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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黨」給我的命令是:「你立刻到延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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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隨「劉同志」到了楊樹浦一個骯髒不堪的弄堂,又輕步踏進一所陰森的房子,「劉同志」說這就是他的「家」,就在這個「劉同志」的「家裡」,我和另一個...

《鬥爭十八年》---司馬璐

(連載之三)

第三章上海蟻社與地下黨

我回到圖書館,館長對我很不滿意,我正擔憂自己又要失業了。就在這天下午,我收到一封專人送來的信,信的內容是這樣:

「請即至西門外火車站一談,我手上持有「京戲大全」一部。」

下面的具名是「黃景荷」,這個名字是我過去在上海工作時一個女友的名字,我奇怪了,她找我幹嗎?她又怎麼知道我今天出獄了呢?我立刻毫不遲疑的趕到火車站去,遍尋女客中並無黃景荷,然後我在一位男客當中,果然發現有人手持「京戲大全」的,他似乎也在注視我,我們兩對眼睛不期然相互對視,然後我慢步走近他,他也輕叫了我一聲:「X先生」,我們開始交談,原來他和黃景荷也並不相識,我將要釋放的消息,上海方面在早幾天就知道了,黨派他如此這般的來接我立刻到上海去,我又來不及回去取行李,臨時在車站寫了一封簡訊給圖書館陳館長,說我出獄以後,因心情不好,暫時回家休息去了,其實,我那裡有什麼家可回呢!

那位接我的同志他自稱姓郭,在車上儘是打盹,我的腿無意間碰了他一下,他霍然驚醒,睜開眼對我翻翻又把眼睛合上了。

到上海以後,我隨他下了車,我們從車站一直走到北四川路永安里十六號,他先招呼我在門外等等,然後又招呼我走上樓去,一看正是我過去的上級;郭好像並不知道我們原已相識,他為我介紹這是「劉同志』,我卻逕稱他為「孫先生」,因為這是我過去一直對他的稱呼(以前他又對我說,他的原名是凌永青)。以後我知道,他的確已經改姓劉了。當時用的名字是「劉鵬飛」,到底他的真名字是什麼,我直到現在也不知道。此人後來聽說在抗戰初期被派充「新四軍」第四支隊某團政委,「新四軍」第四支隊不久以違抗中共中央軍事委員會命令,和「宗派主義」、「軍閥主義」的罪名,被項英派羅炳輝繳械,他也死於亂槍之中。

奇怪的是,我在獄中的一切表現乃至供詞,「劉同志」知道得那麼詳細,他說我能夠機動的應付環境和獄中所表現的堅定,經過這次考驗和鍛鍊,我可以夠做一個真正的布爾雪維克了。然後他又要我再寫自傳,再填表格,對我說:「現在,你可以入黨了。」

半月以後,他通知我,小組會和支部的審查,我已經被通過做一個「後補黨員」了。後補期是六個月。

我隨「劉同志」到了楊樹浦一個骯髒不堪的弄堂,又輕步踏進一所陰森的房子,「劉同志」說這就是他的「家」,就在這個「劉同志」的「家裡」,我和另一個同志同時舉行了一個簡單而嚴肅的入黨儀式,壁上掛著一小張紅紙上塗著鐮刀斧頭的旗,我們機械的舉起手,宣讀誓詞,我的介紹人是「劉同志」,另外還有一個名字,我就根本不知道此人是誰。監誓人當時說是一位「馮同志」,我和他僅見過這一面,以後就不知道他和從沒有再見過他。這幕入黨儀式的戲,匆匆演出二十分鍾,以後就木然的立在那裡聽訓,「劉同志」是自始至終的導演者,他很得意的樣子。

第二天,我就被「交」給一位「賈先生」,他當時公開的身份是上海蟻社的負責人之一,實際上是負責新黨員的訓練工作。「劉同志」對我說:「賈先生是一位進步份子,並不是同志。」但是他又囑咐我接受他的領導,我有些奇怪,為什麼一個黨員要接受一個「進步份子」的領導呢?但是我因為信任「劉同志」,沒有多加懷疑又隨著「賈先生」去了。

「賈先生」把我和另外六個青年人編成一個小組,說這是要我們讀書學習,我們每個人都用了一個假名字相互介紹認識,除了小組會議以外,我們不准私相談話,在路上見面也不准招呼。起初,我僅僅知道這是一個在黨領導下的政治性的學習組織。我們七個人中,有一個是被派為小組長的,他每天要召開兩次小組會議,實際上等於給我們上課,所講授的內容是「黨的建設」,「黨史」,「政治報告」等等,有時並傳閱一些油印的政治文件,這時我們才心照不宣的彼此知道都是「同志」。不久之後,我們明了了,這原來是黨的地下黨校。

蟻社是當時上海的一個公開的左翼文化和青年組織,它除了辦有螞蟻圖書館以外,並領導許多左翼青年的讀書會,這些讀書會的份子多半是屬於普通的左傾青年,所以黨校被掩護在中間,萬一暴露,他們可以諉稱是讀書會,讀書會讀些什麼書,蟻社當局一向公開表示是隨大家自由選擇的。頂多他們把這個「黨校」的責任,推卸成少數的「左傾幼稚病」的份子個人的行為。

受訓剛滿半個月,恰遇到七七事變發生。我們那個小組長這時直接以黨的地位對我們說話了,他以為這次政府一定要向日本帝國主義者「投降」,這麼一來,全國的革命高潮就要到來了,我們的黨就可以領導全國的革命了,他對於報紙上的新聞全不相信,對於國軍在華北抵抗的消息也表示不可靠。他這時莫名其妙的委派了我一個武裝委員會的委員名義,要我把徐家匯一帶的老百姓組織起來,累得我跑了幾趟,餓了,就在路邊攤子上吃兩塊甘薯,想來想去,也不知從何下手。我把這件事告訴了「賈先生」,他非常生氣,說這簡直胡鬧,他問這是誰的主意,誰的命令,我說是「先同志」(即小組長)派我的。他接著就把「先同志」叫去大罵了一頓。「先同志」跟著又找到我大發雷霆,並且擺起臭架子對我說:

「你懂得組織的秘密嗎?你懂得紀律嗎?你懂得工作的關係嗎?越級報告是違反紀律的。你以後應該只有對我個人負責,懂得嗎?」

上海的局勢一天天緊張了,紅軍已宣布改編為八路軍,接著,八一三抗戰開始了,有些同志很興奮,有些同志又很頹喪;但是黨的命令,為了要爭取人心,我們不能不裝作對抗戰很積極的樣子。後來當很多年輕黨員要到戰地去的時候,黨的負責人又指斥這是一種風頭主義和個人英雄主義。當前方極度吃緊的時候,黨卻號召我們到 大陸做群眾工作去。全國人民都捲入民族意識的抗戰高潮了,黨這時卻要求我們不僅需要民族的警惕性,而且需要提高階級的警惕性。黨告訴我們,黨與資產階級的國民黨合作,並不是放棄革命,而是為了保存、鞏固和擴大革命實力,採取迂迴的戰略,以便進一步領導全國革命。黨又隨時提醒我們,不要給資產階級的意識(所謂資產階級意識在當時即指民族意識)麻痹了。在民主革命中,無產階級政黨必須保持自己的獨立性,黨必須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中爭取領導權,加強對黨員與非黨幹部的馬列主義教育。發展群眾力量。並隨時準備革命的「轉變」。這時上級特別指示我們,要我們讀列寧的「兩個策略」這本書。在抗戰初期,黨中央就一再三申五令要我們提防「民族資產階級的叛變」,理由說是「民族資產階級」先天的對於革命是動搖的、不徹底的,所謂「抗日民族統一戰線」,黨告訴我們,這是黨的「現階段」的政策。在上海炮聲隆隆中,我們關心的不是前方的勝利,「戰訊」都不大引起我們的興趣,而是許許多多離奇的謠言把我們弄得烏煙瘴氣,頭昏腦脹,從上級和一般同志傳出來的消息,不是說國軍若干「投降」,就是說中日正在「言和」,同志間一見面都愛打聽謠言,愈新鮮愈奇特愈有味,日本人的宣傳往往成為我們宣傳的好資料。有時一個謠言兜了一個圈子又鑽到造謠者自己的耳里,我們的上級聽了也付之一笑。很得意的覺得他的造謠的「政治目的」達到了。因為黨當時宣傳的中心是打擊政府的威信,「爭取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中的領導權」。而在一般的公開場合,我們都已經習慣於高呼「擁護政府」,「擁護蔣委員長」,「實行三民主義」的口號了。

太原失守,大上海的保衛戰漸近尾聲,在撤退中間,有些同志很希望黨能領導我們在敵後打游擊,這點本領是我們若干同志間素來引以自豪的,我們這些年輕黨員平日都被「二萬五千里長征」的故事聽得心花怒放,這時如何不想一顯身手?但是,黨給我的命令卻是:「你立刻到延安去。」

「上海這個地方太壞...少去些不正經的地方」(連載之一)

」比起後來住過的中共監獄,這已經是天堂了 」 (連載之二)

責任編輯: 秦瑞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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