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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富汗留學生因發表反對塔利班言論遭網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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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塔利班占領喀布爾之後,佳藍一直持續在中國社交平台上更新當地情況;作為研究世界史專業的青年學者,他還會發表對於阿富汗局勢的分析和判斷。他一直更新塔利班的暴力行為,呼籲世界媒體關注阿富汗偏遠省份的糟糕情況,他反對塔利班的言論,激怒了一些與他觀點不同的中國網友。

阿富汗喀布爾的7歲女孩Mohboba患有利什曼病,導致她的臉部皮膚上布滿有如彈孔的斑紋。在阿富汗,許多貧困地區兒童都因細菌感染而患上這種皮膚病

最近幾天,阿富汗青年、浙江大學在讀博士生佳藍·巴澤旺(Jalal Bazwan)的中國社交平台上,總會湧入一些難以入目的攻擊話語。

佳藍在中國生活了近十年,先後就讀於深圳大學、南京大學,現在是浙江大學研究世界歷史的博士生,最近卻因為他在社交平台上發表反對塔利班暴行的言論,招至一些中國網友辱罵。認理、愛辯論、有批判思維的他忍不住回懟,但很多時候還是在旁人的勸慰下,忍了下來。

國家命運和個人生活在此時密切交織,他可謂「腹背受敵」。佳藍人在喀布爾,經歷著國家在塔利班掌控下「看似平靜」的改朝換代,同時在第二故鄉中國,他也體會到網絡輿論場上的「戰火連天」。

喀布爾

當評論區成為輿論戰場

自塔利班占領喀布爾之後,佳藍一直持續在中國社交平台上更新當地情況;作為研究世界史專業的青年學者,他還會發表對於阿富汗局勢的分析和判斷。

他一直更新塔利班的暴力行為,呼籲世界媒體關注阿富汗偏遠省份的糟糕情況,比如在楠格哈爾·加尼·哈伊爾地區,塔利班向兒童開火,要求本地人為他們提供食物和住所,去餐廳免費吃飯,去加油站強迫加油站工作人員免費給汽車加油……

他反對塔利班的言論,激怒了一些與他觀點不同的中國網友。「很多人發給我私信說,你有什麼資格使用我們的網際網路發表對阿富汗局勢的分析和自己的觀點。」有人甚至直接對他進行人身攻擊。

一位關注佳藍的朋友給他發私信說,「中國有一些支持塔利班的人,其中有人可能偏激,注意安全」。

還有熱心人建議他取消點讚其他中國女性的發言,因為這樣就不會有人攻擊他「眼饞中國女生」。「現在有一些人比較偏激,對於他們不認可的外國人很排斥,能找出很多理由攻擊你。保護你的觀點不因為這種理由而受攻擊,也是在保護這些女性朋友不被騷擾。」

本是善意提醒的話,卻讓佳藍覺得難受,但他還是聽從建議,取消點讚了。

2010年12月,阿富汗楠格哈爾省一處秘密地點的塔利班武裝人員

「你們沒有資格說我是什麼樣的人或有什麼想法。如果你們不喜歡我的想法請可以無視我發的內容和文章。」佳藍曾在頭條平台如此寫道,但後來自己又把這條消息刪除了。他目前刪除了在頭條平台發表過的一些內容,只在微博繼續更新狀態。

現在他每發一條社交狀態,評論區都成為網友的「輿論戰場」:有人說著難以入耳的宣洩情緒的話,也有人感嘆阿富汗人命途多舛。還有人鼓勵他,應團結所有理性的和平的寬容的力量,發出自己的聲音;勸他不要因為某些評論而生氣。

想再找份高校工作卻屢屢碰壁

佳藍出生於1991年,本科就來到中國求學,現在是浙江大學世界史專業在讀博士。2020年1月底,由於簽證到期,佳藍不得不回到阿富汗,後來因為疫情,一直未能返回中國繼續學業。

他用中文記錄了在阿富汗的這一年的生活。去年6月,他們一家都感染了新冠肺炎。但他們沒有去醫院,依靠吃藥,最終自愈了。他本人因為這個留下後遺症,嗅覺變得不再靈敏。他當時說,新冠肺炎在每日戰亂、出門就面臨死亡的阿富汗人民看來,只是一場持續幾周的普通感冒罷了。

佳藍在拍攝一朵花

2020年10月,在塔利班的轟炸中,佳藍老家的堂弟和幾位親戚遇難了。據他說,大部分遇難者都是未成年人,有的甚至剛出生不久。一位失去孩子的母親受了刺激,現在還經常跑到襲擊地點尋找孩子,「精神已經出了問題」。

他的手機里至今留存有這場襲擊過後的照片:有遇難者的親人蹲在蒙著白布的遺體旁流淚;有人手裡拿著被鮮血浸染的書本;兩個嬰兒頭部被炸傷、躺在一張塑料布上接受治療……

宣布執政的塔利班在喀布爾街頭

但他依然是個積極樂觀的人。這一年多,他會在微博分享關於阿富汗的一切:雨後的喀布爾街頭積水、小孩子在游泳;阿富汗色彩斑斕美麗的傳統服裝;楠格哈爾省偏遠的高中學校;巴達赫尚的自然美景區;阿富汗盛產的可口乾果;阿富汗最好吃的卡布里手抓飯……

佳藍來自阿富汗南部楠格哈爾省辛瓦里阿欽區一個小村莊,屬於普什圖族。在被塔利班控制的地區長大,他度過了壓抑的童年。2002年他和哥哥跟隨舅舅來到巴基斯坦北部城市白沙瓦地區,讀完了中學。

2012年,他來到深圳大學求學,也是深圳大學錄取的第一個阿富汗學生。而到了2014年,因為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領土爭端,佳藍的家人被巴基斯坦政府驅趕,搬到了首都喀布爾。

喀布爾賣氣球的人

有媒體寫過,佳藍的阿富汗面孔在中國常被另眼看待,本科有位教授上課時,總是含沙射影地說,伊斯蘭社會如何保守極端,望向佳藍那邊。「幾次後,我忍不住了,直接舉手說:老師,不是每一個伊斯蘭都很極端。」

課下,佳藍還跑到教授辦公室,給他講伊斯蘭的歷史文化,「儘管我很不喜歡保守的伊斯蘭社會,可他的認識是錯誤的,我還是會糾正他。」

2019年,佳藍作為留學生代表,參加了阿富汗駐華大使館慶祝阿富汗獨立100周年系列活動。

而去年,他想在喀布爾找份工作,卻屢屢碰壁。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統計,阿富汗仍有超過1000萬名青年和成年人是文盲。像佳藍這樣接受過高等教育、掌握6種語言、讀到博士的阿富汗青年,更是鳳毛麟角。

兩周前,喀布爾一所私立高校打來電話,願意向佳藍提供該校國際關係學院的教授崗位,但他去試課時,還沒開始就被叫停了,「因為我口中的歷史,與這所學校推崇的伊斯蘭教歷史觀相悖,他們就不讓我講了」。認理的佳藍爭辯說,「為什麼不讓我講歷史?這對阿富汗非常重要。」

「我不喜歡這個保守的社會,有些話說了會吵起來,時間長了,我已經學會了不說話。」佳藍覺得與其和朋友出去,不如一個人在家裡待著看看書和論文,「如果回不到中國,還得繼續去別的高校面試。」

這一周來,在和作者的交談中,他說為了保證安全、讓總是操勞的母親放心,自己一直沒有出門。事實上,這種狀態已經持續很久了。前幾個月。他還養了一隻叫做Malak的白色小狗和幾隻小鳥。

佳藍養的小狗malak

曾向中國捐贈兩萬隻口罩,大使發信表揚

距離佳藍第一次來到中國已經快十年了,他向不少人分享過2012年初到深圳時那個夏天遇到的囧事。

當時他還不會中文,去機場搭計程車,結果遇到的司機不會英文。倆人在機場耗了1個多小時,司機開到高速收費站,售票員也不會英語,這讓第一次出國的他快急哭了。後來佳藍拿著司機的手機給懂中文的阿富汗朋友打電話,才終於指明白路。

在中國的這些年裡,他從陌生的異鄉人到逐漸融入,也關注中國的各種事務。在大學裡他會積極參加公益活動;每逢中國傳統節日,他會在微博表示慶祝;而遇到災情比如新冠疫情、河南洪災,他也和所有中國人一樣,祈禱人們平安度過。

2020年2月,包括佳藍在內的三位阿富汗留學生在國內輾轉收購口罩寄送到中國。

「在疫情肆虐的困難時刻,我們感受到了中國兄弟姐妹的痛苦。我們這些來自阿富汗的學生把中國當作第二個故鄉,聽說中國國內急缺口罩,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我們很高興能幫到中國人民。」佳藍說。

阿富汗留學生在疫情期間為中國捐贈口罩,左二為佳藍

從阿富汗學生協會得知中國缺口罩後,這三個留學生冒著大雪和恐襲的風險,跑遍喀布爾、坎大哈、赫拉特等多個城市的500家藥店,耗時四天,購買到2萬隻口罩,並拜託中國駐阿富汗使館寄回中國。

後來,中國駐阿富汗大使王愚給在華留學的學生家長寫了一封感謝信,特意讚揚了包括佳藍在內的幾位阿富汗學子。

「希望國家最終能靠自己而不是別人」

不少採訪過佳藍的中國記者提到,他在學術上愛鑽研,是個正直熱心的人。「他是世界歷史領域的博士,對國際政治有自己的研究,也在中國待了近十年,中文很好。」一位半年前採訪過佳藍的記者說,當時因為需要採訪多個阿富汗人對美軍的看法,佳藍幫忙聯絡了很多當地人,發出阿富汗人自己的聲音。

佳藍認為,美軍在阿富汗這些年不了解國內習俗、對當地人很不尊重,為尋找恐怖分子,經常半夜闖入民宅搜人,給當地人造成很大的羞辱和傷害。

另一位採訪過佳藍的記者記得,佳藍每次說到塔利班會聲音變高。雖然佳藍是普什圖族,塔利班的主要構成者也是普什圖族,但他卻最受不了類似「塔利班能代表阿富汗人」這樣的言論。

「他看過的生死太多了。他慶幸自己還有感情,也希望未來會變好,期望將來不會有戰爭。他說剛來中國留學時不敢自己單獨睡覺,也不敢關燈。這都是戰爭的陰影。他希望國家最終能靠自己而不是別人。」上述記者說。

佳藍拍攝的阿富汗小男孩

「我爸爸57歲了,在戰爭中出生長大,現在都有孫子孫女了,戰爭還沒結束。而我也快30歲了,還是這樣的局面。阿富汗人真的太疲憊了。」塔利班占領喀布爾前夕,他向作者感嘆道。

他也判斷,隨著美國撤軍阿富汗,各個國家的「大博弈」會在阿富汗拉開序幕,將來二十年阿富汗的情況可能都不會樂觀。

就在8月7日,佳藍養的小鳥新生了兩隻幼雛,「它們真是運氣好,很快就要學會如何飛起來,然後就再也不用待在一個地方了。」

佳藍養的兩隻小鳥

那時候,他和大部分喀布爾青年仍對當時的政府抱持樂觀態度,不相信西方媒體報導的「政府可能會在美國撤軍後半年倒台」。沒想到的是,短短一周後塔利班就宣布掌權,這意味著像他這樣的阿富汗人將陷入巨大的未知和恐慌中。

責任編輯: 葉淨寒  來源:春天的十七個瞬間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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