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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荒誕 「七仙女」嚴鳳英被當眾裸剖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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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鳳英被逼自殺後,竟然還遭到當眾開膛剖腹!圖為嚴鳳英(中)《天仙配》劇照。(網絡圖片)

一位聞名全國的女演員被逼自殺後,竟然還遭到當眾開膛剖腹中共當局對如此野蠻殘酷的罪行,不作交待,不追緝兇犯軍代表劉萬泉,他們執政的合理性依據何在!

蘇曉康關於嚴鳳英之死:《我們的七仙女》,可是——「七仙女」竟被開膛剖腹,而且是當眾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一個怎樣瘋癲丶倒錯的世道,才會導致這種慘劇?堪比中國古代凌遲剖腹,碎棺戳屍的陰慘之刑,昭然施行於二十世紀,現代中國人的常識丶倫理底線哪裡去了?

直接施暴者,是一個軍代表,他的權力來源是什麼,竟可以令他如此喪盡天良而不被制止?誰又應當負責並被追究?

「七仙女」今天是如何被平反丶有被重新歌頌的?平反是如何繞過了這個慘烈的細節?而忘掉這個細節,對我們意味著什麼?

我無法下筆,是我面對不了這幾個問題,我一動筆就心裡發慌。我不能陳述完事實就了事,與其這樣,我寧願不著一字。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這穿越了古與今丶南與北丶神話與現實丶傳統與當今丶官場與市井的一曲黃梅調,無論後來被多少人反覆詠嘆了多少次,依然已成絕響,而嚴鳳英這個「墜入凡間的精靈」,曾給中國民間帶來的藝術享受,幾乎空前絕後,是目下演藝界的「天王巨星」們無法企及的。一個藝術家,在承平時期可以家喻戶曉丶名滿天下,一旦世道淪喪,或可遭遇常情無法想像的恐怖之境。一個藝人(江青)升天,氣焰萬丈,則普天下的藝人均成另類,或入獄為囚,或揪鬥致死,或忍辱自盡,活得出來的寥寥無幾,然而身受戕害之劇烈,無人甚於嚴鳳英。無疑,這不是一個「黃梅戲巨星」個人的榮辱沉浮之道,這是制度性的問題,但又不盡然,嚴鳳英慘劇所映射的解讀空間和涵義,早已溢出這些範疇。

嚴鳳英丈夫對妻遭殘殺的敘述

八十年代我因採訪書寫的緣由,聞聽過無數文革慘禍,可是嚴鳳英的遭遇,還是讓我聽得喘不來氣。那是一九八八年歲尾,我帶《五四》劇組南下,首站直奔安徽,目標是兩個安慶人:剛剛找到墓冢的中共首任總書記陳獨秀,蒙冤二十年的「七仙女」嚴鳳英。十二月十八日記載:「中午一時抵合肥,住炮兵學院。晚上與導演去找王冠亞(嚴鳳英丈夫),未遇。」十九日記載:「下午再去王冠亞家談嚴鳳英事件。極慘。嚴吃安眠藥自殺後,被剖腹。」我從當年的採訪記錄里,也找到了王冠亞的口述,有兩頁,第一句便是:「嚴鳳英六八年去世,已二十年了。」

王冠亞的大致陳述是:為追究六四年「天津黑會」反江青,六八年四月五日《紅安徽》報點了嚴鳳英的名,省藝校造反派就來逼供,她一天沒吃飯,態度很硬,說柏龍駒丶王少舫也去了嘛,卻在這時王少舫貼出一張大字報,對嚴上綱上線,她非常傷心,說最好的朋友怎麼也講這樣的胡話。四月七日她在家寫了一夜,反駁王少舫,又曾去找柏龍駒為她作證,遭到婉拒,她氣極。當夜,王冠亞被嚴鳳英哭醒,發現她已服了大量安眠藥丶留了絕命書。以下直接引述採訪記錄:

「我把醫生找來,又去找軍代表,但他來了以後還想搞口供,嚴還是講自己不會反黨,邊講邊哭,他們還不讓醫生進來。我去借板車,送到醫院,第二天(四月八日)早上五點鐘死了。軍代表馬上要牛鬼蛇神表態,誰也不能流眼淚,說嚴鳳英自絕於人民,後來為了轉移視線,說嚴肚子裡有發報機,要開腸破肚,我幾乎要瘋了,要我簽字,我不干,我走後,聽說當眾將嚴開膛,用開刀的斧頭大開膛,從胸骨一直劈到恥骨,把腸子翻出來,找出一百多粒安眠藥,又拿去化驗。軍代表在現場。」

我至今還記得王冠亞的樣子,瘦弱丶清瘦,一臉不甘吞忍的哀怒。雖然一九七八年嚴鳳英已被平反丶一九八五年他也撰寫出版了傳記文學《嚴鳳英》,一九八六年還在安慶樹起了一座嚴鳳英漢白玉雕像。這一切,算是還了嚴鳳英一個公道了嗎?只有王冠亞知道,九泉之下的嚴鳳英,要的是一個公正。

別說八十年代末期,直到今天,文革仍然是禁區。中共不准人民再深究一步,於是,鄧小平審判並監禁「四人幫」,也在全國逮捕各地的造反派頭頭,這麼一場清算,就變成是他們自己報了私仇。這裡缺的也是一個公正。

殺戮現場指揮:軍代表劉萬泉

又二十年過去了,王冠亞還是沒有放棄。最近我在網上竟又找到他的一篇文字,恰好拿來跟當年我的採訪記錄對照,關於「開膛破肚」的事實,這篇文字描述得很詳細,列錄如下:

「嚴鳳英死後不到一個小時,劇團的領導就趕來了,任務只有一條:嚴鳳英之死有不少疑問,有人檢舉她是國民黨特務,是奉了上級命令自殺而死的,所以要剖開她的肚皮挖出她的內臟,檢查她肚子裡的特務工具!醫生也不同意開,他們只會按醫療的方法開,而這是公安部門刑事偵查的技術,他們沒學過,不會開。而領導講,現在不是治療的問題!」

「他們開刀時,紅梅劇團派了四個人在嚴鳳英身邊監視,『屁派』一個男造反派頭頭,『積派』一個女造反派頭頭各站兩邊,上方站的是『革命幹部』,下方站的是那個軍代表劉萬泉。醫生用手術用的小斧頭從咽下砍起,向下一根肋骨一根肋骨地砍,然後把內臟拉出來,剖開,找他們聽到檢舉的所謂『發報機』丶『照相機』……等『特務工具』——當然一無所獲!只查到一百多粒安眠藥片!當劈到恥骨時,膀胱的尿噴了出來,那個軍代表悻悻地說:『嚴鳳英,我沒看過你的戲,也沒看過你的電影,今天我看到你的原形了!』可見得他的『階級仇恨』是多麼深!」

當年王冠亞並未對我提起那個軍代表的姓名,在這篇文章里,這個名字出現了:劉萬泉,一個軍隊俱樂部主任。

王冠亞寫道:「我倒不是為江青開脫罪責,一般講,嚴鳳英之死是江青的文化專制主義所害。但是,江青委實沒到合肥來!更沒有介入安徽省紅梅戲劇團的文化大革命,直接責任是誰呢?那些鬥過嚴鳳英,誣陷過嚴鳳英,尤其是整過嚴鳳英的人,沒有一個敢承擔責任,那個劉萬泉還被評為『活學活用的學習毛澤東思想積極份子』保護起來了!黨為他承擔了責任,他卻絲毫責任也不承擔。後來,我們一位楊同志去問他,為什麼把嚴鳳英往死里整?他說:文化大革命是偉大領袖毛主席親自發動親自領導的,要向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開火,在安徽在劇團不整嚴鳳英,整老鬼呀!他理直氣壯推得一乾二淨,一點責任也不承擔。」

王冠亞這段話,真叫我對他刮目相看!

中國人是毛氏大廝殺的同謀

至此,嚴鳳英慘案已觸及文革被隱諱的多個側面。對中共來說,投鼠忌器,否定文革但不能「砍旗」,最大的元兇毛澤東必須赦免。公審林彪「四人幫」,也許是一個很不錯的策略,往上可以遮攔住毛澤東,往下則可赦免這場血腥民粹運動的絕大部分暴民,掐頭去尾取中段,像極了一杓紅燒鯉魚,結果是贏來政權又得民心,從此江山底定。否則,追究「響應偉大領袖號召」者之罪,如何摘得出來那個號召者呢?依照政治學的常識,特別是韋伯的學說來分析,文革這樣的「全民瘋狂」,乃是「奇里斯瑪」(Charisma)型領袖與擁戴民眾的一場「共謀」,頗有法國大革命的諸多特徵,甚至也很接近納粹德國全民追隨希特勒迫害猶太人的那種「同謀」性質,這正是中國人難以徹底反省文革的原因。在一定意義上,中國人至今默認中共袒護毛澤東,是在媾合一次新的同謀。億萬文革參與者內心的不乾淨,乃是這次同謀的心理基礎。而鄧小平及其繼承者,其實誰也沒有赦免,他們只是赦免了罪惡;他們也沒有為這個民族找回絲毫公正,僅只如王友琴所言「遺棄了受害者」。

嚴鳳英死於構陷丶出賣丶絕望。文革這場「古羅馬鬥獸場」式的全民大廝殺,演繹的不是什麼階級鬥爭丶路線鬥爭,而是人性的所有醜惡丶所有人的人性齷齪。王少舫演出「董永出賣七仙女」的一幕,是把嚴鳳英推下懸崖的最後一擊,《天仙配》這個神話,就被現實永遠玷污了,於是,在嚴鳳英身後的世界裡,你越是讚揚黃梅戲這兩位老搭檔舞台合作的天衣無縫,便越是襯託了人間背叛的不道德和沉淪深度,而那些嚴鳳英傳記性的廣播劇(特等獎)丶電視劇(飛天獎),還有「嚴鳳英丶王少舫舞台藝術研討會」等等,皆不免流於蒼白和刻意躲避殘酷真相的虛偽,即使有王冠亞的親自參與,也無補於事。

軍代表執政將無法無天最大化

施暴者這個角色,在嚴案中舉足輕重,他施行了一場可怕的私刑。文革的整個前提也許無法改變,人人自危丶互相踐踏的大環境也在所難免,甚至受害者也只能承受出賣丶構陷等不義之舉,但是,假如一九六八年春派駐安徽省黃梅劇團的軍代表是另一個人的話,嚴鳳英死後被「開膛破肚」的機率,幾乎可以降低百分之九十九。這個駭人聽聞的暴行,基本上是一個「拉大旗作虎皮」的私人性的為所欲為,一種洩慾丶意淫的獸性的病態發作。我們痛定思痛,怎可不去釐清一下這種屠宰場和屠夫出現的機制呢?不錯,毛澤東的「和尚打傘,無法無天」乃是這機制的龍頭,但文革之前老毛的頭上已經沒有一根頭髮了(無法無天),文革幾乎就像他搖身一變成了孫猴子,拔根汗毛「噗」地一吹,變出無數的小孫猴子來——文革將毛澤東的「無法無天」最大化了,全國各個角落裡雨後春筍般地生出無數個「小毛澤東」來,每一個都在他(她)的封地里稱王稱霸丶草菅人命。這個「最大化」的機制,卻是無人認真研究過的。如果簡單一點的描述,就如同全國最高法院將死刑核准權,一次性地批發給各省各地丶各行各業丶各門各派的各層級的無數頭頭腦腦,那麼,中國不就成了一個大屠宰場了嘛!文革中握有生殺大權的人,有哪幾類?我們只需問,取代癱瘓的黨政系統功能的是誰,便一目了然。有兩類是無需質疑的,一是群眾派別的頭頭們,他們甚至可以發動地區性的內戰;另一類便是各地軍區丶野戰軍派出的軍代表們。

嚴鳳英慘案驚人地相似於那個時期的所謂「女巫迫害」:十六丶十七世紀西歐曾墜入一個瘋狂迫害異教徒丶「魔術師」的時代,宗教裁判所的懲罰酷刑計有砍手丶剁耳丶烙刑丶笞刑丶浸泡丶鎖綁丶監禁丶罰款丶放逐丶賣為奴隸等,死刑大部分是絞刑,還有斬首丶溺死丶裂刑等,然後焚毀屍骸,對「巫師」特別是「女巫」則直接燒死在火刑柱上,意謂「防範巨毒」。嚴鳳英已經死了四十年,至今並未喚醒中國人:我們尚未走出中世紀。

(蘇曉康:中國八十年代報導文學重要作家,電視劇《河殤》總撰稿人,一九八九年流亡美國。)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開放雜誌》2008年12月號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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