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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史實大揭密---中華名將張靈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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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早春二月,乍暖還寒時。

大雁不來,河水不開,屋檐下還掛著長長的冰凌,陰沉沉的天上飄著濛濛細雨,雨水順著冰凌滴下來,站台上濕淋淋的,寒氣很重。

一列滿載皇軍士兵的火車喘著粗氣,即將啟動,旅團長渡邊淳一郎少將腰挎長長的指揮刀,背著手在站台上有些焦急地踱步,不時時地抬起手腕看看表,似乎還在等什麼人。

他的部隊已脫離十八師團的編制;而十八師團也於去年十月中旬南調,參加了大亞灣登陸,現駐紮在廣東。日軍大本營將他的旅團留在了杭州,並以此為基礎,組建成為一個獨立的混成旅團。

由於速戰速決的美夢破滅,戰線越拉越廣,時間越拖越長,日軍在中國猶如陷入了一個漫無邊際的沼澤地,兵力捉襟見肘,只得不斷擴軍,先是在武漢會戰之前,動員了一批以「百」字號為順序的特設師團;武漢會戰之後,又開始從甲種師團里抽調骨幹,補充新兵,設置了以「二十」、「三十」和「四十」 開頭的乙種師團和一批獨立的混成旅團。

所謂乙種師團,是在保持炮兵、工兵、騎兵、輜重兵聯隊等單位的基礎上,取消了旅團一級,直轄三個步兵聯隊,每個聯隊下轄三個步兵大隊,定員減至1.8萬人,配備軍馬2065匹、步騎槍8940枝、擲彈筒216個、輕機槍216挺、重機槍54挺、平射炮18門、山炮12門等武器裝備。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渡邊淳一郎的混成旅團運用而生,全旅團約8280人,下轄五個步兵大隊及炮、工、通、輜重隊,配備軍馬1800匹、步騎槍4050枝、輕機槍120挺、重機槍30挺、擲彈筒120個、平射炮10門、山炮20門、野炮12門等武器裝備,成為一支相當具備野戰能力的獨立單位。這種旅團與中國軍隊裝備最好的德式師相比,除了人數和機槍少於德式師以外,火炮數量依然遠遠超過了德式師12門山炮、4門戰防炮、48門迫擊炮等大小92門火炮的標準,何況德式師已經在淞滬會戰、武漢會戰中消耗殆盡,不復存在。

渡邊淳一郎對這一次進攻南昌充滿了信心。

南昌是江西的首府,位於九江以南,緊鄰浙贛鐵路,系第九戰區重要戰略基地之一,對日軍從蕪湖至武漢的防線和水路構成嚴重威脅。武漢會戰時,日軍就奉有攻略南昌之任務,只因在南潯路方面遭到頑強阻擊,其一零六師團幾乎被全殲,所以未能完成任務。為解除國軍對自己的威脅,切斷浙贛路、占領南昌機場,日軍大本營於1939年2月決定:集結第六、第三十三、第三十四、第一零一、第一零六、第一一六等六個步兵師團、重炮四個半聯隊、戰車一個半聯隊以及海軍、空軍一部於3月中旬再次進攻南昌。他的混成旅團,正是作為戰役預備隊,從杭州調往九江參加南昌會戰的。


而這時候的國軍經過前期幾場苦戰,天上沒有飛機、水上沒有軍艦、地上沒有重炮,看上去已無還手之力了。

現在,渡邊淳一郎還根本沒預料到自己將會陷在持久戰之中,一直到五月九日,南昌會戰才結束。他一邊踱步,一邊開心地想像著戰鬥的勝利:支那軍隊已經疲憊不堪了,大日本皇軍只要輕輕一擊,就可以敲斷他們的脊梁骨!當然,還有重要的一支力量未到,只要這支力量一到,士兵們計程車氣將更為高漲。


雨,還是雨,連日不絕。

七十四軍主力乘火車在風雨中越過湘贛邊界,馳援贛北。五十一師作為先頭部隊,乘汽車首先抵達上高后,又沿著錦江邊的泥濘小路,趕赴50公里開外的高安一線。

瓢潑的大雨。

泥濘的小路。

一雙雙穿著草鞋的腳,踩在泥水中「嘩嘩」直響。身穿雨衣的各級官長都站在路邊,一個勁地揮手,督促著士兵們:「快!快跟上!」

張靈甫騎著馬上,巡視著部隊的行軍,目光嚴峻。雨水順著馬脖子流到馬背上,已經淋透了他的下半身。

南昌眼看不保,軍情比火急。誰都沒有想到,南昌會戰的局勢會惡化得如此迅速。

萬家嶺戰鬥結束後,敵我雙方以修水河為界對峙。

寬約三百米的修水發源於幕阜山,一路東流,經過武寧、德安、永修匯入鄱陽湖,右翼為湖水,左翼為山地,成為日軍進攻南昌的第一道屏障。

國軍由於火力不足,一個師的防禦正面僅為6-8公里,只能沿河水南岸一字擺開五個軍密集防守,並歷時六個月,構築起長近百里並具有一定縱深的防禦工事,特別是在扼守南潯線正面的塗家埠,工事相當堅固、寬敞,裡面可以開飯、洗澡,官兵們都親切地叫做「先施公司」和「大華飯店」。

然而,這一條東方的馬其諾防線,畢竟不是鐵打的。

三月十七日拂曉,日軍發起全線進攻。三天後,司令官岡村寧次大將親自指揮,一改以前分散使用炮兵、裝甲兵的習慣,集中兩百門大炮和相當於一個裝甲師規模的機械化部隊猛攻一點,當天夜晚便突破修水,長驅直入。一點突破,全線被動,除塗家埠堅持了一周以外,國軍各部由於日軍集團火力攻擊太猛烈而反應不及,一天之內連失永修、安義、奉新三城,致使日軍前鋒一口氣衝到南昌近郊。

南昌危在旦夕。

第九戰區代司令長官薛岳萬般無奈,手裡沒有重武器,又缺乏二線兵團,要想守住一個大城市真比登天還難。

薛岳的老對手——日軍第十一軍司令官岡村寧次大將,不顧東京大本營的強烈反對,堅持使用第一零一師團、一零六師團作為主攻力量,理由是這兩個師團已作補充,雪恥心切,有打勝仗的強大動力和實力。為進一步加強火力,確保勝利,他還開創了日軍運用閃電戰的先河,將全軍坦克和大口徑火炮集中起來,形成令人生畏的坦克集群和重炮集團。

日軍利用機械化部隊做先導,利用集團化的強大火力及國軍裝備的嚴重劣勢,只用兩天就推進到南昌城下時。

薛岳堅決反攻,使出最後的殺手劍,動用戰區直屬部隊——七十四軍上場救火,以確保高安要點,屏障南昌左翼。

物產豐饒的高安,位於錦江北岸,四周為丘陵,距離南昌約六十公里,是贛北連接湖南的一個重要支點。北宋文學家歐陽修曾讚譽此地為:「衣被雲錦,絕勝聞於天下」。如今,這一「衣被雲錦」之地戰雲籠罩,狼煙四起。

五十一師風雨兼程趕往前線,經急行軍,張靈甫的一五三旅終於搶在日軍前面趕到祥符觀。

祥符觀位於高安縣城以東,南靠錦江,位置突出,距南昌只有45公里,是日軍進犯高安的必經之路。這裡原本是個集鎮,因有道觀而得名。

雨終於停了,但寒風未止。

也不知道現在幾點鐘了,弟兄們已經精疲力盡,肚皮貼到後背,身上的雨水、汗水再被風一吹,透心似的冷。他們把身上的油布往地上一鋪,一屁股坐下去就再也不想起來了。

多想有一堆燒得旺旺的篝火啊……再架上一口大鐵鍋,煮上滿滿一鍋五花肉燒蘿蔔,一邊烤火,一邊瞅著菜在鍋里煮得滾燙滾燙的香,那種滋味、享受,別提了,要多美就有多美,就是拿個皇帝老子來換都不情願!有幾個弟兄甚至爭論起來,是五花肉燒蘿蔔好吃還是燉粉條好吃,一個個爭得臉紅脖子粗,他們的爭論,逗得孟鐵蛋涎水只流,忍不住跑過去也插了一句嘴,說五花肉燒蘿蔔最好吃!

然而,沒等大家喘口氣,又傳來旅長毫不留情的命令:「全體拿鍬!搶修工事!!」
張靈甫和團長、營長們像工頭一樣,四處督促,只差提著鞭子驅趕大家開工了。

強敵即將來襲,少挖一鍬土,無疑於多挨一顆炮彈。這道理,誰都懂,可人的體力一旦超支後,惰性就會戰勝理智,連高進都躺在地上不想起來了,一路上,他和蕭雲成出自對日軍的憤怒、對旅座的愛戴,張靈甫一有命令便馬上響應、帶頭執行,比托還托。然而,現在連他也頂不住了,蕭雲成要拉他起來,他叫饒似的說:「讓我再睡一分鐘,好不好?求你了!」

「你呀,好好休息吧。」蕭雲成充滿同情地把自己的油布蓋在了他身上。唉,也難為高進了,一個大學生、少將公子,何時吃過這種苦?能來當兵就不錯了!他在心裡感嘆道,便拿起鍬,和旅部直屬隊的弟兄們一起開挖戰壕。

一五三旅的兩個團,一個擺在公路兩邊的丘陵上,一個布置在集鎮內外,組合成有一定正面和縱深的六道防禦線。

按慣例,305團頂在最前面。

張靈甫來到305團機炮連陣地,沒有拴馬,任它自在去吃草。連長魯星野上前敬禮,報告布防概要:「本連控制制高點,三個排呈倒『品』字型設防,形成交叉火力網,以點制面,對敵實施主要突破方向的山口、道路、谷地重點設防,弟兄們目前正在克服一切疲勞和飢餓,搶築野戰工事。為迷惑日軍,本連還將挖出的泥土堆在遠處,做成了碉堡狀。」一口武漢話,沒有捲舌音、沒有上下聲,也沒有什麼前鼻音後鼻音,聽上去直來直去的,給人感覺他說的這些事情就應該是這樣的、毋庸置疑的。

張靈甫一邊聽著他的匯報,一邊背著手在陣地上來回巡視,走到那裡,那裡就一片肅然,弟兄們一見旅長那一張不怒自威的面容,個個打起精神埋頭幹活。

孟鐵蛋挎著皮包背著槍,寸步不離地跟在旅座身後。這一段山丘是陳勝利的防線。陳勝利也趕緊上前向旅座立正敬禮。

忽然,張靈甫皺起了眉頭,他聞到了一絲菸草的味道,不抽菸的人,對煙味特別敏感。他一腳越過戰壕,果然發現,山丘另一側,有一個士兵正躺在草叢裡、弓著腰背對自己抽菸,一縷縷青煙從他手上的煙杆裊裊升起。

陳勝利正要上前叫他起來,張靈甫伸手一攔,輕輕地說了一句:「他睡著了。」因為他發現,那煙杆歪斜在他攤開的手掌上。

聽到說話聲,李欣猛然驚醒,回頭一看,旅座、連長等站在了自己的身後,頓時一個翻身跪在地上,同時又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我真渾,一不小心睡著了!!」

張靈甫認出了面前這個渾身泥巴、帽子戴歪的弟兄,也是去年他在漢口招的兵,雖然已經叫不出名字了。他伸手把他的軍帽戴好,又擦擦他紅領章上的泥點,看到只有三顆星,便帶著有些責備的口氣說:「你也是老兵了,怎麼沒長進呢?」

「報告旅長,我冒得文化。」李欣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這時候,孟鐵蛋在後面歡聲叫起來:「開飯嘍、開飯嘍!!」眾人回頭一看,只見那胖伙夫帶著幾個兵、挑著熱氣騰騰的大木桶走到了山坡下,陣地上也隨之一片歡騰。

魯星野熱情邀請道:「要是旅座不嫌寒酸的話,就在我們這裡吃吧。」

「行!」張靈甫本能地抬腳就走,他也不是鐵肚子,早就餓了。剛走兩步,回頭又看了李欣一眼:「還愣著幹什麼,走啊。」

旅座還記得自己是老兵、記得叫自己吃飯,這樣的長官沒說的啊。

李欣感激地跟著長官們下了山。

胖伙夫看見旅座在連長的陪同下走過來,連長邊走還邊問他:「大師傅今天有麼事好吃的撒?」立刻就窘了,連連擺手:「鹽水煮蘿蔔、鹽水煮蘿蔔。」

「一點肉也冒得?」魯星野把臉一沉。

「隊附軍需官說早就超支了,錢在長沙為災民用了不少。」 胖伙夫無可奈何地說。

魯星野紅著臉、搓著手,訕訕笑著對旅座說:「要不您回旅部吃吧?」

張靈甫淡淡一笑,扭頭命令孟鐵蛋:「拿碗、裝飯。」然後,找了一塊乾淨的石頭坐下。

沒有說添飯,而是說裝飯,一個「裝」字,豪氣十足。

雖然不是五花肉燒蘿蔔、燉粉條,連油都很少,弟兄們很是失望,但大家還是以班為單位,席地而坐,和自己的長官一樣吃得噴噴香。

正吃著飯,盧醒來了,說派出去的便衣偵察員已經發現大批日軍、十幾輛坦克,空氣頓時緊張起來,弟兄們馬上加快了扒飯的速度。

盧醒還請示旅座說,前面幾公里,有一個集鎮,一個大隊的日軍正在休整,是不是派兵偷襲干他一傢伙?

張靈甫想都沒想,連連搖頭:「我們打了就跑,日軍不拿百姓出氣嗎?不到萬不得已,不可過分刺激日軍,有本事者,擺開陣勢明著干。」他一口喝盡碗裡最後一點蘿蔔湯,把碗遞給孟鐵蛋,「先擦乾淨,回去再洗。」

「哎。」 孟鐵蛋抓了一把野草,開始擦碗。

說話之間,槍聲響了,這是前沿觀察哨在鳴槍報警日機來襲。

「快隱蔽!隱蔽!」 大家四處散開。

「糟糕!我的馬!」 張靈甫跳起身來,雙手攏在嘴邊,朝著在遠處谷地上啃著青草的坐騎大聲呼喊:「虎子!虎子!」

聽見主人召喚,這匹雪白得沒有一根雜毛的戰馬昂首一聲撕鳴,撒著歡奔跑過來,孟鐵蛋急忙迎上前去,抓住韁繩,然後和旅座一起牽著馬跳進了山溝里。這時候,天空裡已經響起飛機的聲音。

「機槍架起來!給我打!!」 附近山上,魯星野發出了戰鬥命令。

「快,虎子,聽話,臥倒!」 張靈甫拍著虎子的臉。

馬是站著睡覺的,而不是像其他家畜那樣躺著睡覺,所以它沒有臥到的習慣。但虎子很通人性,又久經戰陣,聽得懂主人的話,知道危險正在臨近。它甩著響鼻,孩子似的順從,先是跪下前蹄,然後跪下後蹄,孟鐵蛋再把自己的綠色油布鋪開,蓋在了一動不動的虎子身上。

虎子也是有兩年軍齡的老兵了,自出陝抗戰,便一直忠心耿耿地跟著張靈甫。近朱著赤、近墨著黑,這虎子果不其然也是一身的剛烈之氣和矜持之心,任何人都休想降伏它,它對任何人也都是不冷不熱、若既若離的態度,一種寵辱不驚的高傲,惟有張靈甫,才是它知恩圖報的主人。馬愛主人,主人疼馬。一有時間,張靈甫會拿一把刷子跟它洗澡、抓一把黑豆遞到它嘴邊,而虎子這時候又會常常把它的臉伸過來,在主人的胳臂上輕輕蹭一蹭。傍晚的時候,張靈甫還會散步到馬廄,站在虎子的對面,默默地凝視著它。主人看著它,它便看著主人,主人不看它了,它也就將目光偏移,虎子不會講話,主人話也少,然而,又有多少落寞和無助,都在這無言的相顧之中?

飛機轉眼到了頭頂上,槍聲和爆炸聲依次響起。

張靈甫抬頭看看天,只見十幾架日機急速地俯衝下來,他心中暗叫一聲「不好」,趕緊埋下頭,說遲時,那時快,劇烈的火光與爆炸在前後左右沖天而起,泥土、石塊又重重地砸下來,幾乎把他們都埋進山溝里。

張靈甫感覺到虎子抖了幾下。睜開眼睛一看,心裡一驚,虎子身上的油布已經被掀翻,臉上、脖子上鮮血淋漓。「快,鐵蛋,虎子受傷了!」 孟鐵蛋趕緊掏出急救包,兩人不顧一切地為戰馬包紮起傷口。

飛機再一次轉過來俯衝,張靈甫抓起油布,一蓋沒蓋好,乾脆和鐵蛋一人抓一邊蒙住虎子,然後趴在地上。幾顆溫熱的水珠,滴在了他手上,虎子這個不會講話的朋友竟然低著頭哭了,涕淚涔涔。問世間情是何物?張靈甫望著流淚的馬兒,一時間不能自持、潸然淚下!此時此刻,他的心裡只想到一個詞,那就是「知音」兩個字。

雨又開始下了。

飛機結束轟炸,日軍開始衝鋒。

由於地勢不高,無法形成障礙,拖著黑煙的七八輛戰車便一字排來,直逼過來,隆隆的鏈條聲、炮聲響作一片。戰車後面,跟著一群群貓著腰衝鋒的步兵。

張靈甫帶著鐵蛋、牽著虎子冒雨趕到盧醒的指揮所,盧醒正在電話里不知對誰發火:「打不透就用集束手榴彈,這還要我教你?!」

原來,日軍這一次使用的九七式坦克,鋼板厚度25毫米,全重15.3 噸,火炮口徑57毫米,裝甲、噸位、火力都大大超過了以前的九五式、八九式。國軍的重機槍子彈打上去毫無作用,只能敲出一個小凹點,根本不像以前那樣還能以直角平射打穿它。

盧醒在望遠鏡里見日軍坦克直撲上來,便打電話問魯星野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不打坦克,魯星野也是一時急糊塗了,說這一次搞邪了硬是打不穿,還問團長怎麼辦。

見旅座親自來坐鎮,盧醒仿佛見到救星,連聲說旅座你來得正好,那我到前面去了。說罷,手一招,帶上自己的傳令兵,掉頭便鑽出指揮所。

各級長官靠前指揮,已經成為七十四軍不成文的規矩。

他拿起電話,一一詢問前沿各連的情況後,向代師長李天霞報告了當前戰況,李天霞也向他通報了最新動態:日軍已經渡過贛江,正在分三面圍攻南昌,軍主力可望明天全部抵達,沿錦江一線作防禦部署;在其他方向,國軍各部也正在努力阻擊日軍。

放下電話,拿起望遠鏡,張靈甫的心頓時揪緊了:日軍三輛坦克已經連闖一號和三號陣地,竟然衝上了機炮連陣地!在坦克一躍跨過的戰壕里,陳勝利首先跳出來,手持衝鋒鎗猛掃坦克後面的步兵,接著又一群士兵縱身而起,他們有的迎面攔住日軍拼刺刀,有的追上坦克,將集束手榴彈塞進履帶中……

糟糕!一接戰,主陣地就遭敵坦克衝擊,重機槍火力一旦減弱,將很難堵住日軍的突破口。張靈甫操起電話,命令306團迫擊炮對一號陣地前兩百米地帶實施炮火封鎖,並強調一句:不要節省炮彈。

他的擔心馬上變為現實。由於重機槍火力大為減弱,日軍步兵在坦克的掩護下冒著炮火蜂擁而上,輪番攻擊,盧醒招架不住了,傷亡巨增,只得連連求援,要求動用預備隊阻敵擴張。

「你頂住!我這就來!」

張靈甫戴緊鋼盔,親率預備隊,向著最危險的三號陣地直撲而去。

孟鐵蛋趕忙把這一情況用電話報告旅部,然後便尾追而去。

三號陣地上,連綿的雨水都沒有澆熄沖天的火光、滾滾的濃煙,敵我雙方已經扭成一團,兩輛坦克來回碾轉肆虐,陣地眼看就要保不住了。正在苦戰之中的弟兄們,忽然聽見背後殺聲四起,人人高呼:「旅座上來了,沖啊!」得知旅座親率援軍殺將上來,不由得士氣大振。

一番苦戰、擊退日軍之後,弟兄們這才發現旅座不見了。

盧醒揪住孟鐵蛋,厲聲問道:「旅座呢?你不是一直跟著旅座的嗎?」

「我、我不知道……」孟鐵蛋已經嚇得渾身顫抖。

得到孟鐵蛋的報告,也趕來增援的蕭雲成、高進等弟兄,聽說沒有看見旅座,都急了,四處尋找,高進忽然聽到一聲急迫的馬叫,尋聲望去,只見張靈甫的坐騎正在山下時而仰天撕鳴,時而低頭拱動,似乎是在呼喊什麼、找尋什麼。

「虎子!」 高進撒開雙腿首先奔過去,眾人見狀,也連忙跟著跑下山坡。孟鐵蛋心裡已經明白八九分了,知道大事不好,「哇」地一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緊接著又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

果然,張靈甫倒在雨水和血水裡。

在反擊日軍中,他的右腿膝蓋不幸被坦克機槍打斷,由於失血過多,已經昏迷不醒。

大家一下子嚇得腿都軟了,七手八腳將旅座抬上擔架。

衛生兵及時趕來,包紮傷口。

在弟兄們一聲聲急切呼喚中,張靈甫終於甦醒,平日那寒氣逼人的眼神,現在是那樣的無辜和疲憊,他喃喃地說了一句:「我好象做了一個夢。」

看到旅座醒過來,孟鐵蛋馬上破涕為笑,連聲直說:「旅座醒啦、醒啦,俺就知道旅座是貓子,不會有大礙的。」旁邊馬上有人反駁道:「咱旅座明明是老虎,怎麼會是貓?」 他又理直氣壯地回答:「貓有九條命,老虎有九條命嗎?」

包紮好傷口,將雨衣蓋在他身上,蕭雲成和高進一前一後抬起擔架,開始將旅座送下山。

「立正!敬禮!」

盧醒一聲令下,所有在場的弟兄們全都面向擔架,立正敬禮,神情肅穆地目送著擔架的遠去。儘管剛剛經過一場生死大戰,他們衣履不整,但立正敬禮的動作全都一絲不苟,在他們的心目中,自己的旅長就應該值得這樣永遠的尊重。

雨還在下,風還在吹。

躺著擔架上的張靈甫,感覺到好冷、好冷,傷口好痛、好痛,全身都在發抖,牙齒磕得噹噹響。但他緊咬牙關,雙手死死地攥住擔架,儘量讓自己少抖動一點、再少抖動一點。在部屬面前,即使是受了傷,他也要努力保持自己的那一份尊嚴和矜持,不賣弄哀苦,不嘮叨不幸,不冀求恩典。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路的兩邊,開始排了兩行許許多多他叫得出名字、或者叫不出名字的弟兄,他們也一個個全都佇立在風雨中,立正立得整整齊齊,敬禮敬得端端正正。聽說旅座是親自帶援軍救援而中彈受傷的消息以後,他們自發地火速趕來,說要送一送自己的旅座、再看一看自己的長官;他們還說,以後遇到危險,都要像旅座一樣出手相助,要不然你不救我、我不幫你,那我們就死定了。

望著路兩邊這一張張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容,才經過一番慘烈撕殺、心如鐵石的張靈甫,柔情忽然涌動。多好的兵啊,他們一天一夜趕了五十多公里路,沒有吃上一口肉,渾身都是泥巴水,儘管苦、儘管累、儘管有怨言,但打起仗來個個都不含糊。現在我可以逃避戰場了、回後方養傷了,然而,倖存下來的弟兄們照樣還得餓著肚子守陣地。

張靈甫將目光轉到高進臉上,一字一句地說:「你把我的薪水都拿出來,給大家買幾頭豬。」他對錢財沒有什麼概念,也不善於理財,發了薪水就讓高進保管起來,隔幾個月寄回家裡,或者買幾幅名人字畫。

高進含著淚光連連點頭。

「要是錢不夠……」 張靈甫本想說要是錢不夠,就找師長借,但師長這一次留在了長沙,沒有來,在前線指揮作戰的是李天霞,所以他又改口說:「萬一錢不夠,就幫我把虎子賣了。」

孟鐵蛋牽著虎子,跟在擔架後面,聽說旅座要買馬,又傷心的哭出聲來,他邊哭邊走,邊摟著虎子受傷的脖子。參軍一年了,弟兄們死的死、傷的傷,但令他最難過的只有兩次,一次是高進、高大哥的受傷,一次就是今天旅座的掛彩。

張靈甫的傷勢耽擱了幾天寶貴的時間。

戰地救護所由於條件簡陋,實在取不出卡在骨頭裡的子彈,萬般無奈,只得開出通知單,轉送設在桂林的陸軍總醫院,而從贛北到桂林,輾轉千里,不僅沒有直達的公路和鐵路,路上還時而有空襲、時而有塞車,勞頓之苦可想而知。

剛剛抵達高安的軍長俞濟時聞訊趕來,望著昏迷之中的愛將,心急如焚,讓出自己的中吉普,交代司機一定要全速將張靈甫送到長沙轉車;又擔心到時候擠不上火車,他從公事包里抽出一張名片,遞給蕭雲成、孟鐵蛋他們說:「交通部部長俞飛鵬是我的本家叔叔,萬一乘車有困難,你們拿著他的名片找當地站長。」

上一次南京突圍時,就多虧軍座有這一位本家叔叔,搞到一條小火輪,才把弟兄們救出絕境。接過俞部長的名片,就像接到護身符,蕭雲成他們連聲致謝。軍座臨別的時候,還從副官那裡要了幾百元錢,不由分說地塞到了蕭雲成的手裡,說了一句:「好好照顧你們長官,這是任務。」

吉普車載著擔架,在風雨中向長沙疾駛。

半路上,因傷口被雨水感染,又流血過多,張靈甫發起了高燒,額頭像火炭一樣燙人,而全身卻冷得打起了擺子,把棉被緊緊地裹住也無濟於事。孟鐵蛋已經哭腫了眼睛、哭不出眼淚,只是將旅座不時時抽動的手緊緊攥在自己的胸口上,一路上抽泣著說:「長官呀,俺求你了,再堅持一下吧……」蕭雲成急得一會兒用毛巾接點雨水敷到旅座的額頭,一會兒又不停地催促司機開快一點、再開快一點。

司機緊張地盯著前方,不停地來回打著方向盤,避開路上的彈坑和過往的車輛。

油門已經踩到最大了。

飛奔的車輪濺起一道道幾丈高的水花。

傍晚時分,他們終於趕到長沙火車站。蕭雲成縱身跳下車,直奔售票處,售票處的門窗緊閉,一群群焦急的乘客無奈地望著黑板上一行碩大的字:「今明兩日車票告罄。」

蕭雲成掉頭便去找站長,心想幸虧帶了俞部長的名片。

辦公室里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臉色憔悴的站長被圍得水泄不通,每個人都往前面擠,揮動著手裡各種各樣的通行證、路條、介紹信,紛紛爭搶著說:「我有急事要去衡陽!」「給我一個車皮,前線正等著被服!」

站長聲嘶力竭地錘著桌子說:「沒有車了沒有車了!」

不能講規矩了,何況大家都沒有排隊。身材高大的蕭雲成奮力扒開人群,將俞部長的名片伸到站長面前,斬釘截鐵的就是一句:「我們要去桂林。」

那站長接過名片一看,再一抬頭,只見蕭雲成雄赳赳、氣昂昂,儘管身穿士兵的軍服,但腰裡卻別著手槍,心想連我都沒有部長大人的名片,想必來人十有八九是他老人家的親兵,不可得罪呀,但他又不便當場開口答應,還得裝裝樣子,要不然厚此薄彼,眼前這一幫人會撕了他的。於是,他板起臉把名片往桌子一拍,大義凜然似的說道:「休想拿官老爺來壓本人。」 說著,在桌子底下輕輕踢了他幾腳。

那知蕭雲成根本沒反應過來,一聽他這話急了:「我們長官身負重傷呀!」直到站長又重重踢他一腳,還使了一個眼色,他這才會過神來,便故著很氣憤的樣子說:「你跟我裝蒜撒,行啊,我到外面直接打電話給你們部長!」說罷擠出了辦公室,等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

果然,過了一會兒,站長快步走出來,帶著歉意連聲說讓老總久等了、久等了。

蕭雲成心想軍座果然有先見之明,給了一張他本家叔叔的名片,要不然麻煩可就大了,他十分感激地雙手握住站長,說:「真的謝謝您。」

燈光下,站長忽然看見他伸過來的左臂上,有「74D」的臂章,驚奇問道:「你們是七十四軍的?你們受傷的長官是誰?」

「啊,對呀,我們是七十四軍的,我們長官張靈甫昨天在江西受了重傷,一直到現在不省人事。」

「哎!為什麼不早說你們是七十四軍的!長沙民眾誰不知道你們、誰不知道張靈甫?」 站長一跺腳激動起來。「就是跟你們搞個專列都不過分,老子剛才還裝什麼蒜!」

淚水一下子盈滿蕭雲成的眼眶。任何語言在這個時候都是那樣的蒼白無力,他後退一步,向這位站長深深鞠了一躬。

很快,站長給一列開往桂林的貨車掛了一節車廂,

長長的站台亮如白晝。又一列軍車即將開出,哨聲和鳴笛聲此起彼伏,一群提著開水桶勞軍的市民開始退出站台。當蕭雲成和鐵蛋抬著旅座匆匆走進市民中的時候,有一個小女孩拉著她年輕的母親,聲音尖尖地喊了一聲:「媽媽快看!是那個叔叔他病了!!」

母女倆調頭手牽手跟著擔架跑。

擔架上的叔叔眼睛緊閉,全身都在發抖,他會死嗎?會把他救活嗎?小女孩哭出聲來,邊跑邊伸出自己的一隻小手要抓住擔架。爸爸病重的時候,她整日整夜地陪著病床旁,生怕一眨眼睛爸爸就不見了。可是有一天,她實在困了,媽媽把她抱回了家,就這一次,就只離開過這一次,等她醒來,爸爸就永遠地走了,再也睜不開眼睛逗她笑了。

今天,她說什麼也要抓住叔叔不放。

「坨坨乖啊,來,把手鬆開,讓叔叔他們上車。」媽媽勸著自己的女兒。

一兩分鐘後,這列貨車也拉響了一聲長長的汽笛,徐徐啟動。

站長站在月台邊,向開動的列車舉手敬禮,這既是鐵路上的行規,也是他作為一個長沙市民對七十四軍愛國將士表達的敬意。而那一個可愛的小女孩,摟著自己的媽媽,已經傷心得放聲大哭。

列車遠去後,站長走過去問:「他們是你家的親人嗎?」

「不是。只知道他們幫我們蓋過房子、捐過棉衣。」年輕的母親臉上也掛著淚光,搖搖頭回答道。於是,站長很是認真地說:「哦,那我告訴你們,那位受傷的軍官名叫張靈甫,就是話劇《德安大捷》中的張靈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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