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朋友圈裡流傳一篇叫《女人要像林青霞一樣優雅老去，別變成污染眼球的老妖精》的文章，那個「老妖精」就是劉曉慶。讀到這篇文章，筆者思考的是，拋開這些個人喜好的無謂之爭，林青霞PK劉曉慶，兩個成功女性間有趣的對照是一種怎樣的表徵?捧林青霞貶劉曉慶，作者說出了什麼?沒有說出什麼?
劉曉慶主演的話劇獲得林青霞捧場
這篇文章以一個腦殘粉式的自我意淫的口吻說「六十而知天命，在走過大半段人生後，林美人修煉得道的，自是一顆透明包容的心」。而在把林青霞塑造成一個洗盡鉛華的女神之後，便開始展開對了劉曉慶的批判：有人永遠頂著「天山童姥」的皮囊不屈抗爭，硬著頭皮迎來59歲還在扮演少女。在這樣的敘述中，從《小花》《芙蓉鎮》中走來的劉曉慶，曾經也是一輩人心中的女神，但走著走著就走偏了，變成了一個愛折騰的「少女心」泛濫的老妖精，年過6旬依然不肯與歲月握手言和。
讀到這篇文章，筆者思考的是，拋開這些個人喜好的無謂之爭，林青霞PK劉曉慶，兩個成功女性間有趣的對照是一種怎樣的表徵?捧林青霞貶劉曉慶，作者說出了什麼?沒有說出什麼?
林青霞和劉曉慶，誰能優雅老去？
首先，就算傾盡萬般溢美之詞，說林青霞如何如何美麗而不自知，如何安分低調地優雅老去，一個沒有被說出來的前提就是：林青霞比許多摸爬滾打的女星幸運得多，她嫁入了豪門。而且她幾乎也比所有嫁入豪門的女星也幸運得多，從未傳出家暴、婆媳不和、婚姻危機等負面新聞。她似乎也不需要像電影《餃子》裡的那個過氣女星苦心積慮地駐顏有術，留住富豪丈夫的心，儘管但凡一個有腦子的人只要用大腦想想就知道，所謂不老的容顏都是說說的，得靠全世界最頂級的化妝品才撐得起。
在媒體上充斥的類似的「女神」論述里，基本是沒有階級分析視野的，好像女神是靜態的，不老的，永恆的，卻意識不到女神何嘗不是一個大大的中產階級所投射的神話呢?這裡的邏輯正如今天中產階級最信奉的各類宗教信仰一般，內在心境決定一切。有人說，林青霞的優雅，是因為她不爭，她平心靜氣地接受了歲月給予她的一切。但我認為這種說法錯了，她不爭，因為她不需要爭。她能優雅老去，因為她有足夠的資本供她優雅地老去。
試問誰不想優雅地老去呢?同為昔日紅星，那個被娛樂圈大佬凌辱而毀掉一生事業，淪落為人老珠黃的邋遢婦人的藍潔瑛難道不想優雅老去嗎?那些掙扎在富士康流水線上的女工們沒有過優雅老去的少年美夢嗎?我難以想像這篇文章的作者能對著這些女工們，以一種中產階級式的心靈雞湯式的調調告訴她們：你們現在用汗水浸透了青春，但你們可以優雅地老去啊。
嫁個好男人，女人才能優雅老去？
作者捧林青霞貶低劉曉慶說明，這個社會給女性設定的理想標準要遠比我們想像的窄得多。
前些天，網上一個很紅的帖子說，北京西城區民政局婚姻登記處掛著一則廣告：做一個好主婦、好母親，是女人最大的本事，為什麼非要削尖了腦袋、累吐了血，跟男人爭資源、搶地盤呀?這個帖子的政治不正確遭到我朋友圈裡熟讀女權主義理論的朋友的猛批，就連從不知女權主義為何物的朋友也能嗅得出其中貶低女性的荒誕感。但這樣的荒誕難道不就是我們的現實嗎?前兩年某大學教授關於「女性是商品」的言論遭到一眾女權主義者的痛批，但這些女權主義者似乎忘了，女性是商品難道不是常識嗎?這位仁兄只不過說出了一句大實話而已。在當前這個一切都可以被商品化的時代，女性是商品這一點還有什麼好疑問的嗎?非但女性是商品，男性難道不是商品嗎?去淘寶上看看那些為屌絲男身漢們提供語聊服務的網站，這種赤裸裸的荷爾蒙經濟不正是男性慾望的商品化嗎?還有什麼好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呢?如果你把林青霞視為這個時代女性的理想形象，你其實就默認了女人要嫁個好老公的邏輯，那有什麼資格去批判那種把女性刻畫成公主的做法呢?
如果把林青霞視為這個時代的理想女性形象，劉曉慶似乎無論如何都跟這個形象差太遠了。儘管從來沒有自封為女權主義者，但她的微博個人介紹旗幟鮮明地亮出其女權的立場：征服世界的不是只有男人。中國演藝圈裡，敢說出這句話而不怕被直男癌們噴死的，估計除了劉曉慶也沒有第二個人了。她也從不把做母親當成畢生的追求，也不把有一個孩子當成是自己生命的延續。在婚姻方面，她大概可以稱得上中國的伊莉莎白•泰勒，屢愛屢戰，結了4次婚，光這一點就可以被直男癌的口水淹死。
把林青霞與劉曉慶相比，總讓我想起冰心對丁玲。前者是一生順風順水、對著繁心春水低吟淺唱的愛心奶奶;後者戎馬一生，義無反顧地成為一個大時代里的革命者。從生命能量的角度來說，劉曉慶這個川妹子無疑與丁玲這個湘妹子有幾分類似，仿佛有無窮的生命能量：文革末期出道，改革開放後大紅大紫，不甘心只做一個女演員，於是下海經商，成為億萬富婆，因為稅案入獄，年過五旬再度復出，年近60之際第四次走入婚姻的殿堂。可以說，她是改革開放三十年的一個絕佳寫照，她把自己卷進每一個大的浪潮里浮沉，並付出了相應的代價。如果說林青霞給女人的啟示是要跟時代、家庭、社會和解，女人要優雅老去，那麼劉曉慶的格局無疑更大，她說「女人不要太早放棄自己」，要敢於在風浪里浮沉搏鬥。把林青霞視為女性的理想典範，本身就是一個小時代的表徵。在一個欠缺歷史感的小時代里，任何的驚天動地都只發生在個人的內部。一個小時代的女性被社會規定的人生軌跡就是嫁個好男人。幸運的，能夠如林青霞一般優雅地老去，不幸運的，只能在忍耐中老去。
優雅老去還是扮嫩作死？
優雅老去還是扮嫩作死?這是中國的中年女演員的尷尬。
中國的電視銀屏沒有為這個50到60年齡段的女星量身打造的電視劇。一過40歲，人老珠黃就只能演婆婆，與俏媳婦展開撕逼大戰。無怪乎我的一個豆瓣友鄰會發出這樣的感嘆：最近看美劇注意到裡面很多40-70歲的女性角色不要太棒，她們容光煥發，自信，讓你覺得她們完全是在盛年渾身上下魅力四射，作為一個女人都為之傾倒。偶爾看一眼國產劇40-70歲女性角色多是黃臉婆怨婦神經病，婆媳撕逼，老公出軌忍聲吞氣，偶爾有個事業有成的老公就要是渣男，好可悲。
而劉曉慶的尷尬在於，她不想服膺於這一套被男性設定的遊戲規則，不想在這樣一個女性被商品化繼而迅速貶值的世界裡做一個優雅老去的婦人，不甘願去演那些被這個行業規定的這個年紀的女星所應該扮演的角色，於是她一再地顛覆、突破，一再跌破那些小清新、小確幸們的底線，以扮嫩作死的姿態踐行她一貫我行我素的人生態度。
從某種程度來說，這始終都不是一種守成式的人格態度，劉曉慶的顛覆，正如張曼玉明知自己唱歌走調難聽卻依然要堅持自己的所愛，不矯飾，不妥協，不吝惜自己的羽毛。但在一個直男癌邏輯泛濫的小時代里，女人最好的道路就是防守式的，守住家庭，守住本分。
本文並不是想要給這篇文章下一個反面的論斷，論證劉曉慶比林青霞牛逼，這本身沒有任何意義。本文質疑的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把林青霞視為萬千女性效仿的理想女性形象。那篇洋洋灑灑的長文，總結成一句話就是：女人啊，在這個直男癌邏輯泛濫的小時代里，讓我們優雅地老去吧。
作者簡介：河西，華東師範大學文化研究碩士在讀。關注當代中國的性與性別問題。原文標題《女人啊，在直男癌的小時代里優雅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