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報:這頭銜給你帶來利益了嗎?
章開沅:我不爭個人利益,爭群體利益,當時理工科都有院士,文科沒有。評我當資深教授,我想著為文科出了一口氣。
新京報:但現在想法不一樣了?
章開沅:現在了解西方的各種評定,對比一看,我們都走樣了,國外的院士、資深教授沒什麼特別待遇,台灣也是,就是給你一個榮譽,沒有錢,也沒有整套的福利待遇。
新京報:有人拿你請辭和季羨林相比(季羨林曾請辭自己頭上的三項光環國學大師、學界泰斗、國寶),淡泊名利,你怎麼看?
章開沅:其實是正好都處在院士制度改革的氛圍里,才引起反響。我不能跟季老師比,他是泰山北斗,我是底下一個小土堆,但偏偏搞得沸沸揚揚的。
但這次我不怕,我是擁護院士制度改革、打破學術頭銜終身制,是「自我革命」了。
新京報:也有人說你的做法是倒逼院士制度改革。
章開沅:我只想安安靜靜退下來,沒想到會引起這麼多的反響。其實只是想打破這堵牆,出去透透氣。
「我是既得利益者,內心很不安」
新京報:你說現在的大學變成了一座圍牆,怎麼理解這座「牆」?
章開沅:這牆就是一個體制,目前大學的體制需要改變。比如官本位,現在叫「去行政化」,這講法不太科學,大學不能沒有行政。嚴格來講是去官僚化,那樣比較準確。行政不是取消,是要加強,提升層次、科學管理,這是我們的軟肋。
新京報:官僚化帶來哪些問題?
章開沅:等級觀念很強,貧富差距擴大。位置高的不僅待遇高,很多資源好處都往高處匯集。特別是層次低一點的學校,申請項目資金非常難。
因為官本位,出現很多非學術因素,不僅是年輕人,年長者、教授也達不到公平。有些教授有錢有勢,拉到幾個項目就揮金如土;有些教授在孤獨清貧的狀態下掙扎。
新京報:你一輩子生活在這體制里,所以感受更深?
章開沅:這體制很可怕,也很奇怪,過去學校是清水衙門,現在不完全是了。高一點的高校,特別是985、211,就是航母艦隊。
體制是座金字塔,爬到塔尖就有享不盡的福。但那也是少數人的享福,青年教職工被壓榨,用各種東西來管制他們,逼他們出成果。
這就是體制,我所理解的,就是這個「圍牆」。
新京報:可你自身很順利,沒遇到這些問題,為什麼還想打破圍牆?
章開沅:你問我為什麼要突破圍牆,人生活在這裡,如果不瞎不聾、還有點意識、有點良知的話,是很不舒服的。
這圍牆很厚,它跟過去不同。過去是靠政治大棒來管制我們。現在是用錢管住,錢很可愛,很多人喜歡。你只要順著這個圍牆,一步步攀升,確實能得到很多好處。
在這個圈子裡,我也是既得利益者,已經得到夠多好處了,所以內心很不安,希望改變這個體制。
新京報:很多人不願意承認是既得利益者,你為何很坦誠?
章開沅:其實大家關注,就表明我看到的這個圍牆大家也看到了,我想推倒別人也想推倒。裡邊人想出去外邊人想進來,但首先這個牆要拆掉,這才能成為正規的、符合現代要求的高等教育。
「做與不做,大不一樣」
新京報:會期待自己主動站出來後,這座「圍牆」會出現鬆動的跡象嗎?
章開沅:有些事改變更難。但這次我覺得我請辭多少會起到促進作用,不指望很大,因為拆圍牆太困難了,只能一點一點來拆,但鬆動一些,就能讓更好的局面出來。
新京報:這些年來有關建立院士正常退出機制的呼聲一直不斷,很多人會歸因於制度,你覺得制度改變之外,需要個體的努力嗎?
章開沅:自然不能光依賴上邊來改變,我對學校的態度就很讚賞,現在這個改革,不要光改別人不改自己,我把自己當做改革的對象。
新京報:你對未來的院士制度改革有哪些期待?希望能達到怎樣一種目的?
章開沅:我有期待,這個就跟反腐一樣,有個過程。做了未必成功,但做跟不做,大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