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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死亡對抗殘暴的鋼琴女神:顧聖嬰

 顧聖嬰自幼所受的音樂教育和鋼琴訓練,其系統性和純粹性在那個年代是絕無僅有的,同輩中自學成才為主的其他鋼琴家不可與之同日而語。

人物簡介

  顧聖嬰(1937—1967),中國著名鋼琴演奏家;女,原籍無錫,1937年7月2日生於上海。

        顧聖嬰從小有音樂天賦,3歲學琴,5歲進中西女中附小鋼琴科學習。9歲時得中西小學琴科主任印貞藹輔導,技藝大進。學琴之外喜書法、繪畫,並廣閱中外文學名著,籍此豐富鋼琴演奏藝術。

      1949年就讀中西女中(後為上海市第三女中)初二,並從上海音樂學院楊嘉仁教授學鋼琴。1953年5月又得著名鋼琴家李嘉祿教授指導,掌握歐洲各種流派和風格作品的演奏技能,並從馬榮順、沈知白教授學音樂理論和音樂史。同年與上海交響樂團合作,首次演出莫扎特D小調鋼琴協奏曲獲盛譽。1954年女中畢業考入上海交響樂團任獨奏演員。1955年2月26日在滬舉行首次獨奏音樂會大獲成功。1956年入天津中央音樂學院進修,後又去莫斯科學習。

          50年代中期,父親、愛國將領顧高地受「潘漢年冤案」株連,被判無期徒刑。顧聖嬰身處逆境,仍於1957年前往莫斯科參加第六屆世界青年聯歡節鋼琴比賽,並榮獲金質獎章。      1958年10月參加日內瓦第十四屆國際鋼琴比賽,與日後成為世界著名鋼琴大師的毛里奇奧·波利尼(Maurizio Pollini)同獲最高獎,名震世界樂壇;1960年3月參加華沙第六屆蕭邦鋼琴比賽獲很高評價。同年獲中央音樂學院榮譽畢業證書。後連續多年被評為上海市優秀青年和三八紅旗手、文化局優秀團員。1964年4月參加比利時國際鋼琴賽再次獲大獎,後又代表中國去荷蘭和芬蘭演出。     「文革」中遭受殘酷迫害,1967年1月31日含冤離世(與母親、弟弟打開家中煤氣自殺),年僅30歲;1979年1月平反昭雪,恢復名譽;其父親顧高地1975年被釋放出獄,後恢復名譽,擔任上海文史館官員、上海市人民政府參事,1990年在上海去世。

《中國鋼琴詩人顧聖嬰》一書於2000年出版。中國唱片公司上海公司發行了《珍藏顧聖嬰》的唱片專輯。       


   用死亡對抗殘暴的鋼琴女神顧聖嬰  

              作者  金汕

    

女鋼琴家顧聖嬰

女鋼琴家的一家,母親、弟弟和她一起自殺。

父親因在獄中而活到給親人平反的一天,但親人已不能復生。

 

我的系列「希望到天國給他們賠償」噎10多期了,前不久因為過節,不該大過年的給人不愉快的回憶,所以停了一段時間。但近日感到還要續寫,一來我的微博收到不少推薦我看「蕭光琰之死」的博友,那篇文章是原北京市白介夫副市長寫的回憶文章。一般像他這樣級別的幹部是不能寫「陰暗面」的,他如實寫了出來,讓人們看到一個知識分子的心路和人生歷程,他1950年響應號召從美國回國,一直在各項運動中挨整,文革中不堪凌辱全家自殺。這只是文革中死於非命的幾百萬分之一。我感到過來人有責任把這段歷史記載下來。還讓我感到不能停止的是,最近為文革翻案的勢力蠢蠢欲動,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文革中草菅人命的三種人。

去年12月26日,臭名昭著的聯動分子集會,他們唯恐當年拿鞭子抽打無數百姓的惡行被人遺忘,居然集會紀念聯動成立,可見對文革施暴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大有人在。我們必須守住徹底否定文革的底線,決不允許文革餘孽興風作浪。

今天我們要紀念一位被文革奪去生命的天才女鋼琴家顧聖嬰,她曾經在50年代幾度獲得國際鋼琴比賽大獎,她1957年在莫斯科參加第六屆世界青年聯歡節鋼琴比賽,獲金質獎章(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人在國際比賽中奪得的第一枚金質獎章);1958年參加日內瓦第十四屆國際音樂比賽,獲女子鋼琴賽最高獎,名震世界樂壇;1964年參加比利時國際鋼琴賽再次獲大獎;為國家爭取了榮譽。西方音樂界反響強烈,瑞士國家電台、電視台分別向全歐洲轉播了頒獎音樂會的實況。1964年,她在比利時伊莉莎白皇太后國際鋼琴比賽中再次獲獎。她的傑出表現令歐洲人驚嘆不已,國際權威評論稱她是「天生的蕭邦演奏家,真正的鋼琴詩人」,是「高度的技巧和深刻的思想性令人驚奇的結合」。「她給貝多芬的樂曲注入了魅力和詩意,在聽眾面前表現了巴赫的嚴肅、舒曼的豐富和德彪西的澄明和優美。」「她的演奏著重詩意和發自內心的感受……蕭邦的樂曲在她的手下呈現出不可再現的美」。如今年過七旬的劉詩昆至今仍深情地評價和他同時代的顧聖嬰:她的鋼琴風格是「輕功」,秀麗澄明的音色,輕巧快速的觸健技巧,明快利落,宛如珠走玉盤。優雅的家教,謙遜的人品,聰穎的天資,出眾的才華,樸實的衣著,拼命三郎的忘我的工作精神……她身上有太多的美好光明純潔。

文革是一個充滿嫉妒的年月,誰有才華就是重點被批判對象。尤其顧聖嬰的父親是愛國將領顧高地,曾經為抗日戰爭做出過貢獻,但因為是國民政府的軍隊,遭冤案被捕入獄,這深深刺痛了顧聖嬰年輕的心靈,但她也努力做到既愛父親也熱愛事業也熱愛國家。顧聖嬰1954年加入共青團,當年就被團市委表彰為先進青年,後又當選為市文化局團委委員、局優秀團員、三八紅旗手,並成為中國音樂家協會會員。她生活樸素,平易近人,熱心為工農兵群眾服務。

但罪惡的文革不會放過各個領域的優秀人才,顧聖嬰所在的上海交響樂團有多位尖子被迫害致死。指揮家陸洪恩因「反對」姚文元的文章而被捕,1968年4月28 日被判處死刑槍斃,這是「文革」中在上海第一個被處決的高級知識分子(惡貫滿盈的姚文元出獄後還得到各方面的照顧和治療,這個年代畢竟比文革文明了許多)。樂團的中提琴家周杏蓉也受到迫害,在1968年秋天自殺身亡。上海音樂學院在文革中有十七個「非正常死亡」:以死抗爭的有上海音樂學院的教授楊嘉仁和妻子程卓如(上海音樂學院附屬中學副校長),夫妻二人被批鬥後,先是吞服了安眠藥然後開煤氣自殺,鋼琴系主任李翠貞1966年開煤氣自殺,音樂理論家沈知白1968年自殺,管弦系主任陳又新1968年跳樓自殺……當這些教授們被「鬥爭」時,不但遭到紅衛兵的毆打,而且被強迫和其他被「鬥爭」的教員互相毆打。紅衛兵命令「牛鬼蛇神」們站成兩排,打對面的人的耳光。

善良膽小的顧聖嬰早就被嚇得六神無主,它畢竟是一個纖弱的女藝術家,她不會像身經百戰的彭德懷那樣致死不屈服,不會像鄧小平那樣堅強的活著先表示「永不翻案」但最終要把文革掃進歷史的垃圾堆。1967年1月的最後一天,又是一場批鬥會,顧聖嬰被拉到台上,被定性為白專典型、裡通外國的叛徒、修正主義分子、歷史反革命的子女……這樣的殘忍與羞辱她豈能承受?這一晚,她和母親、弟弟共同做出一個無比痛苦的決定,三個人開煤氣一起自殺。第二天凌晨3點左右,一輛救護車朝愚園路749弄中心醫院呼嘯而來。擔架抬下來三個人噎離開人世。

這一年顧聖嬰不足30歲。文革結束,顧聖嬰的父親噎平反出獄,他失去了三個最親的親人,他用顫抖不止的手撫摸著女兒的骨灰盒,裡面並沒有骨灰,因為那個年月無人認領,為了開平反的追悼會用了一個象徵性的骨灰盒,老人只說了一句話:「聖嬰,我的好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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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鋼琴象牙塔里的女孩

    1937年7月2日,顧聖嬰出生於上海一個書香之家,父親顧高地曾任十九路軍軍長蔡廷鍇的秘書等要職,母親秦慎儀是原上海大同大學外國語言文學系高材生。早慧的她5歲即入開設鋼琴課的上海中西小學,先後師從邱貞藹、楊嘉仁(李斯特的再傳弟子)、李嘉祿(上世紀40年代末就在美國各地巡演,回國前曾接到美國許多大學的聘書)教授習琴,跟馬革順學習音樂理論,向沈知白學音樂史,文學則受惠於著名翻譯家傅雷

     顧聖嬰自幼所受的音樂教育和鋼琴訓練,其系統性和純粹性在那個年代是絕無僅有的,同輩中自學成才為主的其他鋼琴家不可與之同日而語。  1953年,16歲的顧聖嬰開始登上音樂舞台,美麗嫻靜的她和上海交響樂團首次合作,演出取得了成功。當她出來謝幕時,劇場的燈光是那樣溫暖,觀眾的掌聲是那樣熱烈,而洋溢在顧聖嬰臉上的笑容又是那樣稚氣而明媚……生活的道路就此在顧聖嬰面前展開,燦爛而又前途無量。
  第二年,17歲的顧聖嬰即擔任了上海交響樂團的鋼琴獨奏演員;1955年,18歲的顧聖嬰首次在上海舉行了鋼琴獨奏音樂會,獲得巨大成功。 1956年後,師從蘇聯著名鋼琴家塔圖良和克拉甫琴科,境界大開而琴藝精進。在
莫斯科音樂學院學習時,克拉甫琴科說:「顧在每一堂課上,都以自己的成績使我感到驚訝。她每天彈奏10到12小時;她一年學會的作品,至少比我國音樂學院用功的學生學會的樂曲多一倍。」

      1957年,這個20歲的小姑娘在莫斯科舉行的第六屆世界青年聯歡會上榮獲鋼琴金獎,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人在國際比賽中奪得的第一枚金質獎章。40多位評委認為這位中國小姑娘的演奏「是一個奇蹟」,「那種快速的觸鍵技巧令人讚賞……」
  1958年,這位了不起的中國小姑娘又在日內瓦引起轟動,她在第十四屆國際音樂比賽中榮獲女子鋼琴最高獎。
  獲獎後,顧聖嬰應波蘭政府的邀請在波蘭舉行巡迴演出,在美麗的國度波蘭,顧聖嬰得到了她一生中最為珍貴的一件禮物:蕭邦的石膏
手模——但極具諷刺的是,她曾以彈蕭邦震動世界琴壇,而被她視為生命的、由波蘭政府贈送的「蕭邦手模」,在「文化大革命」中批鬥被摔碎後成為「刺殺」她的匕首
  匈牙利的評論家說:「她給貝多芬的樂曲注入了魅力和詩意,在聽眾面前表現了巴赫的嚴肅、舒曼的豐富和德彪西的澄明和優美。」保加利亞的評論家說:「她的演奏著重詩意和發自內心的感受……蕭邦的樂曲在她的手下呈現出不可再現的美」。更有國際權威評論稱她是「天生的蕭邦演奏家,真正的鋼琴詩人」,是「高度的技巧和深刻的思想性令人驚奇的結合」。
  顧聖嬰的演奏風格有著強烈的個性,既有激越的浪漫詩情,又有端莊含蓄的魅力。用劉詩昆的話說,顧聖嬰的鋼琴風格是「輕功」,秀麗澄明的音色,輕巧快速的觸健技巧,明快利落,宛如珠走玉盤。她周圍的人,無論老師同學,同事朋友,提起她的為人都是眾口一詞的稱讚:優雅的家教,謙遜的人品,聰穎的天資,出眾的才華,樸實的衣著,
拼命三郎的忘我的工作精神……她身上有太多的美好光明純潔,但這一切在黑暗的年代裡卻成了被侮辱被損害被拋棄被碾碎的正當理由。

私密的溫暖

      在顧聖嬰留下的不多文字中,話題大都圍繞著鋼琴和與之相關的人和事,連出國比賽期間寫回國內的信件里,對母親和弟弟也隻字未提。有知情者回憶說,堅忍的顧聖嬰有時候也免不了嘮叨幾句家裡的瑣碎,家庭的溫暖自父親坐了監牢以後就消失了。甚至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家庭成了她的負擔,壓得她喘不過氣。   暴風雨來臨之際,師友們也都自顧不暇,所謂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那些曾經給顧聖嬰關心鼓勵愛護的人一時間都作鳥獸散。接下來的事情是人所共知的:批鬥會上的口號,口水,污衊,攻擊,以及人身侮辱,最後是自我了斷。
  難道殘酷的現實面前真的沒有一絲光亮了嗎?阿倫特說過:「人們在這些黑暗時代里是多麼強烈地渴望著彼此靠得更近,在這種私密的溫暖中尋求光明與啟明的替代品。」阿倫特所說的「私密的溫暖」其實無時不刻地存在著。
  據中央音樂學院指揮系的一個老教授回憶說,當年他被打成反動分子,戴高帽子遊街示眾,威望盡失顏面掃地。當所有的人見了他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時候,一次在學院門口,一個看門的教工給了他一個平靜的微笑。也許這種微笑過去曾經有過,只不過他沒有注意到而已。但危難之時,就是那樣一個看似不經意的微笑,使他在絕望無助的日子裡有了支撐的力量,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自殺之前的顧聖嬰也被這「私密的溫暖」的熱度滾過。當年和顧聖嬰交情甚篤的殷承宗回憶說,1967年初,顧聖嬰返回上海前一日,倆人在殷承宗的住處促膝長談整整一天。談到創作,談到《南方來信》等當時流行的一些文學作品和音樂創作的關係。
  「記得那天特別冷,零下20度,我們在廚房裡開煤氣取暖,但我們談得很熱烈,並且充滿信心。她離去時,我把全套下鄉用的棉衣棉褲都讓她穿戴走了。」
  
殷承宗不但不怕擔嫌疑惹禍上身,除了物質上的溫暖,還給了顧聖嬰以精神上的砥礪。很快,殷承宗用鋼琴創作了「紅色經典——《鋼琴伴唱紅燈記》」,成了文革時期的紅人,那是另一個話題。
  回到上海以後,如果有更多如此這般「私密的溫暖」:一個眼神,一個笑靨,一次握手,一次交談,說不定會給懸崖邊的顧聖嬰一個迴轉的空間。
  事實上,歷史也見證了私密的溫暖的缺失,記錄了遠害避禍的場面。同樣是最後一面,這滋味卻更顯得酸楚。
  顧聖嬰自殺前的一天下午,她的一個鋼琴老師遠遠地和她走了個對面,看到顧聖嬰心事重重,步履沉重,緩緩走來,本想上前打個招呼,但因想到自己同樣被動的處境,躊躇了好一會兒終沒有上前搭話。第二天上午傳來顧聖嬰棄世的噩耗時,這位老師痛惜無比,後悔莫及。很多年後,只要一提起此事他都悔恨不已。
  顧聖嬰弟弟顧握奇的一個同學後來回憶道,「依稀記得動亂初的一個初冬的黃昏,我去親戚家借債購糧,路過淮海路國泰影院,驀地與顧迎面碰上。見她頭髮零亂,臉色慘白。雙方不敢多言,寒暄幾句即分手。誰知這是我和她生前最後一晤。」我們無苛責他人的權力,更無意怪罪誰。那樣一個危情時刻,誰也沒有挽狂瀾於即倒的超拔的能力。只是嘆息在極端黑暗面前,為什麼亮起一點「私密的溫暖」如此之艱難,為什麼溫暖失去了本應有的力量?

逝者如斯


  1967年2月1日凌晨3點左右,一輛救護車朝愚園路749弄中心醫院呼嘯而來。擔架抬下來兩女一男,噎沒有了氣息。醫生匆匆寫好死亡鑑定,旋即擔架被推到太平間。三個人是媽媽秦慎儀、弟弟顧握奇和顧聖嬰。屍體燒掉後,沒有親屬保留下骨灰,風雨如晦的年代又有誰敢來收屍呢。關於一家三口臨死之前做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想了些什麼,成為永遠的謎。那一年,才華橫溢的顧聖嬰不足30歲。
  那個時代,各級部門的負責人對自殺現象毫無人道關懷,一個人自殺以後,他們所在的單位非但不會放棄對他們的批判,反而會給他們加上「畏罪自殺」的名義,讓他們罪加一等。巴金回憶說:「當時大家都像發了瘋一樣,看見一個熟人從高樓跳下,毫無同情,反而開會批判,高呼口號,用惡毒的言詞攻擊死者。」
  1967年的冬天是非常寒冷的。學院的權威們一個個成了「資產階級反動分子」,高個子的鋼琴家劉詩昆在武鬥中被打得頭破血流,從他人處隱約聽到顧聖嬰的死訊。僅有的一些浮光掠影般的交集儘是些傳說:有人說她被剃了陰陽頭,還有其他很過分的人格侮辱。這樣的事發生在別人那裡也許不一定釀成悲劇,但顧聖嬰不行,她是染不得一點纖塵的。
  1979年,得到平反的顧高地從顧聖嬰的老師李嘉祿教授口中聽說了自己女兒第一次舉行獨奏音樂會的情景。他用顫抖不止的手,一個勁地撫摸著女兒的骨灰盒,良久,只說了一句:「聖嬰,我的好女兒……」而當年顧高地被從家裡突然抓走的時候,顧聖嬰也只說了一句,「我愛祖國……更愛爸爸!」
  顧高地為空空的骨灰盒操辦了追悼會,為女兒布置紀念堂,在朋友的介紹下顧高地找到著名的畫家俞雲階,求其為女兒作畫。當看著這幅名為《此時無聲》的畫懸掛在畫展廳堂的中央時,顧高地雙淚成行。他希望女兒顧聖嬰能一直活下去,不僅在他的心裡,還有更多人的心裡。

編輯本段人物紀實


 

早逝的天才


  王海玲:因為參加編輯《中國鋼琴詩人——顧聖嬰》一書,我在一大堆散發著憂鬱悲愴氣息的資料中走近了顧聖嬰——一個無比悽美的身影。隨著了解的加深,我的心也愈發痛起來……顧聖嬰的名字在鋼琴界被人永遠記憶著永遠懷念著,然而在社會上,她的名字則不為人所知,或所知甚少……筆者希望將內心的感受形成文字,以此紀念這位早逝的天才,讓更多的人知道她,讓更多的人在顧聖嬰的身上反省我們曾經經歷過的……

蕭邦的石膏手模時時激勵著她


  蕭邦的石膏手模是由波蘭藝術家取自病榻上的蕭邦。用蕭邦那非凡的手做出來的手模無比優美,它呈一種自然舒展的狀態,向每一位觀看它的人傳送著一種優雅、藝術的氣息……波蘭政府將蕭邦的手模作為最珍貴的禮物送給在某些國際鋼琴大賽中獲得最高獎的選手。
  顧聖嬰帶著這件珍貴的禮物回國了,我猜想她一定是將它放在一個很穩妥的、目光隨意就能達到的地方……這只不會言語的「手」,以它的存在,在她的琴房氤氳著一種藝術的向上的氣息,且時時地激勵著她。顧聖嬰是一個美麗的隱身於鋼琴象牙之塔的女孩,從為人處事上說,她是一個永遠沒有長大的孩子,永遠以一種澄明的目光注視著社會。
  噎逝世的著名指揮家
李德倫在2000年曾經以一種深切的懷念之情談到她,我得到了這次談話的錄音帶,並承擔起將錄音整理成文的工作。李德倫說:「我認識顧聖嬰是在1956年,那時上海交響樂團來北京演出……感覺她很文氣,也很瘦弱。當時北京很熱,又下雨,顧聖嬰顯然生活上不習慣,她吃不下飯,睡不好覺,不彈琴的時候,她看起來就像一個病人,面色蒼白地坐在那裡,可一彈琴,她就像換了一個人似地,那種力度和節奏讓人驚訝不已……
  1957年,顧聖嬰去莫斯科參賽,我當時在莫斯科留學,每天都從學校往中國代表團的駐地跑,我發現,顧聖嬰原來是個拼命三郎,她練琴一般從早晨開始,一直練到下午,中午不吃飯……我對她說,小顧你這樣不行呀,不吃飯怎麼行,但她不聽我的,依然沒日沒夜地練琴。我沒有辦法,只好拉她出去吃飯,或者買好飯給她吃。但飯常常是擱在那裡涼了……」回憶至此,李德倫先生嗟嘆不已……

鋼琴天才覆滅在政治旋渦之中


  像顧聖嬰這樣一個隱身於藝術象牙之塔的女子,一個心地純潔如孩童的女子,當文化大革命的風暴來臨時,她如何經受得起無端的衝擊呢?!她的父親在她十多歲時,因為歷史原因而被打成反革命投入監獄……這件事本身噎使顧聖嬰像風中的樹葉般惴惴不安了……這個被富裕家庭嬌養於溫室里的花朵,面對這個急劇遽變的社會,簡直驚慌失措了,她除了去單位——上海交響樂團參加政治學習之外,所有的時間都驚恐地躲在家裡,母親亦然,弟弟亦然……。
  某日,階級鬥爭的火焰終於正面地燃向了她,單位的造反派們在一次批鬥會中將她拽了上去,聲色俱厲地要她第二天交代自己的罪行,說明天的
批鬥會主角就是她,就是她這個白專典型,裡通外國的叛徒,修正主義分子,歷史反革命的子女……一頂頂駭人聽聞的大帽子飛向她,飛向這個除了音樂,不知階級鬥爭為何物的女子……
  那是1967年1月的最後一天。天黑了,顧聖嬰踽踽回家,昏暗的路燈映著這個孤獨的身影,路邊貼滿了大字報,一個個「火燒」、「炮打」的字跡觸目驚心地映入她眼帘,風吹著大字報破損的邊沿,發出輕微而又連綿不絕的擊打聲音……她踽踽地行走著,那樣纖弱又那樣遲緩……顧聖嬰此時的內心感受,我們只能是推測了,也許憤懣;也許悲愴;也許麻木,心如止水。她回到了家,母親噎不安地等待許久了……。
  後來的一切,我們都只能猜測了,因為死亡將所有的秘密都帶走了,沒有人知道當天晚上,母親和女兒、兒子具體交談了什麼?以至於他們作出了如此決絕的決定……
1967年,顧聖嬰噎30歲了,還沒有品嘗愛情的芬芳。她是那樣端莊秀美,像素荷一般散發著寧靜優雅的氣息。她的弟弟顧握奇,那一年正是翩翩美少年,剛剛踏入大學……也許,他們想躲避,躲避這個令他們迷惑,令他們不解也令他們心生恐懼的社會,於是他們選擇了死亡這一極端的躲避形式。也許,他們是出於向邪惡勢力的抗爭,用最昂貴的付出生命的形式表達了他們的憤懣和抗爭……。 [1]

編輯本段相關評論

        聽顧聖嬰的音樂會,次數不多。她不象現今的鋼琴家把日程排得很滿,她總是花費大量的時間練琴。只在獨自與鋼琴為伴時,她才會達到心曠神怡的境界。再說當時的環境,在整個文化系統中,西方古典音樂總是處在邊緣。   大約六十年代初一個春天的星期日,曾聽過一次極為過癮的顧聖嬰音樂會,地點是北京首都劇場。
  顧聖嬰彈二部協奏曲,一部
拉赫瑪尼諾夫第二,一部聖桑第二。
  由
黃貽鈞客籍指揮中央樂團交響樂隊。這個樂隊,經李德倫精心調教,與當年那支馬戲團式的中央實驗歌劇院樂隊,已不可同日而語。那天黃貽均穿一件白色上裝,繫著蝴蝶領結,很有派頭。
  首都劇場的聽眾不多,場內氣氛很好,似乎當時的聽眾多數是內行,還沒有今日吃飽飯附庸風雅的大資小資,也沒有今日的手機鈴聲及樂章中間令人汗顏的外行鼓掌。
  那天的顧聖嬰穿一襲白色長裙,瘦高個子,細瘦的胳膊和脖子,活象個男孩(她的弟弟顧握奇是我高中上一屆的同學,長得
面如冠玉,白皙俊秀倒象個女孩,真是不可思議)。
  大概算是上海音樂界和北京音樂界的合作罷,那天中央樂團的演出真是超水平發揮,令人大跌破眼鏡,而黃貽鈞亦較他在上海的水平大大跳出若干Cm。
  其實這是我第一次聽顧聖嬰彈
協奏曲。以前偶爾聽過她彈多是Solo,記得最出名的是她彈李斯特匈牙利狂想曲12號,與劉詩昆彈的6號是齊名。
  她先彈的是拉赫瑪尼諾夫第二。那時我聽過該曲的演奏已歷多人,最早是在一九四九年,在親戚家聽過老拉自己彈此曲的唱片,是史托考斯基指揮費城樂隊替他協奏,那種Victor的78轉的唱片,厚厚一本,但裝幀十分精美。整個封面是黑白的,上面只一雙手及鍵盤,該錄音應在一九四三年之前(拉氏卒於一九四三年),但仍感覺極佳。後來又聽過殷承宗自莫斯科得獎歸來後彈此曲。這個肥頭大耳的大男孩,有的是力氣,彈得鐘鼓齊鳴,熱汗淋漓。至於在收音機里播放的,記憶中還有李赫特爾及奧波林等多人。
  對拉二的理解,或莊嚴、或深沉、或悲涼或寬宏,見仁見智自然因演奏者而異。但幾乎一致的做法,一上來第一樂章的幾個重重和弦,便要彈出大
教堂彌撒鐘聲的氣勢。這需要強項的力度,因此差不多是「男人的活」。
  我不知道顧的細瘦的手臂能不能幹這「活兒」。
  當樂曲展開時,我發覺竟是另一境界,一樣是鐘聲,但那是悠遠的、幾乎透明的,那是一種憂傷的古樸的清越的鐘聲。黃貽鈞把樂隊控制得很好,強弱和速度都極有節度。整個樂曲的處理,節奏偏慢,顧聖嬰彈得不緊張,顯得很舒緩,不象殷承宗那樣汗流浹背,但是細膩雋永,完全有自己的理解與風格,發揮了自己的優勢。這曲子被她彈得令我聯想到列維坦的畫,那種悲劇性的靜穆與深綠,是作曲家力圖表現的俄羅斯大地的遼闊而寂寞的美。而這個中國女孩,比別的大男人更好的領會了這深刻的涵義,以她女性的敏感,體現了無窮的
詩情畫意
  第二個曲子,是聖桑的第二協奏曲。那完全是另一種風格。熱情的、幽默的,富有樂天精神的法國子民,我幾乎能聞到布列塔尼原野上熏衣草的香味。
  顧聖嬰對聖桑的風格掌握得遊刃有餘,從第二樂章輕快的舞曲主題至第三樂章Rondo,鋼琴與樂隊漸入汲,配合貼切,引入高潮,此時,顧聖音充分發揮她的力度控制,瘦而有力的手臂揮動如有神助,明亮而熱情之聖桑風格盡情自指間流淌。
  在一個音樂會裡,一口氣彈兩支風格迥異的協奏曲,而都能表達自如,在一個年輕女鋼琴家,是難能可貴的。我那時就已認定:顧聖嬰必成一世界級的鋼琴聖手!中國倘有鋼琴大師,我認為顧決不在那些男人之後。
  行文至此,不禁悲從中來。在文革前國內音樂家的協奏曲音樂會,這是令我最難忘的一次。接著不久,浩劫到來,不堪侮辱的顧聖嬰在文革中「非正常」仙逝。我們現在有
李雲迪郎朗,卻再也沒有顧聖嬰了。每一個鋼琴家都有自己的藝術人格,那是無人可以替代模仿的。更何況顧聖嬰,先是蘇籍鋼琴家塔圖良,後又由列寧格勒的克拉夫欽柯教授親手把教,俄羅斯學派的根基,悲劇的身世,坎坷的人生,她惟有在鋼琴和閱讀中,才能求得心靈的安寧與升華。
  逐漸地形成了她自己的風格,是一種凝重而洗鍊的詩意。這種風格,不是朱利亞特音樂學院可以培養出來的。從前,老一輩的大師,如俄羅斯的涅高茨,
史達林特別喜愛的尤琴娜(給列寧彈奏熱情奏鳴曲的那位),都近似有這種風格。這使我想到茨維塔耶娃淚漬未乾的詩篇。隨著一個特殊的時代的結束,這種特殊的藝術人格也隨風而去,留下的是我們這些一個時代的「遺老」們無窮的思念。


鋼琴藝術


  顧聖嬰的演奏構思嚴謹,技巧純熟,內蘊豐富,音色柔美多變,能將不同時代、不同作家、不同風格的作品藝術地再現,尤以詩意盎然,清澈透明,細緻深情,含蓄內在的抒情見長。
  國內保留有她演奏的
蕭邦、舒曼、F.李斯特、C.德彪西等作曲家作品的4張唱片以及幾首協奏曲和一些中國作品的錄音;在許多東歐國家至今都錄製有她演奏的作品。

唱片專輯


  中國著名演奏家錄音珍版典藏:顧聖嬰(2CD)
  出版說明

      顧聖嬰,我國著名女鋼琴家,第一位在國際鋼琴比賽中得獎的中國鋼琴家。1937年生於上海;1957年在莫斯科舉行的第六屆世界青年聯歡節鋼琴比賽上獲得金質獎章;1960年赴東歐巡迴演出獲得成功。國外評論家對她曾有這樣的評價:「她有輝煌的技巧,高度手指控制力和細膩的樂感,一下就抓住了聽眾的注意力」,「她是天生的蕭邦作品演奏家,是鋼琴詩人」。她能平靜地面對榮耀,卻無法麻木地忍受屈辱,年輕的生命在那場空前的政治浩劫中戛然而止。
  這張專輯囊括了顧聖嬰在中唱的所有歷史錄音,其中包括了未出版的冼星海作品《哈薩克舞曲三首》。願我們在欣賞顧聖嬰「輝煌的技巧」和「細膩的樂感」時,能夠感知她指間流淌的豐富情感。

責任編輯: 鄭浩中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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