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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廈大教授性騷擾事件當事人專訪 披露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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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事件最新進展】

廈大博導涉性騷擾:紀委立案

2014年8月初,廈門大學歷史系博導吳春明涉嫌「潛規則」事件兩位舉報人「汀洋」和「青春大篷車」(下簡寫為「青春」)分別接受了面對面專訪。

匿名消息源透露,廈大領導層對此一事件非常重視,要求加速處理,儘快基於事實得出結論。在7月底到8月初不到一周的時間中,廈大紀委的調查人員飛赴各地調查取證,會見不同的舉報者;目前,紀檢部門已經對此事立案調查。

「青春大篷車」首次媒體露面

6月18日,「汀洋」在新浪微博上發表網文「考古女學生防『獸』必讀」,暗示廈門大學某些教授利用指導論文、保研保博的機會,來「潛規則」女學生。

而7月10日「青春大篷車」發表博文表示「聲援汀洋」,並詳細歷數廈大歷史系考古學專業唯一博士生導師吳春明騷擾女學生的劣跡表現,並曬出吳春明半裸上身在酒店熟睡的照片。

二人的言論讓廈大歷史系成為輿論焦點,「青春」的「聲援」發布次日,廈大歷史系教授委員會、系務會向全系教師發送了一封信函,信中指出,歷史系教授委員會、系務會聯席會議協商表決,決定中止吳春明在歷史系教授委員會履職,直至上級領導部門對其所涉事件作出結論。12日,廈門大學正式向外界發布聲明,校方已經成立專門工作組,根據學校有關規定展開調查。調查期間,已中止吳春明的研究生導師資格。

由於「青春」貼出的照片無法直接證明吳春明與學生發生性關係,而且她本人並未接受媒體採訪,有些輿論認為「青春「與「汀洋」實為一人。不過,經與兩位當事人分別見面、長時間相處、確認實名與身份,證實她們都是廈大考古專業不同年級學生。

據「青春」介紹,她在向院方舉報吳春明無果之後,去找了本來不相識、但在廈大考古學生中已經是一個對抗吳春明的「傳說」的「汀洋」。不過,「汀洋」表示,她自己手中並無證據,跟吳鬧了多年也沒有結果,對聯合舉報並無信心。不料,在「青春」認為「汀洋」並不會有所行動,猶豫是否要獨自發布信息之時,後者接連發出兩條微博直指博導性騷擾女生;在猶豫兩周之後,「青春」發出了聲援貼。

二人此後偶有聯繫,但並無「合作」,只是各自在按自己的步調行動:「汀洋」接受電話採訪,在微博上指責校方並未採取行動,公布自己與校紀委工作人員的電話錄音,逐一打電話確認、揭露考古學學生「全體」聯名信的虛假;而「青春」沒有在媒體露面,只是向中紀委網站發出了一封舉報信。

「青春」強調,自己並未接受過任何媒體採訪,之前閩南網稱採訪過「青春大篷車」的報導,跟她完全無關。為了保護自己的同時與外界,包括媒體和校方溝通消息,並應對吳的糾纏,她已經委託北京源眾性別發展中心主任、北京君泰律師事務所律師李瑩代理相關事宜。

先批評再撫慰,導師慣技

之前報導提到有四位舉報者現身,目前,另外兩位暫未接觸到。

從目前當事人的口述和相關證據來看,對學生嚴厲批評、再溫柔撫慰,之後再私下借指導研究之機接近女生進行言語和肢體騷擾,是吳的固定模式。吳甚至經常對女生表示,導師和學生之間要有親密的關係,這種關係「你情我願、各取所需」,再自然與正當不過。

據相關人士透露,吳很喜歡用QQ軟體與學生聊天,其QQ的ID意為「囂張的閩粵」,代表其在東南考古界的地位。「青春」說:「他的QQ隨時在線,如果他瞄準了某位女生,就會對她一個人『隱身可見』而其他人找不到他。這時候,女生就會覺得自己很受老師重視,跟老師關係很好。」吳會評判女生衣著外貌,邀請女學生與其單獨外出、用餐或陪伴他,用語輕浮。而對於拒絕逃避的女生,會暗示後者「調整心態」才對前途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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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大篷車與吳春明的qq聊天記錄,xiaozhangdeminyue為吳春明,意為「囂張的閩粵」。青春說:當天我看見吳春明在線,跟他打招呼。涉及其他人事的句子加了馬賽克。吳春明說中午聯繫我,要帶我出去,我便沒有回覆。此後,吳春明又電話聯繫我,要求一起吃飯。)

廈大教師微博激辯挺吳倒吳

此前媒體報導7月14日出現的所謂「122名廈大考古學生聲援吳春明」聯名信,之後有網友以「廈大考古校友群」群內對話截圖,證明並非全體考古學生都願意簽名;而當事人」汀洋「曾一一打電話詢問認識的同學,不少同學並未簽名。之後,簽名發起者向《成都商報》反映,簽名者只有幾十人,三分之二是女生。但也有女生表示,吳春明曾經親自找她,要求她簽名支持自己。

除此之外,廈大歷史系教師中也有人力挺吳春明。譬如,某位力挺吳的周姓教師,在7月11日發了一系列微博,強調吳是「中國最優秀的學者,東南考古、海洋考古與百越史研究權威,中國東南學派的嫡傳中堅」,他並未否定吳與學生之間的性關係,但他暗示廈大藉此在搞權力鬥爭:「學術搞不過人,就說人家通姦,趁機整人。即便天天通姦,但是文章好,我終生佩服。」批評「愚民自己吃喝嫖賭習以為常,見官僚吃喝嫖賭習以為常,但要求教師做聖人」。「有人說國外教授風流就開除。我說國外還把總統放在籠子裡審判呢!」

歷史學家、台灣東吳大學歷史系教授、廈門大學終身講座教授徐泓同一天在其微博上發言:「嚴重違反教師倫理及濫用職權者,不論學問多好,應永遠開除教籍。」接下來兩天,徐又在微博評論說:「不要忽略教師的霸權與淫威對弱勢女生的作用。」「搞得好,吳某的事會成大陸學術教育界反腐的樣版。記得三十年前,台北某教授亦有此事……姑息養奸的鄉愿作法不可取啊!」

律師意見:非師生戀,是性騷擾

舉報者「青春」的代理律師李瑩曾經代理過多起職場性騷擾訴訟。她對表示,這件事情絕非「師生戀」,而是典型的學術機構性騷擾。吳對視為獵物的女生要麼拿學業、研究機會進行引誘和交換,要麼以拿這些對學生的未來而言很重要的東西進行恐嚇、威脅。以利益為交換也是交換型性騷擾(性侵害)最重要的特徵,即加害人利用優勢地位(如上司),或利用受害者與其的依附關係(如師生),以給與利益或不給予某種利益作為交換,迫使受害人服從。而現行教育體系讓學生對老師的依附非常強,學業好壞、就業甚至是前途都與依賴老師的幫助,從某種程度上說老師掌握著學生的生殺大權,這種嚴重不對等的關係使得學生很難擺脫吳的糾纏。

有網友提出在吳與學生發生性關係有學生自己去開房的情況,以此說明性行為系雙方自願。李瑩認為,這只是看到了行為的表面而非本質。美國法學家凱薩琳.麥金農將性騷擾定義為是處於權利不平等條件下強加的討厭的性的要求,即性騷擾(性侵害)的實質就是權力控制。「之前曝光的很多性侵害、性騷擾案件也都體現了這種特點。因此我們在判斷當事人是否自願,一定要結合當事人雙方的身份、所處的環境、雙方地位對比等因素,綜合進行考量。當事人說即使當時拒絕了吳,但事後還要給他道歉,權力關係可見一斑。」

李瑩介紹,吳不止對一名女生下手,而是多人,而且手法一致,一般先通過打壓、捧起、再打壓、再捧起建立自己的威嚴,讓學生順從、害怕;在讓學生產生敬畏心理後實施性騷擾(語言、行為),甚至提出發生性關係的要求,並以發表論文、參加研究課題、提供相關幫助等作為交換,遇有不從,就實施威脅,並通過販賣所謂的弗洛伊德的性理論,為其性行為尋找合理性,降低受害學生負疚感。

李瑩表示,吳的行為違反了黨紀,也違反了教師法、婦女權益保障法,應該受到相關黨紀、行政處分,吳已經喪失了作為人民教師的資格。「從已有的證據看,吳的行為已構成性騷擾,甚至是強姦。」

學者意見:學生屈從學術威權不難理解

天津師範大學副教授,性別社會學學者王向賢表示,發生在高校中的性騷擾,與其他場所的性騷擾有所不同。教師的權力與官商相比,可能不是那麼大,但是在學術的場域中意義很突出。「在由211、985、學科基地、博士點、碩士點等評價機制構成的學術權力塔中,學術資源高度不平等地分配著。與某個圈子領主的交情,可能會帶來很多利益。」王向賢說,首先,在開題、答辯、發表論文等環節中不被刁難、欺凌,或被關照。其次,如果畢業後如果要進入學術圈子,與某圈子領主的依附關係,都會在進入高校、立項、發表論文、評職稱中發揮作用。「人文社會科學博士畢業後最好的出路之一是進入高校,學生對學科帶頭人的權威選擇屈從,這不是匪夷所思而是理性的。」

由於考古專業學生不多,社會對於廈大事件可能涉嫌的「交易型性騷擾」認識不夠,而女性當事人極易被輿論污名化和羞辱,基於保護當事人的目的,與當事人「青春」的代理律師協商之後,我們決定僅發布當事人同意發布的圖片;虛化訪談中提及的某些年份與地點;對有助於保護當事人的其他細節進行處理。

【二、當事人專訪】

青春大篷車:我只想說出真相

作者:李思磐羅瑞雪來源:網易特約廣州新媒體女性專稿

「青春大篷車」(下簡寫為「青春」)是在廈大博導吳春明涉嫌性騷擾女生的事件中,一直保持匿名狀態,卻提供了較核心證據、並向紀檢部門發出正式舉報信的舉報者。

與記者對談的漫長與糾結的過程中,「青春」一直強調,她只想說出真相。在被「學術男神」、導師吳春明嚴厲訓斥、懷柔關照和一再露骨糾纏之後,「青春」與他發生了性關係。但很快她發現這並非傳說中美好的「師生戀」,而且導師的性對象也非她一人。這種關係的實質是上位者對於下位者的性利用和性剝削,誘餌是學術評價的權力和學術關係網絡。

「青春」表示,為曾經做錯的選擇而內疚。她不願意像之前的受害者一樣,吞下屈辱,把一個不公義的故事埋在心底,而是選擇了決裂,放棄了自己可能得到的學術利益,說出真相,一定要讓加害者付出代價,讓社會對象牙塔中的權力濫用警醒。

入學:「對他膽戰心驚」

問:吳春明在學術上的資源真的有你網貼上說的那麼厲害嗎?

青春:吳春明在廈大考古專業可以說是學術壟斷,所有年青教師、學生都必須聽命於他。我不是很清楚他校外的關係網。他擅長東南考古、水下考古,強項是民族考古和海洋考古。他跟北京的一些學術單位有合作。譬如,他推薦到北大的學生,本科保研成功率挺高,博士、博士後也有。他還是學刊《南方文物》雜誌「民族考古」專欄的主持人,發稿不發稿他起到很關鍵的作用。所以他喜歡拿自己的這些資源去對學生使一些手段,學生還是很買帳的。

另外,他是系裡考古學的唯一博導,其他年青老師的研究生也很怕他,因為很多能帶研究生的老師,都是他的學生,每年研究生選導師,大多是他指派。他脾氣很急,常常當眾奚落學生甚至年青老師,他一發脾氣,差不多他周圍方圓幾米之內不敢站人。

問:你剛認識他的時候對他什麼印象?

青春:剛來的時候,我很敬佩他。他做事的方式和治學風格,我都很欣賞。他的文章語言幹練,邏輯很好。我也很樂意去幫他做一下雜事,會務,報帳什麼的,覺得這是跟老師長期交流的契機。不光是我這樣,專業的年青老師被他表揚一下,都會發朋友圈,受寵若驚。總之大家都很努力地向吳老師攀附關係。

問:最初你們相處如何?

青春:我9月中旬來,不到10月份,來了就開始安排我幫他報帳,10月份就開始對我進行批評。

他會安排我去做會務,例如整理會場,給老師發放講課費,我不懂程序,也沒有人教我,做得不好;他會在很多人面前,在會場裡,突然間爆發,很生氣,批評我,奚落我,我就很害怕。我當時就說是是是,您批評得對。但我覺得挺難過的。每次都是當著很多人的面訓我。

問:這個批評是他對學生一貫的態度嗎?

青春:剛開始我覺得是的,他脾氣就是這樣暴躁,男學生見到他都繞著走。但是這種行為方式會導致學生很怕他。10月份批評了我,我覺得很害怕,從那時候開始就對他膽戰心驚。

不知為何,吳有什麼雜事總是找我,不找其他學生,所以我跟他聯繫比較多一點。

「他這個時候就走過來,在辦公室抱了我」

問:後來發生了什麼?

青春:到了一年級夏天,廈門比較熱了,我穿著短袖,他的眼神就不太對頭。他每次見到我就會從上看到下,從下看到上。我跟其她同學交流,她們也有這樣的感覺,就是把女生渾身打量。

問:那他對你的態度有變化嗎?

青春:有,從入夏開始,他對我的態度一下子就好轉了,不像以前那樣批評我,安排我去做事情,會把手放到我頭上拍一拍,他40多歲啦,他也經常說這都是小孩,我也就沒在意。

有次我找他去簽字,我老遠拿給他看,因為我怕他嘛。他就把手伸過來一把抓住我右手手臂說你過來,我就離他近了一點,但還是有點距離。他拉完我的手以後,跟我說完話,他就跟我說謝謝啊,把手放我臉上拍了兩下,我理解還是長輩對孩子的那種……我笑了一下,走了。

下一次我去他的辦公室去簽字。當時辦公室里沒有其他人,我進去了以後,也不敢離他很近,就在他旁邊的凳子上,蹲在地上寫。寫完了我站起來,核對單子。他這個時候就走過來,在辦公室抱了我。當時我就愣住了,但是我也沒有反抗,沒有特意地去反抗,我只是愣住了。他抱了有好一會兒,他就自己又坐回去,我就僵在那兒沒動,他看我沒動,就說你還有事沒有,我說沒了,他說那你去吧,我就走了。

後來他要出差,走之前看到我在院裡,他就發條簡訊說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我去了他辦公室之後,他跟我聊,問我說將來學術上的打算。反正我就跟他交流了一些學術上的問題,說了一些我的困惑什麼的。走的時候他說他要走了,也覺得蠻愧疚的,老凶我。我說我理解。這樣他第二次抱了我,我也沒有反抗。過一兩個月他給我發了一封郵件,說你怎麼都不聯繫我啊,你有事給我寫信啊。又過了一個月,我給他回了一封信,我跟他講你當時批評我,我很害怕,但是我很感激吳老師讓我有進步,找到一些新的方法和出口。郵件往來是正常的師生關係。

我用QQ郵箱給他發過郵件,所以他知道我的QQ號了。到春天的時候他加了我的QQ,開始有了QQ的即時聯繫。

過了幾天,他就開始給我一些建議,說我建議你寫一篇什麼樣的論文,從哪些角度做。他跟我說了很多參考文獻,而且一開始就答應我說你抓緊時間寫好了以後,我給你發文章到某某刊物。我就信了,急急忙忙趕到學校寫這篇文章。

「老師喜歡學生,分享生活中的小事,才能更加親密」

問:你網文里說這是對付女生的固定套路?

青春:對於他負責的那個欄目,發什麼,什麼時候發,都是他定的。一般的人投稿都要等很久,但是如果從他這裡發的話,而且他許諾我說給我發,就會很快。我認為這是固定的套路,對別人也經常用,但有些同學並不想繼續學術道路,只是對我成功了,因為急於發文章,我希望我的學術能力能得到肯定。而且他還會跟我說,把你跟業內名學者某某的文章放在一起。

但是這文章他幫我看、提建議,幾個來回一直到了他之前承諾要發表的時間,他跟我說,我看你這個文章,材料不夠,比較單薄,你再去圖書館蹲一個月,把資料都查全,到時候我再看你有沒有發表的必要。而且跟我說你這個東西可以放到畢業論文裡。但是那個時候我的畢業論文已經定了,跟這個沒關係,我就感覺他是不願意給我發了。回頭想想,指導論文只是增加來往的藉口吧。

問:他幫助你發表了這篇論文嗎?

青春:後來他得手之後,他說過要幫我發,但並沒有發。

問:這個過程中他一直在指導你做研究嗎?

青春:QQ上講改論文的同時,他也跟我講別的。譬如說女性必須要自己的事業,還拿一些家庭婦女做反面教材。成年女性要有成年人的擔當。通常我的反應就是嗯嗯嗯,覺得他說的都是對的啊。以前對他是又敬又怕,開始講這些的時候有點不明所以,但也都是慢慢地、被動地接受,就是這種狀態。

後來,他開始打聽我的隱私,有沒有男生追之類的小秘密,當時我感覺奇怪,我也沒有明確拒絕回答。他給我的理由是,老師喜歡學生,自然想跟看重的學生分享生活中的小事,才能更加親密。他偶爾講佛洛依德理論,生本能之類。

問:那麼,這個時候,你們的關係有什麼樣的變化?

青春:這個關係感覺也不大好說,這個時候他講性還是帶點兒學術理論的,隱隱感覺不對;但另一方面,交流了一些生活問題,覺得跟老師關係更好一些了。

確實他也沒有像以前那樣挑剔我的言行,並且開始經常誇獎我。我以為我們建立了良好的師生關係。

「他從辦公室抽屜里拿了一個安全套出來」

問:接下來呢?

青春:他回來就跟我說剛到廈門,我一會兒要去看看你。我後來去了他辦公室,去了那邊他就還是繼續跟我說性別平等,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有很多你看不見的關係。我認為他是希望我跟他有一種看不見的關係,說吳老師很喜歡你,很欣賞你。他當時在辦公室對我動手動腳,我都不同意,跟他推搡;我的手都被他捏青了。他從辦公室抽屜里拿了一個安全套出來。

我就跟他說,吳老師你跟我平時見到的完全不一樣,你這樣真的嚇到我了,我適應不了。他就開始跟我說,人都是這樣。怎麼跟你一談性,就都裝腔作勢。

問:從辦公室抽屜拿安全套?

青春:嗯。我有跟別的同學交流過,她也在辦公室遭受過動手動腳,辦公室里還有其他老師。

問:還有其他老師?

青春:我們那個辦公室是這樣,這麼一大間進去,分隔成幾小間,一個老師一小間,上面是通的。

問:他拿安全套那個時候呢?

青春:當時辦公室里沒有人。他就一直遊說我,老問我想要什麼——就是事業上有沒有需要他幫助的,說我也很喜歡你,很欣賞你。不過他沒成,我跑了。

「吳老師多可憐,你都不陪吳老師啊」

問:後來那個床照事件是怎麼發生的?

青春:吳春明要求我跟他出去開房。他就說你拿你的身份證過去(酒店),你提前過去,開好房等我。我拒絕他的要求,他說我帶你去,我說不行。後來每天中午的時候他都會連續地來找我,中午也好下午也好,有時候我晚上在辦公室加班,他晚上也會來看我。

問:所以你後來還是跟他出去了?

青春:事實上他從6月開始在QQ上就在試圖說服我(發生性關係)。他是那種作風強勢言語露骨的人,為了做成這件事,每天都給我很多電話,表現出來對我很好、很欣賞我的樣子。他從早到晚來找我,一會兒過來說點兒好話,「吳老師多可憐,你都不陪吳老師啊。」「中午吃個飯,下午送你回來。」我心軟了就陪他出去吃飯。他讓我帶上身份證,我沒帶。所以第一次他用他的身份證開的,他責備我說:「吳老師這麼老,你怎麼還讓我去啊!」

我當時沒有想太多。當時有一種挺奇怪的感覺,一方面他老是說喜歡我啊什麼的,另一方面,跟他聯繫不密切的學生,他不太管,也不照顧,更不用說發論文什麼的,但是跟他關係好一些的女生,他的照顧會多一些。畢竟那時他在我眼裡還是一個令我仰慕的學者,不想破壞好容易跟他建立的關係。另外,從拍頭,到摟摟抱抱,到講個人私事,談弗洛伊德、本能之類,我退一步他進一步,沒有一個底線。譬如拒絕開房的要求之後,他會生氣,批評我的學業表現或者表示他感情很受傷。我本來就是很糾結的狀態,再加上那時他在我眼裡的道德形象還是很好的,整件事就像溫水煮青蛙一樣,就這麼發生了。

問:你第一次跟他出去的時候,你還覺得他可能是喜歡你,是嗎?

青春:第一次就覺得不是,並且越來越失望。他進了旅館房間,就把廁所燈開開,房間燈關掉,把屋子弄得很暗。我的感覺很不舒服。這樣一看就是「慣犯」。我本來就覺得做了一件錯事,他的這些舉動都在暗示我,我在做偷雞摸狗,見不得人的事,讓人覺得真噁心。

第一次結束離開酒店的時候,他借我手機去看一下。第一次我沒啥感覺,但第二次還是這樣,看我的相冊,我就突然明白了。他就是擔心我拍照。他時時刻刻在地提防我。所以,第三回,我賭氣趁他睡著了拍了一張照片,發到郵箱,所以他再檢查我手機的時候就沒有照片了。否則我會連一張照片都沒有。每次事後他都要強調說:我可沒有強迫你啊,是你自己願意的啊。

問:是不是這個細節,讓你覺得根本不是像他說的那樣他對你是出於愛慕?

青春:對啊。把我送回去之後,長達一周不聯繫我,不理我。第二次的時候,我就能明顯感覺到他就是因為想出去發生性關係來找我的,所以我就很不舒服。

問:所以,你對這段關係感覺不好了?

青春:是的。跟他出去了以後,我發現其實不是(我想像的關係),只是把我當成滿足性慾的工具。我很快發現他跟很多女生、女學者都有曖昧關係。他是同時撒網,然後很多女生上鉤。他甚至不是已婚男人幾年一個女朋友的那種出軌,而是時時都有……他並不是真正的喜歡某個人,他只是把性的征服當成一種勝利,只是把學生當成工具而已。

別的女生有沒有陷進去,我能看出來

問:怎麼看出來他跟其他人的?

青春:譬如說,他對男生不怎麼管,很多時候大家都知道他忙,找不到他,但是他老在QQ上跟女生閒聊。

另外呢,他老會給自己和自己感興趣的女生取一些專屬的暱稱,譬如他要求我叫他「爺爺」;有一次,我無意看到師姐的快閃記憶體里有「老爸修改論文」的文件名,我心想你老爸怎麼還給你修改論文啊,我就點開看了一下,是吳春明修改的。我就想,吳春明讓我叫他爺爺,她叫他老爸,我就漸漸明白了。另外他不叫某些女生大名,只叫他一個人叫的暱稱。

我看他對我的那一套也同樣用在其他女學生身上。女學生的反應我也能看到。比如說女學生很喜歡來實驗室跟他聊天,跟他交流。

因為吳春明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會要求我剪某種他喜歡的髮型,發生關係以後,他對我的要求就更多了,你這件衣服好看,那件衣服不好看,這雙鞋好看,那雙鞋不要穿了,就會要求我按照他的喜好打扮。所以,別的女生有沒有陷進去,我能看出來,他特別喜歡帶女學生出去吃飯,這個時候女生也會有變化,有很多都跟我剛開始一樣,髮型和穿著風格會改變。就這個暑假,我看到師妹在曬新髮型,我就知道,即便這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他也沒有停止。

我看見他帶別的女孩子出去吃飯,看著他打量女生的那種眼神,我很清楚他想幹什麼;有沒有得手,我也看得出來。他當初就是這麼對我的,但是我不會問,因為我覺得自己就做了一件錯事,我沒有任何立場說他。我就是覺得我不想跟他繼續了。另外,他習慣開房的梅園酒店,我以前就看到他報銷過。

問:那麼接下來你怎麼處理和他的關係呢?

青春:剛開始我是以為他欣賞我,所以跟他在一起,後來發現不是。然後我背負了很大道德壓力,還特意找了學校的心理學老師傾訴。我那段時間身體也出了很大問題,看病吃藥但也不怎麼管用,可能是心理壓力太大了。我很內疚。

問:這個內疚感從何而來?能不能講講從一開始到這個變化的過程,就是你對這件事情的感知?

青春:其實一開始我對這件事情都是有一點排斥的,有一些愧疚,這種愧疚應該是來自道德吧。他畢竟是年紀很大了,也有家庭,但是我還是跟他一起出去,我就覺得我不應該這麼做……我跟他出去以後,作了很長時間思想鬥爭,就是一直都過不了自己心裡這個坎。但是我自己一直都走不出來。每次再出去都是他一再要求,我總是託辭身體不好,或者說下午有事要做,他就會說,你在忙嗎?忙沒看你忙出結果來。拿出長者和老師的身份訓斥我,甚至說我不識好歹。

我被他逼得過不了,一般至少過了半個月甚至一兩個月我才跟他出去。我很想擺脫,但我還沒畢業,不想決絕的把關係搞糟,我擺脫不了。

問:他有沒有把你學術上的利益跟性關係捆綁呢?

青春:他會開完房帶我去見個學者什麼的,在他看來也是給我的利益。譬如有時候他會對我的研究大加褒獎;或者說,要請我想認識的外校導師來做個講座——當然事實上他只是說說而已,但我因此確實有了一段比較好、受肯定的狀態。

問:你有沒有告訴過別人?

青春:發生關係三個月後我就覺得不應該這樣下去了,我有找過一個學校的心理學老師做諮詢,我這件事情跟他講得很清楚。我告訴他我是考古學的學生,我跟吳有開房。他聽了就很生氣,說這是畜生你得告他。可是當時我很猶豫。我也給詢問我身體和精神狀況的一位系裡老師傾訴了。後來吳春明找我出去,我就跟他說我有病,我不能跟你出去。拿這種事情做藉口。不過很快,我跟他發生了衝突。

「我想斷得乾乾淨淨的」

問:你跟他到底發生了什麼衝突?

青春:我跟吳關係惡化就是從推薦某個學術機會開始。他的言語中透露的意思就是說我能推薦你,是他看得起我,是給我的恩賜,甚至發生性關係也是一種照顧。但我覺得,我拿出了比較好的科研成果,其他業內前輩也認可,作為老師你推薦我不是理所應當嗎。總之他把這個事情當成某種「理性」的交換關係,但是我並不認為我需要用自己作交換。

他想要出去跟我開房的時候,就是一副嘴臉,他不想跟我開房的時候,就是我的老師,我根本沒有辦法適應這樣分裂的角色。

再一個是我發現了他和其他人的關係,發現自己真實的處境,我覺得他在侮辱我的人格——他找我只是為了開房。我很痛苦,也跟他表達我的不平。

問:那麼他有沒有說他怎麼看這個關係?

青春:那時候,我在辦公室跟他說,我對這種關係壓力很大,說著就哭起來了。我講了我的掙扎和委屈,我無心學習,不想繼續深造了。

他很不以為然,他說我又沒有把你怎麼樣,你跟我出去,你情我願的呀,搞得跟個受害者一樣。他說,「我覺得兩個人在一起高興就行。」他說,「我們倆的關係,責任還沒有到那種地步。我只是對我有好感的學生關注多一點而已。」「你不想做的項目我可以找別人做,別人還排著隊呢。」這真讓我崩潰。

問:就是他不承認你們倆是某種男女朋友浪漫的關係,他只是覺得這是某種,以性關係換來照顧的師生關係?

青春:對,是這樣的。我跟他關係惡化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我就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了。最後這些問題在推薦的事情上爆發了。

他想給我這個學術上的優惠;也許是感覺這樣就不欠我的了,拿人家的手軟,你以後還得聽我的;這也算他關係網的一種布局。我只能聽從他的意見。

他說他以後還可以幫我選長期研究的題目,做華南這一塊還能回學校,說到這裡他笑一笑。我一想天啊我還要跟你糾纏這麼久,我這幾個月已經夠痛苦了。

總之他要給我某種他自以為的好處,我還是沒有接受,因為我接受了,就意味著還得要跟吳春明繼續來往,他肯定要參與我以後的生活和工作,我不想這樣。

是否接受他給我的這點「好處」我想了很久。考古圈都知道他名聲不好,我也要被人指指點點。後來我就賭一口氣,放棄他這次機會,將來重新來過。我想斷得乾乾淨淨的,等有一天我要把這件事情說出去,必須有人知道。

問:可能很多人有你這樣的遭遇,就會沉默,離開,忘卻。為什麼你認為必須有人知道?

青春:我說出我的遭遇,並不是為了博得大眾的同情。而是更傾向於對後來者的提醒,也是對吳春明的警告。如果以前的人說出這些事情,那麼我們後面的人就不會上當。有個同學,當我看到吳春明凶她罵她,像當初對我那樣,我就知道要發生什麼。她的性格大大咧咧的,脾氣挺隨和——我發現她也有表現出導師對她態度好了的那種高興。我提醒過她,她很聰明,而且警覺了,後來她反抗了。我要讓將來的考古女生知道這一切,也希望能夠阻止這一切再發生。

「誘姦」:「我想強調某種不公平和控制的關係」

問:你怎麼看你和他的關係?你們是師生戀嗎?

青春:我肯定不會同意這是師生戀,這不是健康良好的戀愛關係。戀愛雙方應該是平等的,我們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別的選手,我們根本做不到平等對話。我想戀情應該是平等朋友的關係開始的,應該有尊重,這是從我自己角度來說的。從他的角度來說,他從未當作戀愛。他只是把我們當成小貓小狗,滿足自己的性慾,奇怪的占有欲。我認為他希望培養很多的情人,在事業上成為他的幫手,把關係網伸到全國各地去。他以為以這種方式就能從精神和肉體上控制他的女學生。而我到什麼地方工作生活,就只能聽他的,要服從他建立權力和關係網的需要,這根本不是師生戀。

問:你在網貼里使用「誘姦」這個詞,是出於什麼樣的考慮?

青春:我當時定了好幾個題目,我想哪一個更噁心一點,我後來就用了這個。我的這個「誘」,是用自己的學術魅力和權力,利用自己相對於學生的優勢,在引誘學生。我傾向於覺得,他是老師利用學生對於他的崇拜,利用年輕女孩的心理特點,來實現他的性的需求。我想強調某種不公平和控制的關係。他只是希望女孩子們學術上跟他合作,肉體和精神上受他控制。譬如,我拒絕跟他開房,他就非要約不可;成功了以後就會說:我就是試探一下你的誠意!

問:有沒有覺得這段關係對你的學業有幫助?

青春:沒有幫助。他不尊重我的人格,我能感覺關係是病態的,我感受到的只是壓力,並未因此獲得一些機會。我精神壓力一直很大,身體出了很大問題,我無法全神貫注地去工作。有老師說我精神恍惚,說了前一句忘了後一句。

以前我是單純的一個學生,有了關係之後,我跟他的交往不單純,我感受的既不是正常師生的往來關係,更不是一種平等的交往氛圍,而是一種被壓迫的狀態……在這樣的關係中女生太受虐待了。

問:你要去舉報他是不是因為你發現他對你並沒有感情?

青春:他後來表示過,他不需要女學生對他有感情,只需要女學生性格溫順聽話就可以得手。我舉報他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從來沒有尊重過我。他應該最起碼尊重我的人格,但是他沒有。這是我忍無可忍的根本原因。

問: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有意識地保留證據要舉報他?

青春:跟他第一次發生性關係3個月後,我的精神狀況最不穩定。因為我本身自己就很愧疚,再發現他是個無恥之徒,他言語露骨輕浮,行為簡直就是個流氓,只要是個女性,他都想去沾一沾,實在讓我噁心。我就覺得很難接受,我就開始整理這些東西,留記錄,一直留著,保存得很好,包括那張照片。

問:你跟他有經濟來往嗎?

青春:我幫他處理會務報帳之類的事情,這個可以證明,經辦人都是我簽的字。他給我一些補貼,我拿到手是1400元。我認為這是我的勞動所得。他什麼東西我都沒有要過,他提過幫我報銷回家的機票,但是我沒有給過他。

問:他是已婚者,你有沒有想過介入他的婚姻?

青春:我也從來沒有提出過介入他的婚姻,也沒有提出要求你要給我什麼。

舉報:「沒想到那照片上了頭條」

問:能不能說一說跟系裡和學院反映情況的過程?

青春:最初的起因是,那個我很信任的老師,覺得我的狀況很不正常。我就跟他傾訴了我跟吳的事,但是性關係的事我當時說不出口,我只說到他從辦公室里拿出安全套,露骨地騷擾我。老師鼓勵我說出來,我也覺得有責任講這件事情,我就跟系裡說的是吳春明抱我,對我動手動腳,還拿出安全套,要我跟他開房,但沒說開了房。

之後系裡反饋我的意思是,院裡的高層開了個會,院長說他以前就收到過舉報信,但是有院領導說不能查。我就說,如果你們只是找吳春明訓誡談話,這件事情我就不追究了,因為只是談話,根本沒有意義。我想算了吧,沒用。

我對他的態度從來都很軟,沒有強硬過。但是在舉報前後,因為有老師鼓勵我,我開始拒絕他讓我幫忙代課之類的要求,也不去參加他主辦的學術活動。

問:你為什麼要去找」汀洋「?

青春:向學院舉報沒用之後,我都想放手了。但是後來發現吳一點兒都沒改,我想還是得說出來。我想兩個人出來的話,會不會好一些。我上學的時候沒有見過她,她是一個傳說。聽說她是個「神經病」,吳老師在我們系裡頭是神一樣的人物,敢在飯桌上頂撞吳老師,那簡直是太厲害了。很多男生都說,我們怕老吳,有人不怕,一物降一物。說「汀洋」敢凶吳老師,像我們都得乖乖的。其實「汀洋」跟吳老師吵架,學院的老師也是看到的。後來聽說了我的遭遇以後,學院的老師說這下可以理解「汀洋」了。

問:你認為」汀洋「跟你的遭遇是一樣的。

青春:是,所以我就去找她了。她不去上學也不去開題,經歷過之後我都可以理解了,因為我到後面也不想去上學。

她又鬧起來是跟我有關——吳春明說她神經病是我告訴她的。我說師姐你鬧了這麼多年沒結果,我可以幫你。她說,吳很狡猾的,女生都是吃啞巴虧,而且她也沒證據。我覺得她也沒什麼可能採取行動了,但沒想到她回去之後就憤憤然發微博,然後這事情考古圈裡的人都知道了。

不過那之後吳根本沒受影響,他還來找我。我跟他說,外面傳得沸沸揚揚,你好自為之吧。他說,汀洋自娛自樂罷了。

考慮了很久,7月10日我寫了一篇文章發在網上,同時抄送了院裡的老師,院長,教授委員會;同時寫了給中紀委的信。沒想到那照片上了頭條,我就趕緊把舉報信投出去了,可能信發到了福建省紀委。

問:之後你跟吳有過聯絡嗎?

青春:7月10號我發了網文,吳春明找他很信任的一個女學生來找我,在QQ上給我一個笑臉。我覺得她可能是來當說客的,我就沒理她。後來她應該是那個122名學生的所謂聯名信的發起者。

問:吳怎麼知道是你?

青春:我覺得他剛開始確實不知道是我,他染指的女學生太多了。但是我給學校發的信,透露了我個人信息。

問:之後他有什麼反應?

青春:半夜三點吳春明打電話給我,我一看事情鬧大了我就趕緊關機了。於是給我發了簡訊,說你有什麼怨氣你告訴我,你這樣做傷害了你自己,汀洋說的都不是真的。後來又發了一條,說讓我快點聯繫他。我就把他電話拉黑了。他又讓院黨委書記打電話給我,我知道他們是站在一起的,我又把電話拉黑了。

吳春明就打電話給我一個師兄,天天打,讓人家傳話給我,問我有什麼證據,交給了誰,還問有哪些人參與。我就說,我什麼證據也沒有,這才讓我師兄消停。他還半夜三點給我本科老師打電話,說你幫我去勸一下青春;其他跟我關係好的老師也被他施壓跟我聯繫。

期待:學校應該明令禁止某些師生相處方式

問:這件事情你最大的教訓或者說經驗是什麼?

青春:在今後的工作和學習中,如果遇到這樣的情況我會第一時間警告和反抗,一味容忍和妥協都不是解決的辦法。

問:現在你怎麼看吳這個人?

青春:他自己學術很努力,在學術和做事方面,我覺得他還是有可取之處的。我不否認他在工作中的衝勁和闖勁,作為一個老師,一個科研工作者,他是不適任的。我認為一個人做人應該有自己的底線。他的心裡扭曲變態到這種程度,應該去看醫生了。

問:你出來舉報希望達到什麼目標?

青春:我聽到舉報他的人也有很多,都是在學院裡舉報,沒有效果。吳春明這樣老奸巨猾的人,需要我們集合所有的受害者一起出來反抗。當然我首先要提醒的是廈大考古的女生,新聞里的禽獸老師是真實存在的。我認為像吳春明這樣的人,不適合呆在教師隊伍里,不適合跟年輕女性長期打交道,應該被清除出教師隊伍。

問:事情發生後,你們的廈大校友向校長遞信,建議建立校園性騷擾防治機制。從你個人的遭遇來說,你有什麼建議呢?

青春:我自己的遭遇表明,性騷擾是一系列行動的集合,一步一步來的。一開始是言語,讚美女生的穿著、說女生性感漂亮,就已經是性騷擾的苗頭了。另外經常單獨邀請學生出去吃飯和私密見面,動手動腳身體接觸,一對一地去游泳之類,更不要說開房了。我覺得學校在這些方面應該有明確規章,明令禁止某些師生相處方式。

【二、當事人採訪】

爆料者汀洋:6年的漫長纏鬥

作者:李思磐華若賓來源:網易特約廣州新媒體女性網絡專稿

在廈門大學博導「潛規則」事件中,相對於「青春大篷車(下稱『青春』)」將所有故事和盤托出,「汀洋」的往事充滿了斷層。她跟自己的博士論文導師吳春明的第一次衝突迄今已有六年,這漫長的時間對於任何一個講述者都是很大的挑戰。

儘管談了不止一遍,傾聽者仍然無從了解和想像,「汀洋」與吳春明的幾次大衝突之間,長達一兩年的停戰和疏離的平靜中發生了什麼。此外,「汀洋」目前並沒有收集任何證明自己說法的證據——包括來往電子郵件、簡訊和任何確定的行政文件。

「汀洋」與導師的矛盾,據她所言,源於2008年,她博士一年級暑假的一次野外考古挖掘。據汀洋描述,在晚餐之後,導師要求她去房間談論文,並伺機對其語言挑逗和肢體騷擾,被她推開。之後,她被導師派往一處偏遠工地,由於缺乏必要的勞動保護,汀洋患上了頭部帶狀皰疹。汀洋認為,這次工作指派是吳對她的報復;之後吳決定將其轉回條件較差的學校醫院,導致她的病遷延一月不愈。

於是,汀洋的父母到學校探望女兒,並對校方表達不滿。意外的是,汀洋從未向校方正式地檢舉吳的性騷擾,「因為那時候不懂這個詞」;而她的父母則認為,僅僅是肢體騷擾並未造成嚴重後果,沒有證據,對女兒反而不好,建議她不要再提。她僅僅在與吳春明、院方、父母在場的一次協商中,失控罵吳「無恥下流卑鄙」。

兩年之後,「汀洋」再次因為導師推薦的一次實習機會中的糾紛而交惡;騷擾事件4年之後,「汀洋」拒絕出席導師安排的論文開題答辯,要求斷絕師生關係,甚至不惜損失博士學位。到了6年之後的今天,「汀洋」因為傳聞吳四處宣揚她是「神經病」而憤然在網上「舉報」吳的師德問題。

6年與導師之間的衝突讓「汀洋」付出了沉重代價:在博士入學7年之後,她只能拿到結業證書。看得出,她對考古很痴迷,說起全國的博物館如數家珍。從2010年開始,她用「汀洋」這個名字在網絡上載上萬篇考古文獻,頗受業內學者們的歡迎。不過,她自稱這些年都在靠本科的外語專業做外貿工作謀生。關於學業,她的態度很游移:一方面,她說沒有學位也沒關係;但又表示,若吳春明的問題得到徹查,等考古學有了其他的博導,也許她能用剩下的兩年時間完成論文,爭取博士學位。

新媒體女性對話汀洋

問:你什麼時候成為吳的學生?

汀洋:我從2004年進廈大念碩士,碩士是他帶的;2005年選導師後,只能在課上見到他,因為他要出國,沒時間搭理新來的學生。後來我考博的時候他還在國外,試卷、考試監考都是系裡其他老師負責的,跟他完全沒有關係。

問:開始和他有接觸是什麼時候?

汀洋:就是07年,我碩士論文7月答辯,因為那時候他才回國,論文必須要經過他改,私底下見面就很多。那時候就覺得他有些不正常了。作為一個老師,你在看論文的時候眼光應該是盯著論文,他總盯著我看,甚至有的時候還走神。我穿著裙子嘛,他就一直盯著我屁股看。那時候就覺得他很奇怪,我和他討論論文的時候,兩個人這樣並排坐著,他不看我論文,就看我大腿。我有時候就說:老師論文你看到哪?我故意提醒他,他就馬上轉過去。

問:作為師生你們相處如何?

汀洋:那年野外挖掘他對我挺凶的。在發掘的時候,經常在外面把我吼哭。說這麼簡單的探方(考古發掘術語,指將發掘區劃分為若干相等的正方格,依方格為單位,分工發掘,這些正方格叫「探方」)自己都處理不了,你都是博士了,怎麼還和本科生一個水平呢。

問:是真的沒做好嗎?

汀洋:在他的概念里,我是博士生,應該是我來教本科生做這些事情,而不是老師來教。那時候他就在學生面前,很公開的,在工地上,民工也有很多,加起來有四五十人,公開場合把我吼哭了。然後私底下又經常跟我開玩笑,他說以後還可以慢慢來,沒關係的。他跟我肢體接觸就是跟我拍拍背,拍拍肩膀,當時覺得他是出於老師對學生的關懷,還沒有警覺,覺得他可能是在安慰我不要傷心。

問:那麼後來關係是怎麼惡化的?

汀洋:2008年暑假我剛忙完小學期客座教授的起居,他馬上要我加入湖北的工地。我從廈門坐火車硬座到湖北十堰,四十多個小時,中午到的,剛吃完午飯,坐下來不到1小時,就跟他們到工地上工了。我就覺得,因為接觸到的所有老師正常情況會讓人休息半天,第二天再去,他讓我一下火車就去工地,覺得有些不可理解。

問:他就是在那次挖掘中騷擾你嗎?

汀洋:是的。那個時候是夏天,一般是早上6點到10點工作,下午是3點到7點,然後吃個飯,大家一起聊聊就八九點了,他單獨約我到房間,應該9點了,到他房間聊論文,然後聊發表論文,聊下學習啊,之前還在談我的論文應該怎麼改,然後他話題就轉了,說要靠他的關係才能儘快發表,他在《南方文物》是主要的編輯之一,可以馬上把論文發出去。

他還說女生事業上要發展,必然要有男人的扶持,他說現在成功的女性後面都是有靠山的。再後來就發覺他的話題有些不對了。當時一個人一個房間,房間沒有桌子,就一張雙人大床,相當於把床當桌子,我和他一人坐一邊,那時候開始就有些不對勁,他說靠過來一點,我們把論文再看看,我靠過去之後,他就開始抱我,甚至還把嘴都靠過來了。我馬上本能反應把他推開,當時我就說,老師你怎麼能怎樣,我馬上就起身,門是關著的,我把門拉開衝出來了。

問:有沒有其他人知道?

汀洋:因為早晨6點上工5點多起床,還要吃飯,當時是晚上10點多吧,我看其他的燈都滅了,我房間的人也都關燈睡了。

問:第二天發生了什麼?

汀洋:上午還沒什麼表示,下午說要開個新的工地,那裡有十多個探方,派兩個人過去。那個工地只有我和另一個男生,探方已經積水,都發綠了,但是吳沒有給我們配膠靴,只能赤腳踩在水裡。後來我就生病了。開始以為是曬傷,後來醫生確診是帶狀皰疹。當時湖北大醫院裡面的醫生說,住院一個星期差不多了,但是吳一定讓我回廈大校醫院,說這樣才能報銷;我回到廈大,湖北醫院給我開的藥都沒有,就這樣住院一個多月才好。

問:這事情後來鬧得很大?

汀洋:因為我覺得是他沒有得逞,就把我派到另外的工地。我覺得他在整我,就是換一種方式報復我。後來,我在跟(學院)領導和我爸媽說的時候,我說他整我。

問:你生病,你父母來系裡交涉,主要交涉的是騷擾問題還是病好不了的問題?

汀洋:主要病好不了的問題。當時我對爸媽說,吳春明性騷擾我,爸媽說我沒有證據,他對我只做了一次,鬧成這樣是因為我公開了他。這個事當時報到院裡,院領導也有,系領導也有,吳春明,爸媽,我,領導有3個,差不多七八個人,當時我就說吳春明很卑鄙無恥下流,那些領導們都聽到了,吳春明就說我大腦是不是有問題。

問:你沒有舉報他騷擾?

汀洋:我就說他卑鄙無恥下流,說他耍流氓,沒有具體指出他怎麼騷擾我,當時爸媽在場,他們說「別說了別說了」,我爸媽說「要說治病,不要說這些」。院黨委書記也說「別說了」。

問:當時你情緒是有點失控下,並沒有很冷靜地說他是性騷擾你?

汀洋:當時沒有這個觀念,只是說他耍流氓。

問:他覺得你反應過度了是嗎?你父母怎麼看?

汀洋:應該是,他可能覺得我沒有實質性的(傷害)。我父母就是覺得家醜不要外揚,這種騷擾的話沒有到達強姦的地步,沒必要鬧。我爸媽就是說,學生嘛還是聽老師,不應該去違背老師的意願。我就和我爸媽說了,吳春明不是個好人,不能從表面上看,我爸媽就是不相信。

問:你跟系裡交涉有沒有什麼要求?院裡怎麼處理?

汀洋:我提出來換導師,系裡面說只有吳春明一個博士生導師,他們勸我不換繼續讀。吳春明為了平息這個事情,就把醫藥費承擔下來了,他的項目出。

問:有些人認為,你和他鬧了那麼多年,一定會有性關係,情感的糾葛,是因為這方面實在是受傷太深,可能很多人不相信你只是被他騷擾了一下。

汀洋:真的不是因為我父母不想讓我講這個事情,我說的是實話,他只是騷擾了一下。

問:你和他這麼多年師生,事情發生後,你是怎麼處理接下來和他的關係?

汀洋:之後08年就沒怎麼跟他聯繫,他也不找我,我也不找他,到了09年的時候,一位師兄要預答辯,我去看看。當時我給師兄提了些意見,可能我提的意見比較多,吳春明覺得我這一年還看了不少書,在做研究。

問:你一年沒見他?

汀洋:博士的課很少,他的課我都上完了。元旦之前他叫所有的碩士生和博士生出來吃一頓飯,那頓飯我去了。我確實想早點畢業,關係能調整到正常師生關係。去了以後,他吃飯的時候說的話讓我很不舒服。他說,學生能不能畢業關鍵還要看老師,老師高興的話就讓你畢業,不高興的話就不讓你畢業。那天我還蠻誠心的,專門買了一瓶紅酒送他,他當時不要,說你要是想我陪你聊天的話,約個時間到我辦公室去。我後來一直沒回話,沒理他。

吃完這頓飯之後,關係又開始僵化了,表現就是沒有聯繫。偶爾來一封信,就一句話問你論文進行得怎樣?我就說還在進行。到2010年10月的時候他專門找我,打電話說,你還想不想畢業,想畢業派你到北京去做個事,幫一個水下考古項目作資料收集。但我做了兩個月就回來了。後來11年過完過年回來,他說那邊投訴我貪污購書款。我絕對沒有做這樣的事情,因為我並不經手錢款,但因此我又不想理他了。

問:你的博士到了第四年了。

汀洋:又過了一年,2012年六七月的時候,我跟他為了論文開題發生分歧。他可能希望我趕緊畢業別給他抹黑,希望我能把碩士論文稍微改改,加些資料就畢業,而我覺得讀了幾年一定要有新的東西。前一周他還在不同意我的意見,可是突然,他直接通知第二天按我的意思開題答辯,按我自己的題目,可是我開題報告都還沒給他看。

問:那你怎麼應對?

汀洋:我想畢竟你是我的導師,你起碼要知道我在寫什麼,可他沒回。我就拒絕參加第二天的答辯。我覺得老師這麼反常,一下子說行,一下子說不行。

問:論文是你自己的事,你趕緊開了不就行了麼?你不開題,畢業怎麼辦?

汀洋:當時我說這老師絕不適合當我導師,我信件里和他說,你能不能正式發份聲明終止導師和學生的關係。他也沒理我。2012年8月份後就相當於徹底斷了。

問:如果是正常情況下,導師安排了開題答辯,學生不來的話學生要挨罵啊,他都沒罵你,你自己分析怎麼回事?

汀洋:我不知道,我就覺得那個時候他太反覆無常了,不可能再跟他做下去,我就這麼和他說的。

問:問題是你沒有導師怎麼畢業?

汀洋:當時我就想了,既然這樣了就不要學位了,就沒有聯繫他了。

問:過了兩年之後,你為什麼要出來舉報他?

汀洋:我今年6月可以拿結業證,聽到一些人告訴我說,吳春明在院裡說我是神經病,說我大腦有問題。而且關鍵我還打電話問了考古圈的人,外省的,他們說吳春明也跟他們說了這樣的話。我就想這麼多年都沒跟吳春明聯繫,不計較了,我拿了結業證就算了,沒想到他還這樣詆毀我。我就在微博上發了一個帖子,學校很多人知道了。6月20號左右,派了姓馬的一個輔導員,專門問我為什麼把這個事掛在網上。我說吳春明說我是神經病,腦子有問題,這種事我怎麼可能忍,要求吳春明向我公開道歉。後來他們就一直沒回話。

問:你向哪些部門寫信了?

汀洋:只給省紀委寫了,學校是後來公開發了一個校紀委聯繫的地址,我才寫的。

問:你發給這些部門,什麼內容?

汀洋:我講他對我性侵不遂,一直對我打擊報復,我還給學校寄了我當年的病歷。

問:你為什麼發這個「防獸必讀」?如果實際上你個人只是被肢體和語言騷擾了,上面的信息其實是超過了你個人的體驗,你在「防獸必讀」里寫的東西,哪些是你的親歷,哪些是你聽說的?譬如「淫獸教師經常挑選性格溫順的外地女學生下手……找緣由嚴厲批評,如果女學生很順服,事後就會在眾人面前大肆表揚,恩威並重。」指的是什麼?

汀洋:在實習的時候單獨批評我,回來以後講課的時候,他又會當眾表揚我。野外工作被肢體騷擾我也經歷過,那個老師是吳的學生,但是因為就那麼抱一下,我沒有追究。

問:「偷瞄女生的裙底胸前,假裝無意或愛護般觸碰女生背部頭部,稱讚其外貌或服飾漂亮。」還誇你外貌服飾漂亮麼?

汀洋:有,去他辦公室,在我碩士論文答辯之前講論文的時候,我換件衣服,他就說我穿的衣服很漂亮很顯身材,愛撫頭部背部也很多啊。

問:然後「假裝關心學生家庭生活,詢問女學生與父母關係……如果女學生與父母有代溝,淫獸教師就會大膽的開始下一步行動」是怎麼回事?

汀洋:在辦公室的時候問過和爸媽關係怎麼樣,是不是經常打電話啊,學校里的事會不會和爸媽說啊,像我和你談話會不會告訴爸媽,這個問了兩三次。

問:你提到說「以畢業工作、保研保博為名,或利誘或威逼」,這個是指什麼?

汀洋:我有一個師妹,被吳春明保到某大去了。但她畢業了那個暑假一直不走,一直待在吳春明身邊,當時我的宿舍不住,吳就讓我把宿舍給她。我覺得他們不對勁。因為正常的師生關係,我覺得沒有一個女生會畢業以後,還留在學校非要陪著以前的老師,吳春明每天會去游泳,所以女孩天天陪吳春明去游泳。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李思磐撰文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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