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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胸材料受害者乳房千瘡百孔 身體被多次打開

摘要:隨著集體訴訟的低潮,三年半以前被國家藥監局取締的整形材料奧美定被媒體淡忘,其背後的30萬消費者也隨之淡出公眾視野。


王瑞恩的QQ名片是「西安九取」,記錄著她掙脫奧美定的痛苦之路。


王瑞恩愛美,但她的乳房早已千瘡百孔;能得到丈夫呵護,她又是極少數的幸運兒之一。

曾是成功商人,王瑞恩如今連穿衣都艱難。

病歷越積越厚,王瑞恩的痛苦卻只能靠吸菸緩解。

正因為無人去注意女人內在的美麗,才有了這麼多女人追求外在的漂亮……我們總是一再地迷失在自己編織的美麗陷阱里,如飛蛾撲火般,絢爛了那短暫的光彩,燒毀了自己的一生。了解自己,做個不抹胭脂也一樣光彩的女人。

———朱紫,奧美定受害者公益性網站創辦人

隨著集體訴訟的低潮,三年半以前被國家藥監局取締的整形材料奧美定被媒體淡忘,其背後的30萬消費者也隨之淡出公眾視野。

她們並未消失,病痛和羞恥仍未遠離。這是一個在孤獨中失聲的群體,她們還活躍在網絡論壇,在Q Q群,在私下聚會裡。她們呼喊國家紓解她們的痛苦,懲罰以公眾健康換取暴利的不法商家,採取法律行動的卻寥寥無幾。她們的聲音如同封存在密室之中。

病痛不為家人所知,因注射整形造成親密關係破裂也不乏其例。那些與自己從未謀面、境遇相同的人,是她們在「奧美定事件」後的唯一依靠。她們相互取暖,療傷止痛,試圖「了解生命的意義」。

秋天真的到來了,不到7點,天就黑了。不過,朱紫猩紅的拉丁舞鞋和緊身豹紋舞裙,在夜幕下的廣場裡還是很顯眼。她昂首闊步走在路上,習慣了別人的回頭率。老師終於拉好場子,樂曲響起,舞步開始。

看起來,生活如常,手指的麻痹沒有了,三年前臉上的暗沉和色斑也消失了。拉丁舞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健身方式,夠奔放、夠活力,更重要的是,她傷痕累累的胸大肌不會因運動而顯示出任何不便———兩年半以前,她取出注射在胸大肌里的隆胸材料PA A G,開始嘗試著過正常人的生活。

那年春天世界失重

朱紫開了四五個QQ群尋找同伴,有人深夜打電話向她哭訴疼痛,有人發簡訊給她說要自殺。

2006 年4月13號,朱紫記得很清楚,給女兒過生日後,她和丈夫、親友們照例搓著麻將,偶爾瞥一眼電視新聞。只在一瞬間,翡翠台播報的一條新聞改變了她的生活。香港消委會發出消費警示:注射聚丙烯醯胺水(PA A G )凝膠隆胸有潛在危險。聚丙烯醯胺水(PA A G )凝膠有著奧美定、英捷爾法勒等商品名,俗稱人工脂肪。報導中稱,這種號稱一針注射即可取代複雜手術、被填充在人體各種軟組織部位的整形材料,已經造成腫塊和硬結、血腫、發炎、感染及膿腫、漏出乳液、凝膠移位和氣胸等併發症,在香港,6名病人不得不將乳房切除;PA A G一旦注入體內,會四處遊走,流入下腹、淋巴腺甚至隨血液流入胸腔———此時朱紫並不知道,自己注射的人工脂肪是不是電視中所稱的PA A G.而最讓人擔心的是,PA A G另一潛在的危險是:其原料丙烯醯胺單體,已被國際癌症研究機構分類為「可致癌物」。

那是朱紫打過的最後一桌麻將。「這擊垮了我對整個世界的信任。」她自認之前「特別容易相信人」,美容院的會費一交幾萬,老闆已經是十幾年的朋友,竟會為了區區一萬多塊錢給她注入這危險的物質。市面上出現過兩種合法的PA A G,烏克蘭進口的英捷爾法勒和國產的奧美定,朱紫注射的是英捷爾法勒。照B超的結果是,她印象中很「專業」的醫生,把那些東西幾乎全部錯誤地注射在她的胸大肌中。朱紫的經歷在注射隆胸受害者中很典型:在沒有整形醫療資質的美容院、對方拍胸脯保證這種手術的合法性,「只是打一針,無痛苦,不開刀」,填充物將注入胸大肌與乳腺組織之間較合適的位置……

2006年整個春天,她不停發噩夢,夢到自己開車,撞車,胸爆炸了,湧出來很多黑色的東西;夢見打開的山竹里全是螞蟻;夢見患癌症去世的明星梅艷芳躺在靈床上跟自己說話,蛆蟲從她的胸口湧出來……

如同溺水者抓到稻草,朱紫聯繫上了深圳受害者阿琴,後者正與奧美定生產商吉林富華醫用高分子材料有限公司、深圳富華醫療美容醫院對簿公堂。阿琴招呼她去深圳與受害者聚會,並一同上京參加國家藥監局為奧美定進行的公聽會。朱紫並不知道,當年2月,阿琴的代理律師要求國家藥監局對奧美定的不良反應展開徹查並做出說明;4月11日,國家藥監局發出即將撤銷「奧美定」醫療器械證書的公聽會公告。4月18日,在藥監局門口等待時,有受害者哭罵奧美定的「發明者」曹孟君。朱紫惶恐慌亂地抽著煙,有人過來把她的煙打掉了:「你想讓人以為我們是做『雞』的!?」

在奧美定事件曝光前,朱紫的生活就是上美容院、打麻將、喝茶。上網她不懂,通常只玩玩「連連看」。當她發現很多受害者對自身狀況的了解「連我都不如」時,她開始尋找同伴,發起Q Q群。「說實話,開始只是覺得這事是我可以做的,再之後忽然發覺,在幫他人解答的時候,我自己的痛苦開始減少,很少有空哭了,太忙,電話太多,一個Q Q群不夠,開幾個,最高峰時是四五個。」

有人深夜打電話跟她哭訴,說疼痛得無法入睡;有人跟她發簡訊說要自殺,她滿世界找要自殺的男孩「那是一條命啊!」

後來,花了一個月時間,朱紫投資建成了名叫「愛的天空」的網站,也是三年半以來,唯一的面向PA A G受害者提供互助交流、法律和醫療諮詢的非營利、公益性網站。

無法聯合的維權

據估計至少有30萬受害者,僅有四五十人提起訴訟。維權7年,阿琴等來1.9萬餘元賠償,不及實際損失的十分之一。

「愛的天空」常常顯示有一千四五百個網友同時在線,朱紫管理著四個Q Q群,其中一個叫「別問我是誰」。一個群里的女孩在Q Q對記者傾訴完自己的身體狀況,當記者問她的本名和身份時,她只說了一句話:「永遠不要問我是誰」,然後陷入沉默。

這些群友的群內名片是一個初來乍到的外人難以理解的———「飛飛-三取」、「廣州鼻唇溝周圍」、「左臉硬結地方痛」、「上海下巴二取」、「鼻子未取」、「廣州取加放」、「福建康復中」……只有在這裡,她們才願意透露自己諱莫如深的秘密。

不時,新加入的人會帶來各種消息:「各位姐妹:3月3日及3月5日,將分別召開全國政協十一屆二次會議及十一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如果國家領導知道全國還有約50萬的弱勢甚至被人任意宰割的女性艱難地掙扎著,他們能不管我們嗎?現在機會終於來了……」報紙網站上的公眾對全國「兩會」意見議題徵集和新發現的政府機構投訴電話,都會在論壇里掀起微波,而總版主朱紫只能苦笑。

2006 年4月 30日,國家藥監局叫停奧美定;2006年10月,50名奧美定和英捷爾法勒整形受害者將兩家P A A G生產和銷售商家作為第一被告提起集體訴訟。趁著輿論關注的熱潮,2007年國際勞動婦女節,阿琴帶著十幾個奧美定受害者,找到深圳市人大代表楊劍昌, 「希望他能把情況反映上去」。楊劍昌應允,並要求她們先收集準確的受害人資料。

維權,先是被姐妹們潑了盆冷水———論壇上活躍的幾百號人中,最終只有幾十個寄來了自己的資料,而且未按要求把信息交代完整。再找到楊劍昌,楊卻在生氣 ———原來,維權消費者中的一位北京女子,打電話質問楊劍昌:「奧美定已經被國家叫停了,你這樣反映情況,是不是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群體維權的某種 「敏感性」,被此人一語道破;這次最正式的集體維權行動,就此夭折。「這些女孩子太難說話了,內部就沒有共識。」楊劍昌告訴本報記者,儘管如此,他曾經為 「這些女孩子」致信衛生部,但沒有回音。

「我們期待國家有關部門或者相關機構,能給我們這個群體的人,一個客觀公正的說法或是善後的處理,看來這個簡單的期望會無法實現。」幫助朱紫管理Q Q群的深圳受害者岑晶晶說。

目前針對奧美定生產商吉林富華和英捷爾法勒代理商吉林敖東的集體訴訟,進展並不樂觀。朱紫參與的英捷爾法勒訴訟,因為管轄權問題和一些不明原因,三年來從未開過庭,不斷有當事人撤訴。

而 21人在長春起訴奧美定的案子,2008年第一次開庭時,兩年前的新聞焦點、第一被告吉林富華竟然消失———註銷了企業登記。集體訴訟法律顧問、訴訟代理人北京中醫藥大學客座教授卓小勤認為,富華的註銷,是提供虛假證明(故意隱瞞被起訴且案件尚未審結的事實)獲得的行政許可,按照行政許可法規定應當撤銷註銷富華公司的具體行政行為。但這一主張,「沒有一個當事人支持我們,她們怕案件因此被拖延。」

「當事人不願意把這個事情弄得太複雜,特別敏感,生怕我們利用她們的案子做一些公益的事情。」而長春一名當事人也抱怨其他當事人沒有公益心:「叫她們來商量,不是這個有事,就是那個不方便出頭。」不過今年5月重新開庭後,這個案子到現在也沒有判決。卓小勤認為總體勝訴應該無問題,也表示由於奧美定操作過程不規範,受害人確實有證據不全的問題,法院支持賠償額可能不如預期。「現在主要是為了確認侵權,因為很多人並未將奧美定取出,取出之後,屬於發生了新的損害事實,還可以另案起訴。」

卓小勤認為,奧美定已經被叫停三年半,如以叫停時間作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自己的權益受到侵害之日起」,受害者現在才提起訴訟的話,早已超過訴訟時效期間。因此,「凝膠取出是最後的機會」———在取出手術之後,放入假體之前,如果申請傷殘鑑定,此時傷殘鑑定最有利;而精神損害的臨床診斷和丙烯醯胺單體血液濃度的測定結果,也可以成為有力證據。

起訴三年後,集體訴訟中,唯一宣判過的是在深圳起訴的案子。由於做了傷殘鑑定,5名當事人中的一位得到最高24萬元的賠付額。

讓朱紫們最佩服而又最心疼的,是維權7年的阿琴。她的代理律師說:「我總要找一個切入點撬動整件事的解決,阿琴就是我找到的那個支點,事實上這個女人非常忘我也極為認真,她對奧美定事件的最終解決居功至偉,至今依然在付出巨大代價。」然而,這7年中,阿琴曾經在深圳找不到一名律師敢代理她的案子,她經歷了一次中止訴訟,兩起富華反訴的名譽官司,沒完沒了的庭審;審理中的蹊蹺之處層出不窮……備受折磨之後,在今年2月等來的判決書,只是1.9萬餘元的賠償,是實際損失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據估計至少有30萬人的受害者群體,僅有這四五十個人提起訴訟。訴訟滯礙難行,加上隱私暴露帶來的歧視,這足以讓很多人捨棄法律還自己公正的機會。

身體一次次被打開

王瑞恩,每年都要一次甚至兩次,住院兩周,切開乳房,引流、清創、沖洗。

比輿論的興趣漫長得多的是病痛。當奧美定被叫停,受害者面臨的是取出手術的撕扯。這種遊走在身體裡,甚至已經形成變質和腫塊的膠質難以取盡,一次手術難以解決。

在 Q Q群里名片為「西安九取」的王瑞恩,2001年在一個美容美髮師培訓中心做了奧美定注射豐胸。一周之後,隆胸的膠狀物開始從針眼往外排,回到「醫生」那裡,受到的處置是「盡往外擠」;送到醫院做了取出手術之後,三個月後用奧美定重新把右胸打起來;然後又出現外流的問題,「醫生」的處理是「來回縫針」。從此,每年在秋冬之交,乳房都會出現膿腫,流出混雜著膠狀顆粒的膿水,每年都要一次甚至兩次,在不同的醫院中,住院兩周,切開乳房,引流、清創、沖洗。

雖然在麻醉中毫無意識,但這種手術的痛苦已經鐫刻進了王的身體。醫生說她在麻醉中肢體仍不配合,丈夫萬安說,她經常在睡夢中抽搐叫喊。「我摟我愛人都不敢摟,你了解這是什麼感覺嗎?」這個中年男子坦言,他曾想過找黑道,但是,「我曾經是軍人,我覺得中國是社會主義國家,相信能給我們這些受害者一個說法。」

在奧美定被叫停的那年,傳來了給王瑞恩注射的醫生在外地車禍死亡的消息———雖然夫婦倆認定那是假消息。這並不奇怪,與P A A G注射整容相關的整容機構,要麼是溜之大吉,要麼就巍然不動。給朱紫注射奧美定的那家美容院,仍然在她家樓下越開越紅火。她在樓下茶莊喝茶時,常常能看到老闆娘駕著轎車來上班,然後一臉尷尬瑟縮著從她的視線里走過。

「以前我是自力更生的人啊!」在隆胸之前,王瑞恩是有著三間店面的建材商人,而如今為支付醫療費用,店面轉讓了,房子賣了,與家婆住在一起。萬安要工作養家,也要洗內衣和襪子,王瑞恩已經基本失去勞動能力。她身體越來越弱,胸部感染已經到了胸大肌,肺部出現不明原因的凝血塊。2007年,西安第四軍醫大學一位名醫建議她雙乳再造,因為「裡面已經稀巴爛了」。儘管胸部的狀況早已不願讓丈夫看見,王仍然下不定摘除的決心。

比較起論壇內其他同伴,王瑞恩仍然算是幸運者。丈夫在她注射隆胸失敗後與她結識,從未見過她健康的身體,這些年來一直陪伴她就醫,把她的孩子從小學照顧到高中。並不是所有注射整形受害者都有這樣的好命。女人們總認為美麗的身體———尤其是面容和胸部是親密關係的重要籌碼;然而,當身體因為求美遭到損傷,親密關係里的另一半,卻大多缺席。

2008年,中山大學柯倩婷博士開始對包括凝膠整形受害者在內的一群整形者進行深度訪談。她的訪談結果是,女性被訪者選擇隆胸手術的動因中,伴侶多少曾表示過「胸部太小」 這個信息。柯認為,這種「大小」的標準,往往來自整容業通過傳媒的造勢;這群「外表都有八九十分」的女人還要整形,是因為人們身體的正常形態差異,被整容業的術語「病理化」。而完美身體的話語,又影響著人們對「完美女人」的認知。

有一位求美者,在哺乳期間,自己還沒覺得乳房鬆弛下垂,丈夫卻買來了豐乳霜和塑形胸罩。那種豐乳霜使她月經期間量增大如血崩,直接導致她後來選擇注射奧美定。但PA A G受害者在之後的手術和求償過程中,有伴侶協助的非常少,絕大多數人,至今仍瞞著另一半。「廣告裡都說,做了整容手術能夠修復親密關係,但我訪談發現,其實並沒有什麼實質幫助;人們面對的問題,容貌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柯倩婷說。

救贖,或是再次傷害

沒有管理部門的操作規範,業界對PAAG取出方法沒有定論。不管是懷疑或信任,受害者最後仍必須仰賴整形業。

在取與不取之間、此醫生與彼醫生之間,以及注射豐胸之後,懷孕和哺乳的種種注意事項,PA A G受害者都面臨著各種抉擇———這種選擇是孤獨和莫衷一是的。沒有管理部門的操作規範,業界對PA A G取出方法和健康危害都沒有定論———最後,只能是受害者久病成醫。

受害者Q Q群的人都認為,「正常人」根本就理解不了她們的痛苦。乳房只剩一張皮的焦慮和羞恥、肉芽腫、化膿、落髮、手臂麻木……這些呻吟,只有論壇和Q Q群的姐妹能懂。病中的王瑞恩仍在勸陝西一個小城市的姐妹說,應該到西安的正規醫院來做手術,「住我家省點錢,我還可以陪你。」在論壇上,朱紫一再呼籲大家犧牲一點隱私和時間,將個人取出手術的經驗,以及手術前後相關的核磁共振圖片、手術圖片共同分享,這樣後加入的姐妹們就「不必再拿身體做賭注」。

儘管朱紫不願意論壇和其他以營利性目的「清奧」網站一樣,變成醫生的廣告網站,但在論壇上,醫生幫助區,遠比律師諮詢區活躍。這也是朱紫經常要出面調停爭端的地方———擁護醫生的ID經常對自述手術失敗的患者惡語相向。

翟躍中,前奧美定北方併發症處理中心的負責人,承認他取出手術的顧客,大多來自「愛的天空」BBS;他用鈍的注射器抽取,免手術費,整個過程的花費約 1000元。不過翟不得不面對很多受害者的指責:他曾經做過大量奧美定注射。翟淡然解釋:「我當初打的時候,這個材料合法;我現在取,是做公益。」

而廣東省醫二院的整形醫生唐志榮,則是在網站尚未建立時,就開始熱心在Q Q群為受害者諮詢,並推銷自己。這位唐醫生很快成為論壇最有人氣的「名醫」。河南的一位網名Y O U Y O U的奧美定受害者對記者說,之所以要從河南到廣州來做手術,是因為事關隱私,她們根本沒有勇氣直接去當地醫院。

網上細緻解答,術前噓寒問暖,但熱情的醫生在併發症發生後變得難以及時溝通。

一年中,Y O U Y O U來廣州手術兩次,頭一次花費兩萬多,但發生包膜攣縮(人體排斥假體,因炎症逐步在乳房假體周圍形成包膜組織,包膜收縮,擠壓假體,導致乳房發硬),免費補救一次,再次包膜攣縮。最後,她在武漢的醫院花三萬元取出破裂的矽凝膠假體並較徹底地清除奧美定。YOYOU認為,唐志榮未按約定清除變性組織和奧美定,並在肉芽腫較多的情況下放入假體,造成手術併發症;而唐表示,只會賠新的假體,不可能退還或賠償費用,「手術併發症跟醫療事故完全是兩碼事」。

失敗的不止Y O U Y O U一個。「PA A G的取出是一個經驗不斷積累的過程……我做了382例凝膠取出,有7例不滿意,這其中有3位出現糾紛並不奇怪,整形行業風險太大,這個比例算很少。」唐志榮告訴本報記者。

不管是懷疑抑或信任,受害者最後必須仰賴給她們生活帶來很多綺麗想像和深重創傷的整形業。岑晶晶經歷過三次取奧美定手術,其中一次甚至在手術過程中醒來,強忍手術鉗在乳房組織里的夾扯。她說:「現在整容業的醫生更像生意人和商人,為了做生意,醫生們十八般武藝恨不得一齊用上。」

當柯倩婷準備做整形研究的論文時,朱紫和她已經成為好友,一起走訪了廣州主要的「知名」整形醫院。即便是朱紫這樣「八九十分」的相貌,也被兜售了鼻子整形、磨顴骨、填下巴、提升眼部皮膚、雷射嫩膚的一攬子方案。柯倩婷在一篇論文裡引用著名的行銷術語來評價整容行業「諮詢醫生」的表現:挑戰人們的滿足感。

並非必然只能如此「忽悠」。在為整形研究去英國訪學期間,柯倩婷看到一幅隆胸廣告被「惡搞」,成了頭版新聞。一個組織把寫有「性別歧視,靠!」的貼紙貼滿廣告畫;劍橋大學的一位研究生拍了一幅類似的照片,把廣告詞改成「每個人都是美麗的」,來對抗廣告所宣揚的整形理念;而歐洲議會婦女權利委員會批評倫敦交通局允許在地鐵站投放這樣的廣告,認為這幅廣告「破壞婦女對她們自然身體的自信,政府機構透過這樣的方式賺錢,罔顧這可能會對兒童與青少年帶來負面影響。」 而此前,這個公司「整形手術輕鬆擁有美麗胸部」的廣告,因為不提及手術風險而被禁。

當藝術家陳州、張曉靜夫婦發現自己的密友竟然也選擇了危險的注射隆胸時,他們開始跟隨柯倩婷,試圖了解這個群體。陳州說:「我覺得那些現在仍然比比皆是的虛誇整容廣告,是伸向女性的黑手。」當阿琴在重審二審庭上被對方律師斥為「醫鬧」時,旁聽庭審的陳州有了一個裝置藝術的靈感:將富華醫院那些「每一項手術都是精品」、「富華第一項震撼全球的重大發明」的廣告,貼成「醫鬧」二字。柯倩婷則認為,除了政府加強監管,也應該有來自公民的抗議。

跟北京一位整容醫生的訪談讓柯倩婷注意到另一個問題———性騷擾。那位醫生毫不掩飾地說:「醫生想要病人幹什麼,沒有辦不到的。」「醫生不色的話,是不能做好整容醫生的。」而整形者在訪談中告訴她,男醫生們在鼓勵女病人放鬆的時候,習慣用對待小女孩的方式———雙手托著病人的兩腮揉搓輕拍;甚至有一位病人在局部麻醉的情況下,被醫生上下其手,並言語挑逗。還有一位病人,在手術台上被醫生雙腿跨過身體、擁抱鼓勵的時候,感覺到醫生下體處於勃起狀態。這些通常都成為隱秘的個人經驗,根本無處抗議投訴。

不要叫我受害者

朱紫從絕望主婦變成了「社會工作者」。「也許沒有奧美定,我不會離婚,我仍然在打麻將和上美容院。」

奧美定事件,改變了朱紫對美麗和人生價值的定義。從哭哭啼啼的絕望主婦到同伴頗為服膺的總版主,她在這三年中,「變化大到我自己也看不懂」。

2006年5月,朱紫與一群學者結識,後來,她去香港旁聽了性別平等教育研討會。聽著自己「消化不了」的女權主義理論,朱紫覺得「很振奮,讓自己重新看待作為女性的問題」。

取出奧美定之後,她結束十幾年的全職主婦生活,在中大找到一個行政助理的工作。她參與籌辦了幾次同性戀研究和愛滋病有關的學術研討會,這是全新的生活體驗———她甚至知道了墨西哥畫家弗里達,喜歡上了那些勇敢描畫女性身體創痛的畫作。

然而,沒有大學文憑,她最終無法被大學正式聘用。得到消息,她哭了一夜,馬上報了自考。一年後,當女兒考上大學時,她也已經通過了四門自考課程。

事實上,在做隆胸手術之前,朱紫的丈夫———一位工廠主,就已經跟她樓下樓上分居。「名存實亡」的婚姻從社會性而言,看起來似乎毫無問題:丈夫仍然養家,在人前對妻子頗為尊重和忌憚,兩人一起與長輩、親友、孩子們聚會過節,夫唱婦隨。

朱紫堅持與丈夫離婚。2009年初,前夫終於答應簽字,朱紫只要求了1港元的贍養費。面對朋友「傻」的指責,朱紫的回答是:心理上舒服多了。「我希望自己的價值被看見,我不再可有可無,不是任何人的依附品。也許沒有奧美定,我不會離婚。我仍然在打麻將和上美容院,雖然內心很不快樂,但有很多東西麻醉我……目前所選擇的路,我無怨無悔。」

取出手術後,她堅持不裝乳房假體。三年來她不再看電視和廣告,她認為那些對「完美身體」的渲染是可笑的「假美文化」,背後是巨大的商業利益。

朱紫不滿意「愛的天空」現在的樣子:「多麼灰色,多麼絕望。」她準備改版,「總之是要陽光一些,這東西的確是已經在你身體裡,難道就不要活了嗎?」她2006年開始信佛,希望提醒大家「了解生命的意義本來是什麼」。

剛剛離婚,她為3000元改版費而傷腦筋,網站設計者一再勸她走商業化路子:網站已經聚集了上千PA A G受害者,每個人都希望到這裡來探討如何取出、恢復正常,一取一放(假體),就是兩三萬元的消費額,一定有市場。對於這個建議她毫不考慮:「一定要堅持非營利。就算我哪天死了,我也會交代女兒每年必須幫我交這個網站的維護費,直到有一天不再有人在掙扎著喊痛。」

她希望和姐妹們一起,走出PA A G的陰影。「我最怕記者報導的時候叫我們『受害者』,覺得很屈辱;我更願意被稱為『社會工作者』。這個世界不缺少受害人,缺少的是讓自己走出痛苦的道路。」

(文中受害者及家屬均為化名)

責任編輯: 紫薇  來源:南方都市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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