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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大兵占領東京那天

他們都在嘀咕:日本人是不是玩耍詭計?他們意在誘惑美國人進入本州,然後把他們一舉全殲?空降兵們覺得,為了保證盟國統帥麥克阿瑟上將及其隨員安全著陸東京,他們的確有可能會成為第一批「祭獻的羔羊」。

(圖1,麥克阿瑟上將率盟軍將領降落日本,左一戴鋼盔者為空降兵先遣隊指揮斯維因少將)

第11空降師:捷足先登橫濱

1945年8月14日,獲悉日本有了投降的意願時,駐紮在沖繩島國家公墓旁的美軍第11空降師的官兵們,巳經守待多日,開始滋生疲倦感。他們都在嘀咕:日本人是不是玩耍詭計?他們意在誘惑美國人進入本州,然後把他們一舉全殲?空降兵們覺得,為了保證盟國統帥麥克阿瑟上將及其隨員安全著陸東京,他們的確有可能會成為第一批「祭獻的羔羊」。

儘管如此,在日本正式宣布投降之前,這些枕戈待旦的傘兵們,依然志在必得,爭當第一批空降進入東京的先遣兵。由斯維因少將指揮、兩年前才從陸軍轉制組成的這支空降部隊,1944年5月剛從美國本土開往西南太平洋,加入解放菲律賓的戰役。它現在的任務是占領日本,接受日本帝國投降。第11空降師必須在日本神奈川縣厚木機場做好準備,迎接麥克阿瑟進入東京接管日本。可是,斯維因少將手下計程車兵們心生疑惑,入侵日本之役,他們可能生還嗎?在菲律賓萊特島和呂宋島的兩個戰場,第11空降師傷亡慘重。倖存下來計程車兵們情不自禁地自問:「第三次會不會觸霉頭?」

被人暱稱「跳傘大叔」的斯維因少將,來到第11空降師511團受傷士兵正療傷養病的呂宋島一家醫院。他對所有計程車兵大聲宣布:「凡是還能走路的人,今天給我離開這裡。我們要接收日本!」

斯維因手下這些經過戰火磨練的將士,早已經按捺不住,希望快快登陸日本,早一天結束這場該死的戰爭。廣島、長崎被原子彈摧毀、死傷慘烈的消息在沖繩傳開後,第11空降師沒有一個人為之傷心落淚——當然,也沒有失智的狂歡。第11空降師的官兵們,畢竟與日本人作戰已有好些時日,他們對日本軍人既恨又敬,他們根本不相信日本人會輕言放棄。

被關押在日本戰俘營的美軍士兵們歡慶解放

事實上,8月14日這一天——原子彈轟炸後第5天,美國空軍B-29轟炸機,繼續向東京實施燃燒彈攻擊。最後一架轟炸機飛機還沒有飛返沖繩,杜魯門總統在白宮向記者宣布日本投降的消息就已經傳開了。杜魯門說:「這是自珍珠港事件以來我們一直等待的一天。正如我們一直清楚的那樣:法西斯終有滅亡的一天。」

當全球從倫敦到呂宋島、從珍珠港到巴黎、從紐約到紐幾內亞的人們都在慶祝日本投降、和平終於降臨人間的時候,第11空降師的大兵們,卻在沖繩島改裝過的B-24轟炸機上繼續反覆練習跳傘。因為C-46型飛機的油箱太小,無法保證飛機能夠安全地從東京至沖繩的往返飛行。但是,經過多次練習後,他們發現B-24型轟炸機的門太小,不適合跳傘用。他們最後選擇了道格拉斯C-54巨型客機作為占領日本的主要運兵工具。道格拉斯C-54客機乃商業用飛機。空降大兵們見到機艙內舒適的座椅時,每個人都喜不自勝。

在戰情通報會上,第11空降師511團的傘兵們被告知,他們需要全副武裝(用大兵的話說「武裝到牙齒」)離開沖繩島。日本雖然宣布投降,美軍擔心這是東洋鬼子的圈套:一旦降落地面,他們會把美國大兵一鍋端了。如果出現這個局面,他們必須迅速跳下飛機,堅守陣地,直到後續空中或海岸登陸部隊到達。這樣的場景想像一下就令人毛骨悚然,但是他們不得不未雨綢繆。

8月24日,第11空降師收到第34號戰地令——這是他們降落日本橫濱的最後命令:為了保護麥克阿瑟和他的隨員,先遣部隊必須清空厚木機場方圓三英里之內所有的日本人。

斯維因少將指揮的第11空降兵,將要實現元朝蒙古皇帝忽必烈東征艦隊1274年和1281年沒有完成的使命:一支外族軍隊首次占領日本本州。

於1945年9月2日成為日本投降簽字儀式現場的密蘇里號戰列艦正向東京灣駛去

但是,天有不測風雲。一個名叫「路易斯」的颱風,攪亂了盟國空降計劃。第511團先遣部隊,因此耽擱延至8月30日才能登上飛機。他們搭乘的巨型商用飛機,在飛往被炸彈破壞的橫濱途中,掠過白雪蓋頂的富士山、鎌倉的巨型銅鑄大佛雕像。在B-29和B-51戰鬥機護航下,空降師第二次歷史性空運,每天運行 11 小時;厚木機場每三分鐘降落一架C-54巨型客機。飛機進出如此頻繁,沖繩那霸機場的C-54飛機,不得不在泥地里排隊兩英里等候起飛。

第11空降師的競爭對手「第一騎兵師」曾經聲稱,他們「第一個進入馬尼拉,第一個進入東京」。斯維因少將手下的男孩們,卻以「第一個進入日本」而揚名。因為他們的「尋路人」偵察排,在8月28日就已經跟隨麥克阿瑟總部的特倫奇上校抵達日本。幾名來自愛荷華長滿玉米的農村的傘兵小哥們,在接下來的幾天,心無旁騖地漫遊東京市,好奇地探究充滿東洋色彩的坊隅巷陌。

當第 511 團主力部隊的運輸機,在關東平原上空的樹梢咆哮著掠過的時候,訓練有素的傘兵們的銳眼觀察到,地面上到處布滿防空矩陣。他們和第8軍,曾經計劃在入侵日本時在這一地區作戰;這些防空陣地,隨時會把他們從空中擊落。

整裝待發的第 511空降團士兵們

所幸的是,這些空中天使,與斯維因少將、他的隨從所乘坐的第一架飛機,安全無恙地降落厚木機場。約翰·拉基上校負責駕機,斯維因緊鄰坐在其後,緊隨著是第三中隊的道格拉斯·昆特中尉、第二中隊的亨利·「平頭」穆勒中校,還有師部通信官、27歲的約翰·艾特伍德。離開沖繩島前,艾特伍德曾專程去了一趟馬尼拉。在那裡,麥克阿瑟將軍的通信總指揮先是質疑他的年齡,然後才告訴他,空降兵部隊負責橫濱第8軍指揮部以及麥克阿瑟總部人員的通信往來。因此,第511團空降通訊連乘坐進入東京的第二架飛機。降落後,他們必須迅速與盟軍指揮部建立聯繫。

第511團的上校艾德華·拉特,為這次飛行專門挑選了來自弗羅里達棕櫚灘的記者唐·門森隨行。門森實際上隸屬於第511團總部,但是,當太平洋戰場上「第一個進入日本」的渴望,感染了每位士兵和記者的時候,門森對於這個夢寐以求的榮譽當仁不讓。空降兵團的每一名官兵,無不為麥克阿瑟親自指定空降師爭取這一歷史性榮譽感到驕傲;第11空降師上了全球頭條新聞。記者門森忍不住要為他們大書特書。

在橫濱厚木機場,因為無所事事,記者門森和另一名記者、一等兵弗蘭克·基杜,悄悄乘車在降落當天蹓入東京市:他們兩人比麥克阿瑟早5天來到東京,比第一騎兵師早9天。當時東京被宣布為「禁區」,兩名記者對於自己冒失的「東京之旅」秘而不宣,直到以善妒出名的麥克阿瑟宣布他是王者凱旋歸來後才曝光。

深入敵後:放下你的屠刀!

8月30日上午6點,被菲律賓烈日曬得黝黑、身高6尺的斯維因少將走下飛機。此刻,他是在日本領土上級別最高的盟國將領。迎接他的是日本帝國海軍上將和一個將軍代表團,包括帝國陸軍情報總監有末精三中將。這些帝國末日的將領身著黑色制服,侷促地鞠躬後,向600年來首次出現在東洋本州的入侵者伸出歡迎之臂。斯維因將軍不為所動,不理睬日本將領伸過來的手。他讓譯員告訴日本將領,所有日本軍人必須交出腰配的武士劍和短槍(據稱為了應對「嗜血」的美軍士兵,日本將官的手槍只裝一發子彈)。斯維因將軍的要求,使日本人愣住了。譯員連忙打圓場向斯維因少將解釋說,劍並非武器,只是權威的象徵。譯員的話,適得其反地激惱了斯維因將軍。他雙手交叉,對比他矮一英尺多的日軍將領們怒目圓瞪。他在菲律賓戰場見過此類日本刀劍被用來攻擊或殺戮美軍和當地平民!他毫不客氣地說:「從現在起,我即是權威!立刻給我把那些切蛋糕的刀片或什麼鬼玩意兒扔地上,不得拖延!」

斯維因少將(頭戴鋼盔者)著陸後與日本將領交涉全面接管事宜

被嚴詞訓斥的日本將領,順從地交出了手中所有的軍械。機場大棚內,擺滿一排排短劍、大刀——這些武士刀,有些是家傳數百年的寶物。斯維因將軍後來把陸續收繳上來的一大批日本刀劍,給第11空降師那些因傷已被送回國治療的將士們,每人贈送一把做為參戰紀念品。

美軍降落厚木機場當天,日本戰地指揮官提前向第511團第一旅先遣部隊的史蒂芬·卡萬諾上尉保證,儘管有拒絕天皇投降令的狂熱分子在負隅頑抗,機場保證平安無事。美方並不輕信,照樣安排了自己的防範措施,確保後續人員安全抵達。

美軍的審慎有充分理由。在橫濱地區,美軍人員較之日本兵力,處於一比一千人的絕對劣勢。雖然日本確定投降,誰都沒有忘記,同樣是這些日本人在偷襲珍珠港前矇騙了華盛頓。麥克阿瑟事後回憶這一天的謹慎計劃時說:「錯走一步棋,阿拉莫全軍覆沒的悲劇,相比之下只是小菜一碟……」

就在斯維因少將和艾克爾伯格將軍在機場大棚交談的時候,第11空降師第3機組的伯格斯中校,與一夥日本軍官乘車到13英里外的一幢大樓,討論麥克阿瑟抵達時的事宜。為了難堪日本人,斯維因少將拒絕前往。只派出官銜比他低的伯格斯中校。伯格斯中校深知自己隻身入虎穴,是方圓十幾里內唯一的美國軍人。接洽會後,伯格斯中校起身準備先離開,一名日本軍官輕輕用手按住他。伯格斯上校本能地抽刀轉身,一把拍開日本軍官的手,順勢將其左手臂扭轉到其脖上,再以刀尖指向該軍官的喉嚨。所有在場的人都楞怔了。屋裡死一般寂靜。一名日本譯員柔聲細氣地提醒伯格斯中校,軍隊規矩是,官階高的軍官會後最先離去。曾經獲得過銀質獎章的伯格斯中校沉靜地回答說:「我非常了解軍隊的規矩,現在一個美國軍銜超過5個日本將軍!」伯格斯中校毫不客氣地告訴日本人,從今以後,誰也不要碰他!他然後大步流星地第一個走出會場……

隻身闖入東京市中心的美國大兵

在厚木機場,第187滑翔機步兵團、第511團和第188傘兵團,每隔3分鐘就降落一批士兵。「大塊頭」上校艾迪·拉赫蒂兩腳著地後,立即與橫濱市警察局長一起,驅車巡查已被戰火焚毀的市區,為他的傘兵單位尋找落腳安身之所。一路上,拉赫蒂一夥美軍人員親見沿途家家戶戶的後院,到處都是狙擊手掩蔽體。如果盟軍入侵,日本人必然會全民皆兵。拉赫蒂上校訓練有素的眼睛看得明白,他們如果硬碰硬突破這些防線,代價一定很大——想像到那種場面,一股寒氣襲上他的脊背。

拉赫蒂上校奉命占領橫濱,維護碼頭、東京灣周邊地區降落點的治安,為額外的後續登陸部隊與「和平代表團」到來做好準備。隨著未來3天陸續有大批盟軍高官和部隊抵達,空降師由羅伯特·M·伯格蘭准尉指揮的軍樂隊,在大山橋碼頭,演奏行進曲、國歌或者各支部隊鍾愛的流行曲,歡迎四方勇士登岸。

其中最早到來的一個團隊,直接從厚木機場乘車過來;他們來自第11空降師各個單位:這是一個新組建的麥克阿瑟的儀仗隊。

約兩個月前,第511團駐紮在呂宋島外的利巴時,麥克阿瑟請求斯維因從第11空降師挑選人員,為占領日本組織一個儀仗隊。斯維因把話傳給團長拉赫蒂上校。拉赫蒂命令他的連隊指揮官從傘兵各部中挑選優秀人員,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條件是:每名儀仗隊員身高須5.11英尺(等於1.8米)以上。

第511團提供了由兩名指揮官,五班一個排,一共66命士兵組成的隊伍,他們負責在投降簽字儀式保護麥克阿瑟,包括他在橫濱總部五層樓的「新大飯店」的治安,還有他後來在美國駐日本大使館住宅的安全。儘管聽起來這像是一個禮儀性崗位,考慮到仍然有狂熱的日本士兵和市民,巴不得美軍最高統帥死掉,或者中斷投降儀式,所以每一名儀仗隊員對自己的崗位不敢掉以輕心。

拉赫蒂上校親手選拔的68名空降兵,曾經獲得的獎牌、徽章和功勳絲帶等等,總數超過400。他們的指揮員是素有「紐幾內亞狼」之稱的福克斯連隊的拉夫·埃爾馬廷格中尉,還有喬治亞連隊火線上委任的詹姆斯·瓦金斯少尉。

麥克阿瑟與美軍將士在菲律賓呂宋島

儀仗隊中可圈可數的還有一等兵阿利斯,在開趕菲律賓前,他在波爾克訓練營贏得「光腳丫」訓練第一名,後來他的親生兄弟戰死沙場,他宣布D連隊的戰友們今後就是他的親兄弟。戰友們注意到,阿利斯總是喜歡從他自己的部隊配額中拿出一份糖果分給日本兒童,他還喜歡把自己份下的香菸,與北海道的日本成年人分享。

D連隊入選儀仗隊的空降兵,還有剛剛在呂宋島傷愈歸隊的威爾伯·威爾科克斯中士,一等兵約翰·特卡西克。實際上,大多數儀仗隊員,都是戰場上幸運地活下來的一員。但是他們又不只是槍炮下的倖存者:8月11日,當第511團趕著要開赴沖繩的時候,埃爾馬廷格中尉特殊排的一些士兵,登上一架編號為「13」的B-24轟炸機。部分認為不吉利計程車兵,換乘另一架編號「12」的飛機。偏偏這架編號「13」的飛機發生了墜毀事故,飛機上D連隊的8名沒有換乘飛機計程車兵因此全部喪生……

在菲律賓萊特島戰場乘坐吉普車的麥克阿瑟上將

麥克阿瑟與牛排:恕不分享!

14點19分,斯維因少將飛抵橫濱8小時後,麥克阿瑟經過改裝、名叫「巴丹」的C-54客機,在一片喧鬧聲中降落厚木機場……

厚木機場位於日本神奈川縣,1942年完工後,與調布、柏飛、松戶和成增四個機場一起,構成日本首都東京圈不可或缺的防空基地群。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這裡是日本海軍最大航空隊「厚木航空隊」的基地。從厚木出動的大批日本戰鬥機,曾經與美軍展開激烈空戰,擊毀多架襲擊日本本土的美國B-29轟炸機。這裡集結著日本空軍的精英、天皇的忠誠武士。1945年8月15日,裕仁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後,駐紮厚木的日軍302航空隊大佐隊長小園安名,率領部下抗命(日本史稱「厚木航空隊事件),公然違抗天皇投降聖旨,率眾駕機從厚木飛往東京和橫濱市上空,散發鼓動日本人繼續抗擊美軍的傳單。小園大佐後來被強制送入海軍醫院接受精神病治療,抗命事件在8月22日得以平息。厚木航空隊事件,逼使麥克阿瑟登陸接收日本的時間推遲了兩天。

麥克阿瑟告訴歡迎他的軍樂隊:「這是我聽過的最甜美的音樂!」

埃爾馬廷格中尉和儀仗隊員一字排列在機翼下,他們注視著手執玉米杆筒菸斗,戴著墨鏡的麥克阿瑟與斯維因互致軍禮。軍樂隊演奏軍樂和流行曲之後,麥克阿瑟告訴指揮樂隊的准尉羅伯特·伯格蘭:「你把我的話轉告樂隊,這是我聽過的最甜美的音樂!」

手執長槍的空降兵們,目擊頭戴鋼盔的斯維因少將,與麥克阿瑟和他的隨從一起合影。麥克阿瑟微笑轉身,對著艾克爾伯格將軍說:「鮑勃,從墨爾本到東京,這條路漫長而艱難;正如他們在電影裡說的,這叫回報。」

鑑於數目不詳的日本狂熱分子自殺小分隊,的確試圖殺死斗膽第一個入侵日本本州的外國人。麥克阿瑟在厚木登陸日本的決定,曾被視作危險之舉。英國首相邱吉爾評論說:「在這場戰爭所有的驚人事件中,我認為麥克阿瑟將軍登陸厚木是最勇敢的行為!」

麥克阿瑟在機場對部隊、記者和日本人發表了講話後,特意向他的儀仗隊員們眨吧了一下眼睛,然後與艾克爾伯格將軍登上一輛舊式林肯牌轎車,直奔15英里外的橫濱新大飯店。儀仗隊和500名傘兵隊員,緊隨其後護駕;由一輛數次拋錨的紅色救火車牽頭的日軍車隊殿後。

當軍頭大佬和空降天使們的車隊,磕磕碰碰、笨拙地行駛在路上的時候,滿目殘垣廢墟的馬路兩旁,站滿了日本帝國的兵士,待到車隊接近時,他們紛紛轉身把背對著美國大兵——這種做法在西方被視為不屈從和蔑視。511團的部分士兵見狀怒火攻心。一名士兵宣布,如果見到下一個日本士兵這樣無禮,他要開槍把他打死!幸好有人出面解釋,在日本,這是一種尊重的表示:日本人以前只把這個禮遇保留給天皇陛下。桀驁不遜的空降兵們,接受了這個解釋。

艱難的一小時旅程後,麥克阿瑟在新大飯店存心示好的業主、「古玩之王」野村洋三的陪同下,查看了一遍自已的新住處。他被引到315號房間。從房間的窗口一眼望去,是橫濱碼頭令人心曠神怡的美景。一起到來的空降兵們在飯店四周的殘垣斷壁處架起帳篷。麥克阿瑟手下來自盟國各兵種的160名軍官,爭先恐後地為自己搶占旅館的地盤。海軍陸戰隊的一名將領事後揶喻說:「我們第一波衝鋒來自海軍上將,他們試圖搶在麥克阿瑟之前占領灘頭陣地。」

空降兵儀仗隊員們在麥克阿瑟下榻的橫濱新大飯店外

第11空降師的斯維因少將,早巳捷足先登。5點30分,麥克阿瑟入駐新大飯店,斯維因則把指揮部選定靠近橫濱賽馬場的「旭日石油公司」大院(麥帥搬進新大飯店前曾經一度考慮把他的總部設在這裡)。橫濱當時基本上已是一座鬼城。5月29日,美國空軍燃燒彈襲擊後,這座城市的80%被夷為平地;現在剩下的全部是在原有廢墟上建起的水泥砌塊小屋;空降兵們一個勁地對眼前景象搖頭。市區被大火燒剩的房屋,統統釘上了木板,店鋪窗口無玻璃。美軍士兵經過的時候,街頭零星少徐留下的市民,要麼對著他們臉無表情地彎腰鞠躬,要麼木納地擺擺手;四周圍的一切,給人一種超現實感。

對於專責從厚木機場到橫濱市往返開大卡車的傘兵來說,這種感覺尤其強烈。G連隊一等兵愛德華·鮑姆加滕和他的同伴轉錯道,只好一直不停地繼續開著車,希望在天黑之前找到厚木機場。一個小時後,兩人遇上一位略懂英語的日本人。他指向一片綠地說「皇宮,一條街。」兩位迷路的空降大兵,原來已經闖進了東京市中心。鮑姆加滕事後回憶:「幾個星期後,我看見《星條旗報》上刊登的第一位騎兵師士兵進入東京的照片:『首位進入東京的美國大兵』。其實我們比他們早兩個星期到了那裡。」

出於安全考慮,第511空降團先遣部隊派出巡邏隊,探查當地情況,包括橫濱碼頭、被炸毀的川崎市,上至東京方向的多摩川。第187和188先遣部隊則負責巡邏巴山和三崎,還有相模灣。日本婦女和孩童們,見到美軍巡邏兵接近,紛紛躲藏起來;男人們則招手或敬禮。空降兵們意外地發現,當時市面流傳的謠言稱,美國兵是嗜血的殺人犯、強姦犯。

在橫濱第一晚,開飯時,儀仗隊員們只能在新大飯店外露天吃配額軍糧;麥克阿瑟則在新大飯店內的歺廳,享用野村洋三提供的牛排套餐。當有人問,是不是應該先讓人試試看食物有沒有下毒藥。麥克阿瑟大笑著回答說:「這麼好的牛排,我無意與人分享!」

麥克阿瑟熱情擁抱在日本戰俘營被關押了3年、瘦骨嶙峋的溫賴特中將

第二天晚餐時辰,一名副官宣布喬納森·溫賴特將軍的到來。1942年,羅斯福總統下令把麥克阿瑟調往澳大利亞後,溫賴特中將接過保衛菲律賓科雷希多島的重任。儀仗隊的埃爾馬廷格中尉,看見孱弱的溫賴特將軍,柱著一根戰前麥克阿瑟贈送給他的拐仗走進來。溫賴特將軍守衛科雷希多島失敗後投降,當了3年日軍俘虜。他一直以為,因為投降,他在美國會被視為失敗者。可是,麥克阿瑟惺惺相惜,把溫賴特將軍視為凱旋歸來的英雄。天知道,如果不是奉命轉戰澳洲,他自己沒準就會像溫賴特將軍一樣成為日本帝國的階下囚——東亞歷史也要改寫。見面時,麥克阿瑟忍不住熱情地擁抱瘦骨嶙峋的溫賴特中將。問候之後,他告訴溫賴特:「嗨,吉姆,你原來的隊伍還歸你指揮。」

溫賴特將軍聞之,激動得語不成聲,勉強說出一字:「將軍……」

當晚,守在新大飯店大樓外的幾名美軍傘兵儀仗隊員,目擊了兩名日本平民用手榴彈自殺……

麥帥晤裕仁,天皇由神變凡人

麥克阿瑟率領盟國大軍占領日本,實際上是一次舊地重遊。

1905年秋季,作為剛從西點軍校畢業兩年的年輕軍官,他被任命為擔任菲律賓總督的父親阿瑟·麥克阿瑟將軍的副官,奉命陪同父親前往日本視察。父子兵隨後一起遊歷了包括中國在內的亞洲諸國。麥克阿瑟的特殊經歷,使他十分熟悉亞洲,他對日本武士道精神與日本文化情有獨鍾。他養成了閒時在家中書房裡穿上禮儀和服靜思、讀書的習慣。

作為戰勝國駐日美軍最高統帥重返日本,麥克阿瑟難免感慨萬千。有誰會想到,40年前來自西點軍校的那個楞頭磕腦的少尉,轉眼成了占領日本的三軍統帥?在厚木機場外,一群盟國與當地日本記者,把他團團圍住。在簡單回答了記者的提問後,他和隨員驅車前往橫濱的新大飯店。沿途路上,間或可見全副武裝的日本軍人,例隊站在道路兩則,背對著麥克阿瑟。據悉,這些士兵背後,是大約5萬名空軍敢死隊飛行員;在3至4英里範圍,駐紮有約兩百萬全副武裝的日軍。盟軍登陸日本那一刻的顧慮,並非杞人憂天。

戰後日本民眾遇見外出視察的裕仁天皇時的情景

儘管如此,麥克阿瑟進駐日本之行,基本上算是無驚無險,一帆風順。下了飛機當天,他把占領軍最高統帥的臨時總部,設在20里地外的橫濱。在這裡,他安排了9月2日停泊在東京灣的密蘇里號戰列艦上日本帝國正式投降的簽字儀式。

9月8日,他又把總部遷往東京。著名日本外交官吉田茂,為了洽談天皇裕仁與占領軍最高統帥見面事宜,前來求見麥克阿瑟將軍。吉田茂坐下後,麥克阿瑟開始耳提面命地向吉田茂宣讀一份占領軍當局剛剛頒布的命令,他同時一邊在屋裡來回度步,就像話劇舞台上的主角。吉思茂默默地聆聽著,腦里突然冒出一隻獅子被關在籠子裡的情景,他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聽到笑聲,麥克阿瑟停下不解地責問:「有什麼好笑?」吉田茂把自己的想像告訴麥帥,麥克阿瑟盯著吉田茂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接著也和吉田茂一起大笑起來……

9月27日,在吉田茂及美、日各方協商後,裕仁天皇被安排到美國駐日本東京大使館拜見麥克阿瑟。上午10時正,乘著專為他打造的勞斯萊斯,在皇宮衛隊護駕下,裕仁天皇和他的隨從高參,一起來到美國駐日本大使館。盟軍總部聯絡官邦納·費勒斯准將和麥克阿瑟的副官、日語翻譯法比翁·鮑威爾斯,在使館大門迎候裕仁天皇。美國軍人向裕仁天皇行軍禮,天皇先回以鞠躬禮,然後再與二人一 一握手。當鮑威爾斯順勢從裕仁手中接過他的禮帽時,裕仁似乎有些意外——日本人從來不會從他們心目中的神手中拿走任何東西。正是在此一刻,麥克阿瑟大步流星走了過來。他的大嗓門聲若洪鐘:「先生,十分歡迎光臨!」副官鮑威爾斯第一次聽到麥克阿瑟用「先生」稱呼與其見面者。麥克阿瑟一把抓緊裕仁天皇的手的同時,天皇一個深度彎腰鞠躬——他的鞠躬幅度之大,兩人緊握的手到了他的頭上。

從神到凡人的轉變:麥克阿瑟上將與裕仁天皇會晤後合影

麥克阿瑟接著把裕仁天皇引到另外的一個單間,只有天皇的譯員奧村勝三跟進。盟國最高統帥麥克阿瑟將軍與戰敗國天皇裕仁,通過翻譯一起交談了50分鐘。雙方發誓將所有談話內容保密。儘管如此,70多年來,這次歷史性會晤中的一些談話內容被透露出來。根據美國方面曝露的信息,裕仁天皇在談話時,主動提出要為戰爭承擔全部責任。他並不知曉,實際上,麥克阿瑟不顧史達林和英國的反對,把裕仁天皇的名字,從戰犯名單上刪去。麥克阿瑟擔心,如果把裕仁天皇送上審判台,日本國內將會發生暴亂。麥克阿瑟不希望美國士兵再為此死去。在場的裕仁天皇的譯員奧村勝三,三十年後透露的內幕,與美國人的說法則剛好相反。奧村勝三的回憶錄稱,麥克阿瑟當時「對陛下如此接近,對天皇格外的熱心,像是一名極力討好的朝臣。」

這次會見給歷史留下三張照片。第一張照片,麥帥的眼睛眯了起來,天皇張大著嘴巴;第二張照片,也因為裕仁的嘴張著不能用。第三張就是現在公諸於世的著名像片。此照片發布時,日本民眾第一次看見心目中神一般的天皇,竟然只是一個普通的小矮人!日本人仿佛受到電擊一般驚恐。天皇與身材高大魁梧的麥克阿瑟的合影,令其相形見絀!直至1945年戰敗之前,對普通日本人來說,裕仁天皇一直是一個遙遠、神秘的人物。他們很少在公開場合見過他,更是從來沒有聽過他說話的聲音。他的那些公開流傳的圖片,選用特定角度給他拍照,使他顯得高大、給人印象深刻。從來沒有日本記者拍攝過麥克阿瑟與天皇在一起,令其黯然失色的照片。

當時的日本政府立即下令禁止這張像片的流傳,理由是此照有損帝國神秘形象。但是,事實上的日本太上皇麥克阿瑟將軍,取消了日本政府的禁令,責令全日本的報紙大量印製這張照片。麥克阿瑟意在讓日本人明白,為了改造、重建日本,在盟國最高統帥和裕仁天皇的合伙人關係上,他才是真正的老大。 

暮年的麥克阿瑟將軍。他曾經說:「老兵不死,只會慢慢地凋零。」

責任編輯: 葉淨寒  來源:CND刊物和論壇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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