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的流行歌星當中，我第一個喜歡上的，是翻唱《酒干倘賣無》的小程琳，那時尚不知道蘇芮是何許人也。第二個是朱明瑛，當然是在她去掉那一身黑乎乎的阿爾巴尼亞裝扮，穿上鵝黃的衫子唱起《回娘家》唱到《莫愁啊莫愁》的時候。然後，第三個，就應該是她，韋唯了。
韋唯參加的1986年那一屆青歌賽我其實並沒有看到，那時候還只知道蘇紅，因為她唱的《我多想唱》非常貼合我們當時初三學生的心情。初見到韋唯還是在 1987年的春節晚會上，台灣來的山地歌王萬沙浪唱完《娜魯灣情歌》後，下一首歌是《相約在龍年》，這時，他的身邊突然多了一位長得很瘦，顴骨十分突出的黑女郎，那人便是韋唯。
接下來便聽說了這個女子的威水史，說是她在參加大獎賽時，第一個出場，一出場就是最高分，一直到最後才讓蘇紅超過了她。後來聽過她唱的歌之後，才真正覺得，蘇紅唱的那叫個啥啊？當然也看到有內幕說，當年蘇紅是台下評委谷建芬的學生，谷偏袒自己的弟子才讓蘇紅得了冠軍。那一年的第三名是毛阿敏，第四名是王虹，個個都比蘇紅強。
然後那一年的夏天，又得知她在一個國際流行音樂歌唱大賽中代表中國拿到了一個特別大獎，那是中國的流行歌手第一次在國際上奪得演唱大獎，當時就覺得這個人真是了不起。後來就在同學家聽到了一張韋唯的一盤卡帶，應該是她得獎回來後錄的一張，開頭曲不記得了，後來跟韋唯聊的時候她說應該是《讓我再看你一眼》，那是她的參賽歌曲。第二首是《頭班車》，好像還有《為了尋求美》，然後就深深地喜歡上了這個大嗓門的女聲，尤其喜歡她在唱歌時，在音的吞咽之間把握感情的那種感覺，還有那種演唱時抑揚頓挫的感覺，太有層次感了，而表現最為突出的，就是在她唱《讓我再看你一眼》和《戀尋》時。
很多人記得韋唯，都是從1989年春節晚會上，講完聶衛平家小保姆的故事後，她出來唱《愛的奉獻》。其實《愛的奉獻》最初演唱是在1988 年，當時有個電視系列專輯節目叫《人與人》，有一期節目配的就是這首歌，也是韋唯演唱。這是一首真正確立了韋唯在內地歌壇地位的歌曲，當然後來也給她惹了不少麻煩。
一度有人批評韋唯，就是說她不配唱這首《愛的奉獻》，那是在後來的橫店事件之後，那時她當場數鈔票的鏡頭被媒體曝光。當然後來也有媒體披露，說當時韋唯是吃了個啞巴虧，說其實是演出商在黑她，這在當年都是常有的事情，她也是為了保障自己的權益才逼著演出商先把錢掏了再唱，不然唱了之後她就根本拿不到錢了。但媒體的鏡頭只是記錄了她數鈔票，所以這個黑鍋就只能讓她背上了，而大家也樂得看到平日裡高高在上閃閃發光的人被潑了髒水的樣子，然後起鬨架秧子的罵罵娘過過嘴癮，真正的是非對錯，弄那麼清楚幹嘛？
後來韋唯又唱了《亞洲雄風》，她的地位再度提升。那些年韋唯是春晚的常客，也唱了很多電視劇的插曲，而那些年西北風剛過，內地流行的正是這種民間小調被放大了唱的演唱模式，所以你聽那些年的女歌手，韋唯、李娜、毛阿敏、杭天琪、范琳琳，全是這個調調的，而當中最厲害的，還得是韋唯，她的那個大嗓門一開，長江長城黃山黃河的氣勢自然就起來了，誰都沒有她唱得更氣壯山河的，所以後來人們就形成了這種思維定勢，這樣的歌就該韋唯來唱，韋唯就只能唱這樣的歌。
事實當然並非如此。89年時，我聽到了另一張韋唯的專輯，《走不完的愛》。那裡面的韋唯，是精緻而典雅的，那都是真正顯韋唯唱歌本事的東西，我一直這麼以為。那一張基本上也是以翻唱歌為主，唱得那些歌后來我才知道，原來都是華語流行曲經典中的經典，像譚詠麟的《水中花》，劉德華的《回到你身邊》、潘越雲的《謝謝你曾經愛我》，這些歌我最初聽到的，都是韋唯的版本，還有當時正流行的新加坡電視劇《天涯同命鳥》的片尾曲《同命鳥比翼更相憐》。當中還有一首歌《這些日子以來》，原版是張清芳和范怡文的對唱，而那張專輯時沒有打別人的名字，我一直以為是韋唯一人分飾兩角，但後來韋唯實事求是地跟我說，是她和另外一個小女孩一塊兒唱的。當時我還正學著畫畫玩，還自己照著畫過這張專輯的封面（就是下面這張）。
97年前後，韋唯跟廣州的卜通100合作，又出了一批非主旋律的歌，其中讓我念到至今的一首就是《雲兒的故事》。那一批當中出的《你是一個無法等到的人》在後來她出的《99奉獻》當中都還有再收錄，這首《雲兒的故事》可卻是再沒有了蹤影，好像根本就沒出去影音製品，當年我還是楚天台的節目裡聽到的。其實《99奉獻》裡也還是可以捕捉到韋唯的這種非主旋律的狀態的，像她重新翻唱的《花兒為什麼這樣紅》，以及《愛過才明白》等，都充分展示了她在把握情歌，氣把握多種曲風上的多樣功底，只是這當中重新唱的《小河淌水》就遠遠不如在南寧民歌節上她跟前老公合作的那首鋼琴版那麼震撼了，但韋唯也說了，那個版本，只能是在現場，而且現在看來，也只能是絕唱了。
但韋唯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機會來唱這樣的歌。她說，她當然也知道她想唱什麼樣的歌，但是不行啊，在那時候，她是國家職工，唱這些歌都是任務，你不唱就說明你思想有問題，工作態度不端正。她跟我說，當年有個晚會的歌她有牴觸，不想唱，人家導演就把電話直接打到她家裡，說你到底唱不唱？不唱我就廢了你，我是中央台的！韋唯說她也不想得罪人，也得為自己的前途著想，那就唱吧。
儘管如此，那些年裡，似乎毛阿敏還是比韋唯要更受寵的。從外形上來講，毛阿敏的歌普遍比韋唯要顯得精細，韋唯的更粗放一些，而李娜則更多一些戲曲的悲苦勁兒（她本來就是唱豫劇老旦的），杭天琪明顯就是時尚的年輕一輩，而范琳琳，則顯得有些土，而且幾乎沒上過大台面，始終是明不正言不順的。所以在內地流行歌壇的頭十年正史里，基本上就是韋唯與毛阿敏的較量，直到後來這倆人都雙雙因為主觀或者客觀的原因隱退，這個領頭羊的位置才轉到了那英手上。後來那英曾經在一個節目裡這樣講過：在內地流行歌壇，我頂多算老三，我前面還有韋唯和毛阿敏呢。當然可能有人會說，那還有田震呢？是啊，老田是好，但老田在那些年裡，更多是處於在野的狀態，什麼時候看過老田上過央視的晚會？那些年老百姓認的是這個。
上周韋唯出任中國女足「形象宣傳大使」，我也終於有了機會與我的這個近二十年的偶像當面對談，本來是臨時安排的一個採訪，我以為是群訪，也沒怎麼好好準備，但最後卻跟她聊了足足一個半小時。
那天的採訪當中，就有一點讓我這個愛生是非的人又起了小心眼，呵呵。當時好像是聊天出名的問題，後來我跟韋唯說，對啊，你好像也是國內第一個被媒體傷害到的藝人。韋唯說是啊，我又接著說，當時國內歌壇最大的兩個腕，你和毛阿敏，都是在媒體那兒摔了跟頭，當我提到「毛阿敏」這個名字時，一直聊得挺高興的韋唯的眼神，還有神色及語氣都稍稍有了些微的變化。當下我就意識到，哦，她可能比較忌諱這個名字。
果然，後來我們又聊到她當年在國際上拿獎的事。她說，當年中國第一次派流行歌手出國比賽，先在國內整個比了一圈，比到最後，比出了她來，去波蘭參賽，拿了大獎。結果第二次有國際賽事，又是在國內先比了一圈，比到最後還是韋唯，韋唯說：「我就把這個名額給讓出去了，不然還得是我！」而據當年的史實來推算，她說的讓出去的這個名額，就應該是後來毛阿敏在南斯拉夫參加的那個比賽，毛那年唱《綠葉對根的情意》，得了個演唱第三名。採訪的最後，跟我一塊兒採訪的記者還特別「不識眼色」的問了一下韋唯，你跟毛阿敏有沒有聯絡，韋唯當時就應付了一句：她的事情我不清楚，臉上的不悅已經很明顯了。
韋唯跟毛阿敏之間有什麼恩怨過節嗎？後來愛多事的我也查了一下資料，好像並沒有這樣的記錄，當年兩人還為旋轉舞台合唱過一首歌曲《伸出你的手》，但後來好像就再沒有過合作。我又問過一些圈裡人，有說當年兩人曾經在亞運會期間爭過歌，但這些都沒有證實，也就是那麼一說而已。
但確實是當年毛阿敏把韋唯壓得很厲害。我猜測會不會是跟毛當年有軍方背景有關，毛是出自於南京軍區的歌手，而韋唯是中國輕音樂團的歌手，當年還跟李谷一鬧過一陣子，最先出過醜聞的是她，應該是要比毛的偷稅漏稅事件早。毛阿敏真正出來要算是1988年春晚唱《思念》，那時她也正好剛剛在南斯拉夫得了獎。但坦白講那時開始我就一起沒特別看好過毛，總覺得她寬身板方腦袋的，長得像個男的。
後來毛阿敏去了趟香港，被葉倩文叫做「莫阿門」，捏著小細嗓唱了一張《我不想再次為情傷》，被香港人弄得不倫不類的，尤其是那首《丟手絹》，吊著嗓子唱，要多難受有多難受。當然這只是我偏見，毛阿敏有那麼高的地位，當然首先還是她自身過硬，那個年代的歌手不像現在，不管再怎麼受非議，但做為歌手人家個個都是立得住的。當新世紀之後毛阿敏再度復出之後，我就對她另眼相看了，那氣度那風範，真的是叫做王者，後來人不服不行。
毛阿敏出事之前，當時的各大晚會，她的位置都是排得比韋唯重要的，但從唱的方面來講，至少在 比賽當中，毛都是輸給了韋唯的。做為一個對自己的唱很有自信的人，韋唯因此對毛阿敏不忿，也算在情理當中的事吧。
但後來兩個人都不得不隱退，似乎又說明一個問題：其實都是出來混，有什麼好爭的呢，爭得再厲害，也只是做給別人看的一齣好戲熱鬧罷了，後來還不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後浪一來，前浪通通都死在沙灘上了。那一拔的人，現在還有誰依然在台上？曾經住在一個宿舍的韋唯和李娜，一個出國了，一個出家了。毛阿敏落了個人財兩空，狼狽遠遁，杭天琪還算風光了一陣，現在也再沒有了聲音，范琳琳呢？還有人記得范琳琳麼？現在連那英也都快要退出歷史舞台了，混在這個圈子裡，只能是一句話：糞土當年萬戶侯，在你的時代，你就是帝王將相，過了你的時代，你就是荒冢一堆，誰都躲不過這個下場，有幾個人能值得像劉德華那樣不要命地生扛死拼的？
但我又覺得，韋唯似乎還是比毛阿敏要想得開。毛阿敏現在像是完全頹了，最近見次出來，完全是老得不行了的樣子，韋唯的狀態就明顯要好很多，而且韋唯是屬於那種年輕的時候不顯年輕，老的時候也不顯老的那種。去年曾經聽她在某個晚會上唱了一首她的新歌《和從前不一樣》，完全聽不出是老歌手在唱，這次給女足唱的那首歌，也都是很時尚很國際風尚的感覺，還真是蠻責與時俱進的。
對於自己，韋唯還是超級的自信，說話語氣都很牛的。那一輩的人好像都這樣，至少我接觸到的都是，像艾敬，說起當年扒帶的事，那語氣：那時我走哪兒哪兒受歡迎！解曉東也一樣：現在我在外貌上還是很占優勢的吧？韋唯也是，一塊兒來的記者問她還會開演唱會嗎？她說，等我知道有誰挑戰了我的記錄了，我再考慮吧。還說，有一次在國外聽到一首歌，說，這是誰啊，怎麼做得跟我的歌那麼像，後來一聽，原來是麥當娜，難道麥當娜在盜我的歌？因為時間上我在她前面啊。人說了，現在跟她一塊兒作音樂的全是國際級的大師，言下之意，就國內的那些人，人家還不屑於帶他們玩呢。
自信，想得開，總是好事吧，至少自己會活得開心一些，而且，她們也確實有牛的資本，畢竟，現在能超越她們的人，還是不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