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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時:巴黎站街中國妓女平均42歲 多東北人 有性病

調查所統計的1300多人的群體,主要來自於中國東北。失去工作,導致經濟上的困難,與丈夫矛盾的升級,尤其是擔心無法支付孩子的教育費用,這些因素導致她們飄洋過海鋌而走險。80%獨自生活,也就是說她們並非受到非法組織的控制。她們的平均年齡在42歲,90%的人在中國至少有一個孩子。超過三分之一的被調查者承認,她們曾經有過傳染性性病。46%的婦女沒有定期做婦科檢查。70%已經遇到過在接待客人的時候沒有安全套的情況。但將近一半的人並未做過愛滋病病毒測試。她們中的很多人認為,只要做陰道沖洗即可以避免愛滋病的感染

「我在這裡,」阿英指著貼在牆上的一張照片。在一群戴著白色面具的人群中,阿英站在一張寫著抗議標語的招牌後面。那是去年三月,在法國政府提出懲罰嫖客的法案後,總部在巴黎的世界醫生組織(Doctors of the World)旗下的荷花車,在國民議會大廈前發起的抗議遊行。這條法國政府意在消除賣淫行為而打擊嫖客的提案,引發全法性工作者抗議。法國對賣淫的態度,始終處於模稜兩可的曖昧界線。一方面,法律並未將賣淫行為列入違法犯罪行列。另一方面,在街頭拉客,和有組織的賣淫,卻又都被法律禁止。

阿英(為保護受訪者隱私,本文僅用其名),和其他100多位一輩子從未走上過街頭抗議的中國性工作者,在「我們要自由要生活要權利」的標語前,用她們並不熟悉的語言抗議。她們知道,法國政府懲罰嫖客的計劃,歸根到底是劍指她們賴以生存的行業。

巴黎街頭的阿英們

阿英和她的同行姐妹們通常站在巴黎十三區華人超市前的梧桐樹下,等候客人。在法國媒體眼裡,這些來自中國的女人顛覆了印象中的妓女固有形象。她們平均年齡在40來歲,沒有招搖的露骨打扮,給人的第一感覺,無非就是買菜後三三兩兩地站在街邊嘮嗑打發時光的家庭婦女。

現在,這個低調的群體在令人吃驚地壯大。「目前來我們這裡尋求幫助的中國性工作者已經超過1300位,」荷花車的負責人天木·朗(Tim Lester)說。作為專門幫助華人性工作者的人道主義項目,荷花車在2002年成立初期,所統計到的站街華人婦女不到200位。在意識到華人性工作者的衛生安全,自我保護意識極度缺乏後,世界醫生組織決定創建荷花車,招募能說中文的志願者,旨在從醫療健康方面引導幫助這個群體,而後者也因此被稱為「荷花人」。

荷花車所做的一項調查顯示了巴黎的華人性工作者的處境。她們中的80%獨自生活,也就是說她們並非受到非法組織的控制。她們的平均年齡在42歲,90%的人在中國至少有一個孩子。超過三分之一的被調查者承認,她們曾經有過傳染性性病。46%的婦女沒有定期做婦科檢查。她們中的70%已經遇到過在接待客人的時候沒有安全套的情況。但將近一半的人並未做過愛滋病病毒測試。更令人不安的是,她們中的很多人認為,在沒有保護情況下的性交後,只要做陰道沖洗即可以避免愛滋病的感染。

「我遇到過一位46歲的婦女,她連怎麼用保險套都不知道,沒有任何安全保護意識」,已經在荷花車做了兩年義工的台灣女孩崔雲飛很擔憂地說,「有的客人提出不用安全套的話就多給7-8歐元,有的婦女也會答應,因為她們需要錢。」

相較於巴黎的其他性工作者,荷花人的服務價格相當廉價,僅僅從20歐元起步,這相當於在巴黎喝一杯雞尾酒的價格。「大方一些的客人會給50歐元,」阿英說。

不會法語,沒有合法居留,被當地華人社會鄙視和拋棄,急需賺取生活費和償還透過仲介或者旅行社來法國的高額費用——讓這些荷花人成為最脆弱的和外界絕緣的一個群體。

在法國,華人社會的兩大分支,分別是已經進入第二第三代移民的溫州人,和新移民東北人。作為中國的老工業基地,東北地區在工業轉型後出現大量國有企業倒閉,失業率一度高達30%,而女性是最主要的受害者。大多數東北移民以旅遊者身份,或者是過境方式抵達巴黎。他們大多來自城鎮,接受過教育,其中70%是女性。

荷花車所統計的1300多人的群體,主要來自於中國東北。失去工作,導致經濟上的困難,與丈夫矛盾的升級,尤其是擔心無法支付孩子的教育費用,這些因素導致她們飄洋過海鋌而走險。

城東的美麗城,是巴黎市區最複雜的移民聚集區之一,除了華人移民外,這裡也是傳統的阿拉伯移民聚集區。來自東北的性工作者沿著美麗城地鐵口一帶的大道分布開,因數量龐大已經成為非常醒目的群體。而從中國南方來的阿英們,則將巴黎東南部十三區的唐人街一帶視為她們的領域。對於這些荷花人,她們的主要客人是阿拉伯人和黑人移民,年齡較大的法國人,以及極少的亞洲人。「中國人不會找我們的,他們嫌棄我們太老,」阿英說。

阿英的賭注

四年前,已經50歲的阿英懷揣1000歐元現金,從江西途經香港後飛抵巴黎。此前,她從朋友那裡聽到的關於法國的描述是,「那是全球最富裕的國家,有很多法國人不願意做的職位在等著」。這句只說對了一半的傳聞,讓阿英狠了狠心,下了她這輩子最大膽最瘋狂的一個賭注。「反正我也是一個人,這輩子就沒好好活過」,兩個月前,在巴黎荷花車的辦公室,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阿英不甘心地說。

50歲以前的半輩子生活,一下子被這位自稱為「沒文化,去工地每月到頭就拿到幾百元」的女人全部否定。1990年,阿英結束了11年的婚姻。「我們是沒有感情的婚姻」,阿英現在說起來依然認為那是她的不幸。離婚後,她帶著孩子在當地一家建築公司工地工作。2000年阿英下崗,此後每月領取300多元的生活補貼。

「生活很難。聽朋友說來法國做阿姨到餐廳打工都可以賺到錢。」就這樣,從親朋那裡借來湊滿旅行社張口要的12萬人民幣後,阿英用這筆她這輩子從未見過的大數目,換得一紙命運未卜的旅遊簽證。

「我是想,再怎麼也不會比以前過得壞吧!」但是,接下來的劇情遠非阿英在國內所能編寫出來。

在巴黎的第一周,阿英找到了一個每天只要花費5歐元的搭鋪床位。這應該是在巴黎能找到的最廉價的鋪位了。這種非法的地下旅舍,通常是一位華人房客或者房主將房間分割成若干小空間,再密集地擺上雙層鋪出租給需要的華人。在一間50平方米客房內,大體上要擠進去20多人。他們共用一個衛生間和一個小廚房,連上廁所,做飯都要排隊。因男女混居,性侵犯也是一大問題。這類地下黑旅舍,面對的是華人圈中最底層的失業者,無固定居所,和無身份證群體。

完全不會外語的阿英,從巴黎戴高樂機場抵達唐人街區後,每天唯一能做的,就是到那些亞洲超市前貼滿的小紙片廣告堆中去淘自己的運氣。

十天之後,阿英終於鬆了一口氣。她找到了到法國後的第一份工作。在一個開服裝店的溫州老闆家裡做保姆,除了可以免費吃住,僱主還承諾她將得到900歐元的月薪,這要比她在中國工地上干苦力得到的報酬高出十多倍。前提是,一天的工作從早晨起床後一直到深夜就寢,沒有間斷,沒有周末休息日,沒有保險,沒有任何保障。在法國將一周35個鐘點工作制的最低工資標準以法律保障的形式,固定在1337歐元(稅前,2010年標準)的時候,阿英用以上代價抓住了這份在法律之外的「幸運」黑工。

在離巴黎300多公里的68省,阿英的任務就是帶三位分別是2歲,6歲和12歲的孩子。一個月後,她拿到手的只有800歐元。「他們說我沒有經驗,又說我不會做菜,就扣了我100歐元。」做了六個月保姆後,儘管離12萬債務的目標還很遙遠,阿英還是辭去這份讓她受到羞辱無法忍受的工作。

「真的很難。我照顧三個小孩,最大的那個孩子,看到我就象看到瘟神一樣,還動不動就罵我。我當時就是想不通,法國的兒童教育怎麼這麼差,怎麼教的,孩子一點禮貌都沒有。」阿英低聲地重複,「真的很難。」

一切都離阿英在中國時所能想像到的法國生活太遙遠。

折回巴黎半個月後,阿英找到了第二份工作,還是在一個溫州家庭做保姆。這個時候,阿英已經很清楚,不懂法語,沒有合法居留,她能得到的最好工作就是在華人家庭掃黑工做保姆。

這一次,阿英去了離巴黎很遠的法國南部的波爾多郊區。在南部的11個月時間中,阿英的生活被孤獨牢牢地控制著,她甚至一度懷疑自己是否變得不太正常。「沒有人說話,又不敢出去。主人他們是開餐廳的,都是晚上11點以後才回來。我經常就是對著兩歲的孩子說話,自顧自地說話。」阿英說這話的時候,視線離開了一直盯著的那杯可樂,黯淡地望著窗外,巴黎已經令人絕望地下了一周多的春雨。

回到巴黎後,阿英決定不再做保姆,問起當時的感受,她說:「自由,就是自由了,一下子覺得自由了。」

和大多在巴黎的中國性工作者一樣,先經歷了在華人家庭或者工廠中魔鬼般的不公平待遇後,在債務,房租,伙食,精神的各種壓力中,她們最終加入站街女的行列。

地下的工作

再一次和阿英見面時,在巴黎十三區的一家咖啡館,離她的工作地點大約200米。那天巴黎還是下著小雨。阿英穿著一件天藍的夾克,還是兩周前那條粉色的圍巾,她說,這些衣服大多都是從國內郵寄過來的,「因為便宜很多。」

阿英說起了法國媒體一筆帶過的四月慘案。那是在巴黎十區,一位55歲的中國性工作者在自家被嫖客捅了十多刀後死亡。警察破門而入時,死者赤身裸體滿身是血,屋內還有一位來不及逃走的五十來歲北非移民,這位手上身上沾滿了血的男子正是嫖客。

「你害怕嗎?」

「怎麼會不害怕。前幾天又有一位姐妹被客人打,半邊臉都被打腫了。」

「報警了嗎?」

「她也沒有紙張(合法居留的意思),怎麼敢去報警?」

沒有身份而不敢去報警,越來越成為被人利用的無可彌補的缺陷。「現在的壞人越來越多」,阿英指的是那些占了便宜而不給錢,還使用暴力的客人。「有的時候我看客人有點不對,就會叫上一位姐妹一起下去。否則在下面,叫也沒人聽得到,被人打死都不知道。」

下面,指的就是這些巴黎荷花人的工作地點。

2012年底,從《巴黎人報》,法國新聞廣播電台,到免費報紙《20分鐘》,法國媒體轟炸般地報導華人妓女將地下室變成接客的場所。對法國人來說,這是難以置信的工作地點。

在繁華的唐人街一家超市對面,阿英乘電梯下到地下停車場。她用她的姐妹從客人那裡搞到的鑰匙,打開儲存間與車庫之間的大門。粗加工的灰色水泥牆面和幾扇門上,用暴露的法文寫著婊子等不堪字樣。再拐到通道的盡頭,那裡有一熘兩排的小儲存間。阿英推開一扇門。空間內沒有光源,濃重的精液氣味從黑乎乎的空間散發過來。阿英打開手機上的燈源,燈光打在那張將儲存間塞得滿滿的單人床墊上,沒有床單,污穢不堪。屋裡沒有窗戶,床墊邊的一張鐵製椅子下堆滿了用過的衛生紙。「這種地方,最多待上半個小時,」重新鑽出地面後,阿英鬆了一口氣說。

兩個月前,巴黎警方在九區又一次發動了專門針對華人性工作者的圍捕行動,數十人被抓。因為居留證問題,在巴黎短短的三年時間內,阿英被警察帶走不下三十次。2010年8月,阿英遞交了她的首次難民身份申請。受益於她的難民申請者身份,在移民局給出最終結果之前,阿英得以每次被釋放。但,在這些申請難民居留的荷花人中,大約只有1%的人可以如願以償地得到長期合法居留證。在連續拿了6次短期居留後,想通過難民申請取得合法居留的門已經徹底被關上。也就是說,阿英已經沒有其他辦法可以在法國合法地生活下去了,除了結婚。

阿英也有一位法國男友,那是她曾經的客人。「我那老頭,他不願意結婚。」阿英很冷淡地說,「我這輩子過得不好,現在就是想賺錢。我不是被強迫的,我是自願的。」

現在,阿英買了電腦,唯一目的就是每周上幾次網,通過視頻看看在江西老家的兒子以及孫子。「孩子賺錢生活那麼難,作為母親,總是要幫助孩子吧」,阿英解釋她的賺錢動機。

對於未來,阿英說沒有任何計劃。「被抓到,就回去吧,還能怎樣。」阿英沒有表情,似乎看破紅塵。對於這一點,她知道,並不在荷花車幫助範疇之內。

張竹林、CHRISTINE CHAUMEAU是法國世界報集團記者。

責任編輯: zhongkang  來源:紐約時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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