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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讓皇帝都頭痛的「高考」舞弊案

周末刷微博,看到了這樣一條留言:

大家應該都知道這件事了:山東濟寧的女孩苟晶,在1997年作為學校的尖子生高考落榜,1998年復讀後再次落榜,後來她才知道,是當年自己的語文老師篡改了她的檔案,讓自己的女兒頂替她去讀了大學,而她自己後來只能去了一所「野雞」學校,一路飽嘗人生冷暖,最後是靠做電商才站穩了腳跟。

毫無疑問,這位叫「確認鍵」的網友,是站在一個自己搭建的道德制高點上,對苟晶說出這種」慷他人之慨「的話的。

說實話,看完他的評論,有一種無力感。

我不喜歡罵人,也不善於罵人,但實在忍不住想說一句:

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所以又寫了這篇。

自隋唐開科舉以來,統治階級碰到科場舞弊案,是有一個打一個的。當然,在這個過程中,肯定也會有各種妥協和退讓,但總的態度和原則是不變的,甚至是要有幾顆人頭落地的,殺一儆百,不然不足以平民憤。

因為科考舞弊不是一個簡單的舞弊,這事關所有寒門弟子改變命運的通路被堵問題——還是被人用不公平的手段堵住的。

人不怕窮,不怕苦,但怕的是他們意識到他們再努力也沒有辦法改變自己命運,怕的是連他們認為是最公平的機會其實都是不公平的。

一旦這樣的事成為常態,隨之而來的潮水般的憤怒,是可想而知的。

當然,不能拿現在的高考去簡單類比古代的科考,時代和環境也早已大不相同。然而,有些人,有些惡,有些利益鏈和腐敗鏈,卻並不會因時代的改變而改變,他們只會重新梳妝打扮,繼續潛伏在陰暗的角落,繼續幹著令人髮指的勾當。

衷心希望,能給苟晶、陳春秀、王麗麗她們一個交代,她們當然應該得到這個交代。而這也不僅僅是為她們,也是為我們,為大家,為這個社會和國家。

不然,寒的真的不只是她們的心。

1

康熙五十年(1711年),是農曆辛卯年。

這一年的九月初九,是江南鄉試放榜的日子。

那一天,在江南貢院的門外,圍的都是前來看榜的考生。

「鄉試」三年一次,相當於現在的高考,是讀書人官場入仕的第一步,也是關鍵一步。十年寒窗苦讀,今朝一榜揭曉,大家都心有忐忑,屏息等待。

然而,榜單張貼出來沒多久,人群就炸鍋了。

為什麼?因為大家發現在中榜的名單里,大多都是揚州有錢的鹽商子弟或官宦之後,尤其是其中一個叫吳泌和一個叫程光奎的,是遠近聞名的紈絝子弟,不學無術,大字不識幾個,這次居然也是金榜題名。

圖為南京的江南貢院,是中國古代規模最大,影響最廣的科舉考場。明清兩朝,全國半數官員都出自江南貢院。江南省是清朝初期的一個行政區劃,大概涵蓋了今天的安徽、江蘇、上海以及江西和浙江省的小部分。後來因為實在太大且太富,在順治十八年又拆分為安徽和江蘇兩省。但鄉試依舊為「江南鄉試」,所以在這個行政區劃內的考生都屬於一個考區。

1000多名考生很快就聚集到了江寧府學(「府學」為古代官辦教育機構)和江南貢院門前,開始了一場宣洩不滿情緒的「行為藝術秀」:

有人把「貢院」兩個字用白紙遮掉了部分,遠看成了「賣完」(「貢」的繁體字與「賣」的繁體字相近),諷刺這次考試背後有金錢交易;

有人把五路財神抬到了府學明倫堂的孔子像面前,諷刺這次考試是「唯財是舉」;

有人當場做了諷刺打油詩:「能行五者是門生,賄賂功名在此行。」(這次考試的第一道題目就是《論語》裡孔子說的:「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原指「恭」、「寬」、「信」、「敏」、「惠」,考生用來指金子、銀子、珠子、古玩、綢緞)

而更多的人,是將各種對聯貼滿府學的大門口。

其中有一幅對聯相當出彩:

「左丘明兩眼無珠,

趙子龍一身是膽。」

為什麼出彩?因為這次鄉試的主考官叫左必藩,副主考官叫趙晉。

左丘明是寫《左氏春秋》的,相傳雙目失明。而主考官左必蕃也據說是有眼疾,閱卷工作多交於副主考官趙晉。至於趙晉之所以說他是「一身是膽」的趙子龍,自然是諷刺他敢收取賄賂,明目張胆舞弊了。

考生質疑考試不公,主、副考官先被揪出來,這也是必然的。

2

那麼左必蕃和趙晉到底有沒有問題?

有問題。

不過這個問題先放到後面再說,先說說這兩人是何許人也。

左必蕃是廣東順德人,是康熙十二年的進士,做過揚州知府,相當於正廳級幹部。趙晉是福建閩縣人,是翰林院的編修,按他的資歷大致是個處級幹部。這兩個人都是京官,受康熙親自指派,來主考江南會試,可謂是委以重任,寄予厚望。

為什麼呢?因為江南歷來是人才輩出之地,也是商家富豪聚集之所,所以一方面競爭激烈,另一方面,各種利益關係又盤根錯節。來主考江南鄉試,一直是一項「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因為一不小心,就會跌到坑裡。

如今1000多名考生鬧事,無論最後如何收場,左必蕃和趙晉深知:這次考試肯定是捅婁子了。

不過,就在兩位主考官焦頭爛額之際,一個新消息傳來了:

兩江總督噶禮下令,逮捕鬧事的考生,準備判他們聚眾鬧事和誣告。

按理說,讀書人雖然兩袖清風,但在社會上的地位還是比較高的,更何況鬧事的人基本都是秀才。在清朝,秀才是可以免除徭役,見知縣不跪的,所以很少有人敢有那麼大膽子一聲令下,武力解決的。

那這位兩江總督噶禮又是什麼來頭?

來頭確實大得很。

噶禮,滿洲正紅旗人,是清朝開國五大臣何和禮的四世孫,隨康熙親征噶爾丹,深受康熙賞識。而噶禮還有一層特殊的關係:他的母親,是康熙的奶媽。

憑藉這些特殊關係,噶禮一路青雲直上,從內閣學士升山西巡撫,再升戶部左侍郎。雖然噶禮任官期間聲名很差,貪腐成性,但無奈他是康熙眼前的紅人,所以最後一路安然無恙地升任兩江總督——清朝最高級別的封疆大吏,官拜正二品。

若按今天的概念來看,噶禮至少是正部級幹部,如果掛個「兵部尚書」這樣的頭銜,可以算從一品,那就是副國級的幹部了。

電視劇《康熙微服私訪記》中的噶禮

這件事,原本是考生懷疑考試有貓膩而聚眾宣洩一下情緒,現在噶禮將他們逮捕入獄,事態無疑進一步升級了。

不過,雖然噶禮是兩江總督,總管安徽、江蘇和江西三省軍政民務,但在事發地江蘇省,還有一個全省一把手,那就是江蘇巡撫。

清朝的總督和巡撫,是一對關係微妙的存在。

論級別,兩江總督至少是正二品,而江蘇巡撫一般只是從二品。但從實權來看,總督雖然可管數省,但側重軍事,而巡撫雖然只管一省,但側重民生等方方面面,實權在握。關鍵是兩者之間並沒有直接的隸屬關係,都是向皇帝直接匯報的。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巡撫買總督的帳,是情分,如果不買帳,也可以說是本分。

這個江蘇巡撫叫張伯行,偏偏是個不買帳的主。

他一封信,直接寫給了康熙皇帝。

3

康熙很快就收到了張伯行的奏疏。

作為江蘇省的行政一把手,張伯行在奏疏中首先匯報了這次江寧鬧事的大致情況,以及背後的原因:考生質疑考試不公平,並且強調,這件事如果不妥善處理,「恐怕要生大變」。

張伯行的奏疏放到康熙案頭沒多久,主考官左必蕃的奏疏緊接著也到了。

左必蕃作為官場老手,一看事態升級,就知道情況不妙了。更何況他聽聞江蘇巡撫張伯行已經上奏,更知道已經時不我待:

在官場上混,先讓上級領導知道「有這麼回事兒」,和等上級領導來問「有沒有這回事兒」,完全是兩回事兒。

但左必蕃的奏疏頗有講究:

在他的奏疏里,他承認這次考生鬧事,是考試確實可能存在舞弊行為,還直接點出了他猜測的人選:考官王曰俞(容知縣知縣),方名(山陽縣知縣)等人可能收受了吳泌,程光奎的賄賂,保他們取得功名。

但是,除了這兩個人,左必蕃沒有提任何人的名字,只是說自己「失察」是有責任的。

引起那麼大民憤,難道只是考試「可能」存在舞弊行為?難道只涉及到兩個小小的考官?

康熙捋了捋鬍子: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如果在兩個人中要選一個人相信,康熙肯定相信張伯行。

張伯行,河南蘭考人,康熙二十四年的進士,素以清廉和剛正不阿著名,著名到連康熙都知道他。張伯行當初做江蘇按察使(江蘇巡撫的屬下)的時候,因為正直而受當地官場排擠,結果南巡的康熙一舉任命他為福建巡撫,任職兩年後再調任回江蘇任巡撫,成為江蘇省的一把手。

要知道,當時的兩江總督正是噶禮,康熙急匆匆把屁股還沒坐熱的張伯行從福建巡撫任上調回江蘇,一督一撫,用心可知。

張伯行素以清廉聞名

不過,康熙收到張伯行和左必蕃這兩份奏疏後,暫且都先放到了一邊。

因為他還在等他自己專屬渠道的匯報——江南如此重要之地,皇帝怎麼可能沒有自己的眼線?

果然,康熙等的兩份密報馬上就到了:一封來自江寧織造曹寅,一封來自蘇州織造李煦。

曹寅作為曹雪芹的爺爺,他的實力和勢力已為大家所熟知,而李煦是曹寅的大舅子。這兩家親戚把持著最富庶的江寧和蘇州兩地織造產業鏈,同時還肩負著一個重要使命:

不間斷為康熙匯報江南地區的任何風吹草動。

在曹寅和李煦的匯報中,這次的科場考試風波案原因被坐實了:絕對存在舞弊行為。

到了這個時候,輪到康熙拍案而起了:

朕勤政愛民五十年,還從來沒有見過膽子這樣大的奸臣賊子!給他們這麼搞,我大清的江山豈不是要完?!

很快,康熙就欽點武英殿大學士張鵬翮作為欽差大臣,奔赴江蘇省,徹查此案!

張鵬翮,四川遂寧人,是一個比張伯行「清廉」名氣更大的人,因為品行端正,剛正不阿,被康熙稱為「天下第一等人」。

張鵬翮畫像

這樣一個大清官作為欽差大臣去調查這場這場江南科場舞弊案,康熙覺得是很有把握水落石出的。

然而,康熙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4

十一月底,欽差大臣張鵬翮抵達揚州,會同噶禮和張伯行以及安徽巡撫梁世勛,進行「三堂會審」。

幾輪審問之後,大致情況就明白了:

程光奎是兩淮鹽商,和副主考官趙晉以及山陽縣知縣方名關係很好。程光奎有錢之後,就想弄個官「玩玩」。考試的時候,程光奎將「槍手」事先寫好的文章埋在自己考試的隔間裡,考試時挖出,抄寫在卷子上(這裡其實牽涉到考題提前泄露),再在考卷上寫了標記,趙普讓考官認出標記,直接中舉。

而吳泌是鹽商之子,他玩的就比較大了,託了層層關係,包括找到容知縣知王曰俞等人「打點」,在考場裡找了隔壁的考生做「槍手」(光這項花費就是5000兩銀子),抄了答案,寫了標記,最後中舉。

古代科舉考試考生的隔間

這裡面有兩件事值得一提。

一個是張鵬翮為了保險起見,審問前還專門考了考這兩位新晉「舉人」,結果吳泌連兩句《三字經》都背不下來,而程光奎的《百家姓》「趙錢孫李」四個字,只會寫個「錢」字。

另一個是,他們在考卷上約好寫的標記是「其實有」三個字,大概他們想暗示「你們懂的,後面還有兩個字:貓膩」。

至於受賄人,從趙晉到王曰俞到方名,雖然幾經狡辯,但最終都對自己受賄的事實供認不諱。

此外,還審出其他幾個有作弊行為的中舉考生。

然而,有一個重要問題出現了:

在摸清行賄關係鏈的時候,主審官們審出了一條複雜的輸送鏈:吳泌說他曾經通過各種關係,給過上任安徽巡撫葉九思的家人李奇三百兩黃金,而李奇說將金子轉給了現任安徽布政使馬逸姿(在那場鄉試中擔任提調官,即負責封錄、送卷等事宜)的家人軒三,而軒三說自己沒拿過這個錢……

總之,一條線索兜來轉去,這筆巨款總是缺了一大塊,不知去了哪裡。

就在這時候,在審問現場的兩江總督噶禮忽然震怒,下令要對證人李奇「夾脛箝口」①——就是直接上刑。

一旁的張伯行趕緊制止:你這是要瘋啊?是要當庭殺人滅口?

正當兩江總督和江蘇巡撫怒目而視的時候,真正頭大的,是主持會審的欽差大臣張鵬翮。

張鵬翮不是傻子,就眼前這些證據,他知道這件事和兩江總督噶禮估計難脫關係:如果沒有他點頭應允,借趙晉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拿錢舞弊,而主考官左必蕃也不會假裝不知,早就上報了。

但張鵬翮也不是奸臣。他確實剛正不阿,而且之前還頗欣賞張伯行。

但是他還真的不敢動兩江總督噶禮,因為自己有把柄捏在噶禮手裡。

張鵬翮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張懋誠在安徽懷寧縣當知縣,恰好就是噶禮的管轄範圍。之前張懋誠和噶禮有過過節,噶禮一度曾威脅要取張懋誠性命。如果在這件事上得罪噶禮,兒子可能會有大危險。而且噶禮畢竟是康熙面前的紅人,母親又是康熙的奶媽,現在又沒有鐵證,如果扳不倒他,豈不是得罪了權貴?

所以,按照張鵬翮的意思,這個案子就查到這裡吧:行賄人該怎麼判怎麼判,受賄人,就到趙晉為止。

但江蘇巡撫張伯行卻堅決不同意:

科場舞弊,非同小可!老子要挖的就是這條利益鏈!必須一查到底!

於是,一場科場舞弊案,升級成了兩個封疆大吏之間的戰鬥。

5

在會審之後,張伯行的奏疏很快放到了康熙的案頭上。

這份奏疏的主要內容就一個:

兩江總督噶禮很可能捲入了這場科場舞弊案,受賄金額可能達到50萬兩白銀。

張伯行要求將噶禮解職調查。

還沒等康熙緩過神來,噶禮的奏疏也到了。

在這份奏疏里,噶禮一共參奏了張伯行「七大罪狀」,除了誣陷誹謗之外,其中比較嚴重的一條是:當時剛剛被康熙嚴令銷毀的《南山集》是在蘇州刻印的,而張伯行作為江蘇巡撫,就駐紮在蘇州,知情不報,還與為此書做序的方苞交好。

《南山集》又名《戴南山集》,是清代文學家戴名世寫的,因為他住在南山岡,故名「南山集」,書中用大量篇幅記載明末清初的史實,其中包括很多反抗清朝入侵的故事,所以在康熙五十年被禁,前後牽涉300多人,是當時比較大的一樁「文字獄」案。

一個說對方受賄,一個說對方包庇,而這兩個人不是一般人,一個是江蘇巡撫,一個是兩江總督,都是封疆大吏,這樣的「督撫之爭」傳出去,豈不是貽笑大方?

所以康熙也惱火了,一拍桌子:你們兩個人都給我解職!

調令到達,據說張伯行和噶禮在完成解職手續後,走出衙門時還互相看不順眼,來了場「你瞅啥瞅你咋地」的打架,噶禮被張伯行踢了一腳,「踣於地而滾」。②

而此時的康熙,還是要依靠自己的眼線——江寧織造曹寅的又一封密報到了。

在這封密報中,曹寅基本上是三方各打三十三大板:

張鵬翮只查細節,不想涉及督撫之爭,想做「老好人」;目前沒有證據能證明噶禮受賄,但包庇他人可能是有的;張伯行沒有掌握證據就亂說,很可能是公報私仇。

曹寅在密報中的一句話,說到了康熙的心坎里:

「督撫二臣不體貼聖衷,安靜保護,徒博虛名,各為己私,互起朋黨,殊無大臣之體。」③

康熙摸了摸鬍子,心想:對啊!你們兩個國家高級幹部這麼鬧,一點都不想想我大清的臉面,也不想想朕的臉面?

《康熙王朝》中陳道明扮演的康熙帝

根據曹寅的這封密報,康熙也基本確定了自己的判斷——或者說他也有意在身邊大臣中傳達這樣一個口風:

噶禮是有能力的,但小節有虧,張伯行很清廉,但辦事有時候也糊塗。兩個人都有問題,這事情快點解決吧!

為了快點解決問題,康熙決定再加派一個人去查。

於是,漕運總督赫壽又啟程趕往揚州。

6

第二次會審,多了個赫壽,少了噶禮和張伯行。

其實還少了個人,就是安徽巡撫梁世勛——他早看出這個案子不好審,稱病不來了。

二審還是張鵬翮主審,所以主題思想還是想儘快雙方拉和。然而,在二審期間,發生了一件蹊蹺事:

有一個關鍵證人,知道賄金去向以及承擔「拉皮條」作用的涇縣知縣陳天立忽然上吊自殺了,而且家屬說他是因為生病自殺,沒有受到威脅。

曹寅立刻將這件事匯報給了康熙,康熙密令安徽巡撫梁世勛調查陳天立死因(涇縣屬安徽管轄),之前還稱病的梁世勛立刻生龍活虎,但派人調查了幾天後只能無奈回報:

整個江南,司法系統從領導幹部到監獄走卒,都是噶禮的人,他們守口如瓶,一句話也問不出。

但這樣的回覆,其實也多少說明了噶禮與陳天立之死的關係了。

此時,離這場舞弊案案發已經過去半年了,全國都傳得沸沸揚揚,再不拿出審判結果,恐怕是交代不過去了。

張鵬翮無奈之下,硬著頭皮拿出了終審結果:

吳泌絞刑,程光奎、趙晉、方名、王曰俞、馬逸姿等人充軍流放,左必蕃革職,噶禮官降一級,張伯行革職。

審判結果一出,上下譁然。

老百姓們認為:如果說趙晉、方名他們作為考官受賄的事實認定,應該是斬首啊,怎麼才充軍呢?而張伯行既然是和噶禮相互攻擊,那為何判的罪不一樣呢?

這個審判結果讓康熙也很不滿意。

一方面,康熙也覺得張鵬翮把那些案犯判得太輕了,另一方面,又覺得把張伯行判得太重了。

在噶禮和張伯行兩人之間,其實康熙本來是有點傾向噶禮的。但就在審理過程中,康熙有一次在宮中正好碰到了噶禮的母親,也就是自己的奶媽。康熙順口就問起了噶禮這個人怎麼樣?是否和張伯行有什麼個人恩怨?萬萬沒想到的是,噶禮母親沒有包庇兒子,而是說了不少噶禮貪贓枉法的事情。

康熙聽完後長嘆一聲:

「其母尚恥其行,其罪不容誅矣!」④

而在張鵬翮判案之後,曹寅的密報也來了:

這件案子恐怕沒有辦妥,人心難服。

於是康熙拍板決定:三審!

7

三審的班子,徹底換人了。

主審的官員,是康熙欽點的戶部尚書穆和倫以及工部尚書張廷樞。

兩個人風塵僕僕趕到揚州的時候,已經是康熙五十一年的七月了——離案發過去10個月了。

三審的班子上任後,又把所有的罪犯和證人重新提審一次,沒多久就做出了新的判罰:

程光奎不僅僅是「夾帶」(考場作弊攜帶有關材料),也參與了賄買考官,所以應該和吳泌一樣,處以絞刑;

趙晉、方名、王曰俞這三個人犯罪證據確鑿,流放肯定是輕了,判斬立決。

至於噶禮和張伯行,還是維持原判:前者降一級,後者革職。

穆和倫和張廷樞自認為領會到了康熙的意思,可惜他們只是領會到了一半:

噶禮還是判輕了,張伯行還是判重了。

果然,判案意見交上去後,康熙對參與科場舞弊案人員的判罰並無異議,但對噶禮和張伯行的判罰,評語是:「是非顛倒!」⑤

怎麼辦?四審!

不過,這次四審,康熙不再派新的欽差大臣過去了,而是下令「九卿、詹事、科道會同,矢公據實再奏。」⑥

這次康熙也算長了個心眼,在官員進行審判之前,他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先拉了「風向」:

「伯行居官清廉,噶禮操守朕不能信。若無伯行,則江南必受其朘削幾半矣。此互參一案,初遣官往審,為噶禮所制,致不能得其情;再遣官往審,與前無異。爾等能體朕保全清官之意,使正人無所疑懼,則海宇昇平矣。」⑦

意思就是說,張伯行不會受賄,我是信得過的,噶禮的操守麼,我不敢打包票,這下你們聽懂了嗎?

辦案人員自然是聽懂了,但是,他們又憑什麼得罪噶禮呢?

於是,會審的結果是:

「應將噶禮、張伯行俱革職,但地方必得清正之員,方不貽累百姓,張伯行是否革職留任,伏候聖裁。」⑧

一個皮球又踢還給了康熙。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康熙也只能撩起袖子自己上了,親自裁定:

噶禮革職,張伯行革職留任!

8

康熙五十二年正月,「辛卯科場案」終審結果宣判。

除了張伯行革職留任和噶禮 ,與之前三審的結果並無太大差別(程光奎還是從輕判了絞監候)。

至此,拖延了長達一年半的這場舞弊案,終於落下帷幕。

張伯行後來被康熙調到了自己身邊,做到了戶部尚書。

張鵬翮後來也回到了中央,做到了吏部尚書。

這兩位姓張的都在1725年去世,張伯行享年75歲,張鵬翮享年77歲。

而那個噶禮,就在那場舞弊案結束不久,就出事了。

可能是心生怨恨,也可能是有舊怨,噶禮居然夥同自己的弟弟色勒奇以及侄子干都,在自己母親的食物里下毒。母親發現自己的兒子竟然做出這種事,就稟報了康熙,順帶報告噶禮的妻子縱容乾兒子干泰毀壞別人房屋。

康熙立刻下令刑部查證,結果情況屬實。

刑部給出的建議是:噶禮處以凌遲之刑,妻子絞刑,弟弟色勒奇和侄子干都斬首,干泰流放黑龍江。

康熙基本同意了其他的判刑,但還是念了一點和噶禮的舊情:

允他在家自盡,妻子從死,財產充公。

(正文完)

饅頭說

清朝著名的科場舞弊案,其實一共有三場。

除了這場康熙帝的「辛卯科場案」外,還有順治帝時的「丁酉科場案」以及咸豐帝時的「戊午科場案」。若論人頭落地的數量,以及被牽涉到的最高官員的級別,這場「辛卯科場案」都算不上第一。如果勉強要算的話,大概是涉案金額最高的(有人按米價計算,折合成現在的錢至少要上億元)。

但這場科場舞弊案卻依舊很有代表性,那就是一個看似簡單的舞弊行為背後,是一連串的利益鏈,以及觸目驚心的腐敗鏈。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饅頭說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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