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 > 人物 > 正文

趙紫陽六四遭罷黜 許家屯轉告兩句話

許家屯是曾任中共港澳工作委員會書記、中顧委委員、新華社香港分社社長。1990年出走美國,遭中共保守派對其賣國的指控。1989年大陸發生六四學潮,許家屯默許當時中國政府的駐港機構支持學運。趙紫陽由於其在六四中的態度遭鄧小平為首的中共元老罷黜,當時還未出走美國的許家屯聽到消息後立刻帶給趙紫陽兩句話。許家屯到底說了什麼?本文摘自《許家屯香港回憶錄》,聯經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出版。

一九八九年五月十三日,情況開始發生變化,學生們開始絕食了,連續幾天,加上國內外媒體的連續報導、渲染,學生絕食的形勢越來越緊張,有的學生甚至宣布開始絕水。

我專門打電話給趙紫陽、楊尚昆,建議處理學生絕食活動,不能再拖延了,是否準備幾百輛大客車,騰出醫院,動員醫生、護士和一部分工作人員,都穿上白袍,在拂曉時,幾個人扶一個或抬一個,把絕食學生強制送往醫院,再封鎖天安門廣場,進行對話活動。我擔心如果有學生因絕食而死亡,矛盾就會進一步激化。他們兩人在電話中都講這是好主意。但後來我等來等去,始終沒有看到行動。大概他們那時也無能為力了。

五月十五日,蘇共總書記戈巴契夫(戈巴契夫)訪問中國大陸,十六日上午,鄧小平會見戈氏時講:「今晚你還要同中共中央總書記趙紫陽見面,這將標誌著中蘇兩黨關係實現正常化。」但到了晚上,趙紫陽卻對戈氏講:「你今天上午同鄧小平同志的高級會晤,是你中國之行的高潮,我想這樣說,你同他實行了高級會晤,就意味著我們兩黨關係的恢復,我們兩黨關係實現了正常化,所以,我們兩黨實現正常化不是現在,而是上午。」接著趙紫陽又講:「十三屆一中全會有一個正式決定,就是遇到最重要的問題,仍需要鄧小平掌舵。」

我在電視上看到這條消息,就對幾位副社長講,這個話講糟了,他講這個話也許是好意,但這個時候講這個話,鄧小平要起誤解的。

果然,北京傳來消息,中央常委開會,鄧小平不同意改變對學生運動的定性,趙紫陽辭職了。但十九日凌晨,趙紫陽仍去廣場看望絕食學生。後來知道,十八日晚上政治局開會,一直開到凌晨,否定了趙紫陽處理學運的意見,趙在會後即去廣場看望學生,含著淚講,希望學生停止絕食,愛惜身體,並講他去晚了,對不起同學們。

我在香港知道趙紫陽去天安門廣場看望學生的消息後,因為新華社大樓門前也有日夜靜坐、絕食的香港學生,我就決定也去看望他們。

在現場,有記者問我對學生運動的看法,我講,我完全同意趙紫陽總書記的看法。

當天晚上(五月十九日),李鵬板著面孔宣布北京市戒嚴。

五月廿二日,中央來電報,要我立即去北京。我估計是關於中央改組的事,即於廿三日到北京。在機場接我的中央辦公廳副主任神色迥異於往常,很緊張。他告訴我,北京市公安警察已不能執行任務,市面上由工人、學生、居民沿途設卡,查詢行人車輛,遇到政府、軍隊車輛,隨時有被扣留的可能。因此,現在黨、政、軍、機關用車,車牌一律都換用一般市用車牌。我們從飛機場去住處,為免麻煩,須繞道而行。這位副主任還告訴我,中央已將上海市委書記江澤民調來,來時為免麻煩,下飛機後偽裝稱是醫生。我問他,中央調江澤民來幹什麼?他回答說,「不清楚」,只聽說已接管胡啟立主管的宣傳工作。我因趙紫陽沒有參加十九日的黨政軍幹部會議,心裡已有準備,也就不再詢問了。但我沒有想到,江澤民會任總書記。

廿五日,楊尚昆在中南海毛澤東的游泳池一間休息房裡見我。當時,他們把北京市的情況估計得很嚴重,許多負責人都搬了家。楊尚昆、李鵬搬進了中南海,他們比鄰而居,一個住毛澤東的游泳池,一個住池旁毛澤東逝世時的住宅。在我等待他們召見時,我已經知道,此行是屬於中央「打招呼」性質,全國不少省、市負責人大多已來過北京,我屬於最後幾個人,至於打的什麼「招呼」,不用講,也已猜出八、九分了。

楊尚昆沒有和我講到五月四日兩人談過的話題。一見面,就解釋:「常委決定,因為我和你及幾個人熟悉(楊尚昆沒有講是哪幾個),要我出面談話。」又說:「經常委決定,趙紫陽已停職。小平同志講,已經沒有路可退了,才採取戒嚴,動用解放軍平息動亂。希望你理解,支持中央的決定。」

我當時十分難受,一時講不出話來。半晌才講:「動用解放軍,千萬不要流血啊!」楊尚昆當即表示:「不會的,不會的。」並說:「幾位老帥,徐帥聶帥,也是這樣意見。他們也向中央提了這樣的意見。」又重複了一句:「不會的。」我便問:「誰當總書記?」楊尚昆回答:「還沒有決定。」隨即又補充說:「中央還沒有來得及考慮。」我立即鄭重地向楊尚昆說:「不能讓李鵬當啊!」楊也肯定地回答:「不會的。」

在這樣的問答過程中,我激動地流淚了。

楊尚昆又問了一些香港支援北京學運,以及駐港中方機構的情況,會見約二十分鐘後,他說還有事要處理,要我去見李鵬:「你去和他談談香港經濟方面的情況。」我想,是不是我剛才提過對李鵬的意見,他讓我去見李鵬,緩和我和李鵬的關係?

我辭別楊尚昆即去見李鵬。李的秘書說李去國務院開會,要我坐一會,他通知李鵬馬上回來。我在會客室方坐下,李鵬的老婆朱琳出現,和我打招呼,說:「你們在香港辛苦了。」擺出一副大首長架式,我反感地苦笑以答。坐下後,朱琳立即誇耀起她的丈夫:「我家老李,堅持正氣,不怕人家反對,這陣子很不容易啊!」又說:「學生鬧得那麼凶,趙紫陽還去打他的高爾夫……。」嘮嘮叨叨,不可一世的乞丐。我百感交集,和她一句話也沒有說,沉默以對,她只好沒趣而退。

李鵬一出現,還未坐下,便責問:「《文匯》、《大公》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我直接回答:「這是受天安門影響。」沒有再作解答。他大概也有所感覺,當時也不好對我怎麼樣,轉而以緩和語氣詢問香港情況,我便敘述了香港市民激烈支援天安門學生運動的情況。李鵬聽後,要我與港英政府交涉,讓港英政府出面,對運動進行限制。他又提出,要查明《文匯報》、《大公報》事件,嚴肅處理。我當即向李鵬表示,「香港情況同大陸不一樣,處理方法也要有所不同。」又頂回去了。李鵬聽後,怏怏不快,再也沒有表示意見。我沒有再按照楊尚昆的要求,向他談香港的經濟情況,我只是再一次向他提了關於海南洋浦特區的開發問題。前文已述,我這是受海南省委書記許士傑之託,再一次希望說服李鵬能儘快批准海南省委的報告,李鵬也重複了他按項目批土地的一套,推託過去。這是我和李鵬最後一次單獨談話,話不投機,不足半小時,我就告辭了。

在北京宣布學生運動為動亂以後,姬鵬飛兩次讓秘書打電話給我,向我「建議」(他大概知道我對運動的傾向),處理香港有關學運的事務按李鵬決定的三條指示:一、北京的學生運動是一次動亂;二、對機關幹部和工人要進行正面教育,不參加支持學生的街頭活動,一發現情況,就要嚴格說服和制止;三、要堅持工作,堅持生產。

我們港澳工委討論後決定:李鵬三條照傳達,但是,如有不同意見,可以保留自己的看法,但還要按照三條執行。事實上,這是對這三條有保留的做法。與楊尚昆談話後,我回到香港,在工委會上傳達了楊尚昆的講話,並在機關重申了李鵬的三條意見。但大家並未因此對北京學生運動和香港群眾運動,改變看法。

六月三日晚上十一點多鐘,《文匯報》副社長陳伯堅打電話告訴我:「北京開槍了!」因為他家就住在北京木樨地,那裡是北京首先開槍的地點。

從六月三日晚上起,三、四、五,連續三天三夜,我沒有睡覺,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困了就躺在沙發上。這些時日來,我面前放了兩台電視機、一台收音機。電視每半小時播一次北京情況,電台每十五分鐘播一次北京新聞,實際上是連續二十四小時在播送北京的情況,以及香港和外界的反應。沒有言語能夠敘述我當時心情的矛盾和激憤。我想,共產黨變了,北京那些所謂的共產黨人變了,他們怎麼能夠站到人民群眾的對立面去呢?我下決心要退休了,不幹了。我想,我在香港還有一個善後的問題,不能因我走,使香港一些機關幹部受連累;另外,我想做些安排,以便退休前後,儘可能為香港的一國兩制做些實際的和研究的工作。我相信,某些共產黨員不行了,並不等於共產黨就垮了,將來共產主義還是會實現的。

中共中央宣布撤銷趙紫陽的職務,由江澤民繼任總書記之後,我立即請人帶給趙紫陽兩句話,一句是「公道自在人心」,第二句是「保持身體健康」。帶信的人回復我,趙聽後講了兩個字:「謝謝!」我想,歷史上堅持真理的人,往往要受些委屈;但是,是非曲直,歷史終會還予他們公道,人民不會忘記他們,真理是不會被泯滅的。

責任編輯: 王篤若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tw.aboluowang.com/2016/0416/72465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