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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閣樓男女混居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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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1月下旬某日下午,廠里造反派頭頭突然把我叫去,說是有外調人員來廠找我外調。到那裡一看,兩個陌生男人正等著我。廠里陪見的一個造反派頭頭對我說:「這兩個同志是果品公司來的,找你了解若×的情況,你要老老實實交代,爭取立功。」說完向來人望了一下,示意可以提問了。

來人中一戴眼鏡者單刀直入,問我:「你和若×以及你們那一伙人平時都說了些什麼?」「我們平時聊天也就是些閒話,見面也不多。」我答。眼鏡緊接著問:「你們那年的抱冰堂會議也是閒話嗎?」我一時竟沒反應過來,不知他在說什麼。一會兒,我明白了,回答說:「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會議。我是去過一次抱冰堂,幾十年也就那一次,是1966年春節期間,若×帶著老婆,我帶著老婆孩子,還有宮××、艾××和王××,一道去的。那天我們去晚了,不到一小時茶館就收場了。怎麼能說成是什麼會議呢?」

眼鏡質問道:「你能對你今天說的話負責嗎?」我毫不含糊地回答:「我能對我今天說的每一個標點符號都負責。」「那好,我們走。」兩個外調人員悻悻起身走了。

這是怎麼回事呢?問題出王××身上。他是若×單位的一個小青年,年齡和學識上與我們這些人有代溝。不過,他在單位對若×不錯,有空還到若家坐坐,於是與我們這幾個右派朋友都混熟了。

王××一度是單位保守派的頭頭,掌過一點權。武漢720事件後,造反派掌權,就尋機報復他。一天,人家把他弄到群眾專政指揮部一頓好打,逼問他與若某的來往。他一通胡編亂說,把1966年春節那次抱冰堂茶館喝茶說成「抱冰堂會議」。當天打完,王××被放,他的交代也未被當回事。到1969年清隊時,派性鬥爭更錯綜複雜,3年前的那次喝茶又被提出來調查。除王××和婦女、孩子外,我們幾個右派都被各自的單位關起來了,追問我們在一起有哪些反黨反社會主義言論。

某日下午臨下班時,我剛卸完板車上的材料,一個小組長就對我說:「××,你今天不要回家了。」這時,忽聽又傳來一聲斷喝:「把××看起來!」是我廠造反派總頭頭、社會遊民出身的劉某。當晚我就未能回家。一個街道小廠里的一個社會遊民的一句無法無天的話,竟限制我人身自由長達3個月。

在此期間,無數次開我的鬥爭會。有一次,一個積極分子氣鼓鼓地上台說:「我今天要揭發批判××攻擊偉大領袖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的罪行。他在和他們那一夥牛鬼蛇神放毒時,惡毒地稱偉大領袖毛主席為『最高』,稱毛主席的親密戰友林副主席為『次高』,稱周總理為『台柱』,大家說,××是不是一隻花面狐狸?」下面齊聲應答:「是花面狐狸!」接下來的一個積極分子,一上來就把我的頭狠狠按了幾下,同時怒吼一聲「低頭!」接著直截了當地質問我:「××,你是不是說過『現在8億人看8個戲』?」我承認道:「說過。」會場頓時群情激憤,口號聲聲。

被關期間,我白天照常上班,但不能回家吃飯,晚上不能回家睡覺,而且有兩三個人看守。廠外有一間堆放鐵板和雜物的板房,上面有個小閣樓,他們就把我安頓在那裡。小閣樓約有10平方米,人在中間可以直立,兩邊坡頂處就不能直立了。在一邊的坡頂下安放一張單人床,是我睡的;另一邊的坡頂下搭了一個雙人床(可3人橫臥),是看守我的人睡的。兩床中間放一張方桌,既供我晚上寫交代材料,也是我與看守之間的漢界楚河,因為看守我的是清一色的「嫂子」(我廠男人很少)。

在這麼狹窄的空間裡男女混居一室,很是尷尬。也沒有衛生間,上下閣樓靠一個活動的木單梯,半夜方便很不方便。我如起身方便,總是先乾咳兩聲,並拉亮電燈,以免被栽贓或誤認為我想逃跑或行刺,然後從方桌下面拉出一隻小木桶,面向我的床小解。至於水聲嘩嘩,我就實在沒有法子了。「嫂子」們要起夜,總是輕手輕腳,一般不開燈,至於「泉水叮咚」,也只好橫心由它「叮咚」了。每天夜裡,她們幾人次「叮咚」,我就幾次夢回。

中共九大後,天氣漸漸熱起來,不便之處更多。夜間既不用蓋被子,長褲也不能穿了,即便關了燈,也能模糊顯示肉光腿影。然而,我中封建之毒太深,始終恪守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之道,不把她們放在眼裡。可是「嫂子」們終於忍不住了,一天晚飯後,我親耳聽見一個「嫂子」小聲對頭頭講:「你與若×單位聯繫一下,問他們單位幾時放人。你就說,你們不放人,我們單位可要放了,我們小廠條件有限,不能與你們國營大單位比。」兩天後,廠里放我回家了,沒有給我任何說法。若×單位大,條件好,比我多關了大半年。

(選自《黑五類憶舊》第十一期,2011-03-01)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黑五類憶舊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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