,就要控制,就要租借權。」「你們就是不相信中國人,只相信俄國人。俄國人是上等人,中國人是下等人,毛手毛腳的。」發火之餘,毛露出他的真實目的:「你們幫助我們建設海軍嘛!」「我們打算搞二三百艘這種潛艇。」最後毛要求:「請赫魯雪夫同志來北京。」
赫魯雪夫按毛的要求於七月三十一日飛來北京。毛板著臉到機場去接他,沒有紅地毯,沒有儀仗隊。
落座後,赫魯雪夫不斷解釋,說他根本沒有想控制中國的想法。毛仍然表現得好像他的民族自尊心受了莫大傷害,站起來指著赫魯雪夫的鼻子聲色俱厲地說:「我問你,什麼叫聯合艦隊!」他還裝作賭氣地說:
要是「我們沒有核潛艇艦隊,將來索性把海岸都交給你們,你們去打好了·,毛的表演把赫魯雪夫蒙住了,許諾幫助中國在黃河或其他河流邊「建立一個製造潛水艇的大工廠,大量生產潛水艇」。
赫魯雪夫走後不久,八月二十三日,毛突然炮轟金門,一口氣朝這個最靠近大陸的國民黨海島,發射了三萬枚蘇制炮彈,引發了第二次台海危機。美國又以為毛要打台灣。沒人知道的是,毛在故伎重施,以迫使蘇聯人給他核潛艇和其他最新的軍事技術。
美國艦隊駛入台灣海峽,九月四日,國務卿杜勒斯(John Foster Dulles)宣布美國不但堅決保衛台灣,而且也要保衛金門,威脅要轟炸大陸。赫魯雪夫緊張了,怕蘇聯被拖進與美國的軍事衝突中去,第二天派外交部長葛羅米柯(Andrei Gromyko)來中國。毛要葛羅米柯放心,說:當前我們不會打台灣,也不會打美國,不至於引起世界大戰。但毛又讓蘇聯人感到,他將來和美國必有一戰。
毛接著嚇唬蘇聯人,對葛羅米柯說,他希望同赫魯曉大交換意見,看核子戰爭爆發了怎麼個打法。他暗示蘇聯屆時將被整個毀掉,問葛羅米柯:這樣一場世界大戰之後,「我們應當在哪裏建立社會主義世界的首都呢?」言外之意是莫斯科那時不復存在。毛建議在太平洋上人造一座小島,作為社會主義世界的新首都。葛羅米柯聽得毛骨悚然,不想把這些話寫在發回莫斯科的電報裏,但想想還是寫了,起草電報的助手說毛的這番話引起了莫斯科的特別注意。 嚇唬了葛羅米柯後,毛給他吃定心丸:我們的方針是我們自己來承擔這個戰爭的全部責任。我們同美國周旋,我們不要你們參加這個戰爭。我們不會拖蘇聯下水。當然,前提是,你們得幫我們,使我們能獨自對付美國。 赫魯雪夫九月二十七日給毛寫信說:「感謝您願意獨自承受打擊,而不把蘇聯卷進去。」赫魯雪夫同意幫助毛,使毛有能力對抗美國。毛的要求得到滿足,他以國防部長彭德懷的名義寫了一紙聲明,宣布暫停炮擊金門。第二次台海危機解除。 十月十四日,毛給赫魯雪夫寫信說,他十分樂意讓中國獨自承受美國的核武打擊:「為了最後勝利,滅掉帝國主義,我們願意承擔第一個打擊,無非是死一大堆人」。當然,毛澤東自稱的「我們」,準備「死一大堆」的中國人民,是沒有被徵求意見的。 這次台海危機帶給毛的是:赫魯雪夫批准轉讓一系列尖端技術,一九五九年二月四日簽訂了驚人的「新技術援助協定」,規定蘇聯幫助中國建造整套先進武器,軍艦,包括常規動力飛彈潛艇、潛對地彈道飛彈等。第一次台海危機使毛從莫斯科挖出了原子彈的秘密,四年後的第二次,使他所得更豐。 為赫魯雪夫的權威使他有所顧忌。如今,他不必擔心赫魯雪夫,他已經把赫魯雪夫的威信從中共領導中一掃而光。從此毛說了算。 從一九五三年毛首次推出軍事工業化綱領以來,他的購貨單膨脹了不知多少倍。每一次膨脹都加深一次毛的根本困難:怎麼擠出農產品去償付。一九五六年,當政治局反對時,他只能以下馬項目來讓步,因毛不久恢復了炮打金門,但只是象徵性的,單日打,雙日停。這種典型的毛式揮金女口土令總參謀長黃克誠深感不解,問毛:「既然我們並不準備真打,炮轟的意義就不大,打大炮花很多錢,搞得到處都緊張,何必呢?+毛無言以對,只有指責黃是個「右d的參謀」,不久黃被打倒。昂貴的炮彈朝金門島傾瀉了二十年,直到一九七九年一月一日,中、美建立外交關係,毛澤東也已經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