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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劉思亮先生軼事見證民國時代的言論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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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不少人一提起所謂「舊社會」,特別是民國早期軍閥割據年代,就會按照黨的教育所形成的「定式思維」,認為肯定是不許人講話,沒有言論自由的時代。實際情況是這樣嗎?現在就聽我給您講點「稗官野史」類的故事吧!

看過魯迅雜文的人不妨想想,像他的《紀念劉和珍君》,《為了忘卻的紀念》之類的文章,放在1955年,早就是「比胡風還胡風」的「反革命」,更遑論反右和文革了。筆者在這裡要講的這位,當然沒有魯迅那麼大的名氣,他只是四川省成都市的一個小人物,既無顯赫的家世,也不是什麼款爺,大腕。只是個家道小康但頗有文才的老學究而已。此人姓劉名思亮,是清代的一位飽學秀才。家中開了一家茶館,就叫「思亮茶園」。他閒來無事便愛舞文弄墨,吟詩作對。當時成都報紙都很少,當然更沒有網際網路讓他發帖。於是他便自任主編,撰稿,校對,印刷,發行,集大權於一身,用當時極簡陋的油墨印刷,印出一期期的《思亮隨刊》。據他自己解釋,所謂「隨刊」,一是見啥說啥隨便講,不受什麼主旋律,次旋律,正能量,負能量的限制,當然更不會去看官方的臉色,揣摩領導的意圖;二是隨時不定期出版,或三、五日或十日八日,十分隨便,故曰「隨刊」。

下面再來看它的內容,也很隨便,沒有什麼社論之類的大塊文章,就是些俏皮話,一首詞,幾句打油詩,甚至一副對聯便可一事一議。但對時事的針砭,其鋒芒的犀利,卻往往是入木三分。例如,當時成都軍閥當局,徵收某些捐稅,其中一項叫「糞捐」,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環保排污費」,不過那時的軍閥卻沒有今天的官員這麼有文彩,這麼會巧立名目,更不會用這麼好聽的新名詞。像我家中的自來水,每噸水費之外還要外加「污水處理費」若干元。也沒人敢說一個「不」字。由於這「糞捐」二字確有點欠雅,於是劉老先生便在他的隨刊上刊出一幅對聯加以調侃:

自古未聞屎有稅;

而今只剩屁無捐。

不僅叫人看了捧腹噴飯,其對仗,平仄的工穩也幾乎無懈可擊。不過有關當局並未因此請他去「喝茶」或說他在「尋釁滋事」。

不久,當時四川的都督(即省長)並總管軍政的劉湘,從外地買回了一艘舊的小炮艇,命名為「巴渝艦」游弋於重慶一帶長江水上,在當時就等於是今天美國的核動力航空母艦里根號一樣的威風了。但我們的劉老兄就偏要去摸一下「老虎屁股」,便在他的「隨刊」上發了一首詩:

都督有艘巴渝艦,

由渝到萬才十天,

不是沿江灘陡險,

幾乎勝過柏木船。

寄語沿江船夫子:

撞爛軍艦要賠錢!

這種挖苦,用今天的話來說完全是惡搞,甚至是敵對的態度。別說木船,就是走路,從重慶(渝)到萬縣也要不了十天,當然更不要說木船怎麼可能撞爛炮艇?如此誇大其詞,顯然出於惡意。如果讓我們《環球時報》的單仁平先生來加以分析,那肯定是「敵對勢力」對我黨、我軍的誣衊了。可是他說了以後,有關部門也未找他去「談話」什麼的。

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滿清王朝,建立了亞洲第一個共和國——中華民國。十月十日便被法定為國慶日,又名「雙十節」。每年這一天,都要舉辦慶祝活動,而且十分隆重。如扎牌坊,掛國旗,敲鑼打鼓,晚上還有火炬遊行,又名「提燈會」。記不清是哪一年的國慶節,劉思亮先生竟敢寫下一付對聯,明目張胆地將其貼在當時成都鬧市區「商業場」的一座牌坊上。

上聯是:普天同慶,當慶,當慶,噹噹慶;

下聯是:舉國若狂,情狂,情狂,情情狂。

橫批是:慶祝國慶。

從文字內容上看,自然還談不上「反動」二字,但用「噹噹慶」,「情情狂」,這樣敲鑼打鼓的像聲詞來寫慶祝國慶的對聯,而且張貼於公共場所,不說你是「反動標語」或「煽動顛覆」,至少可以說你是擾亂社會秩序,尋釁滋事吧,行政拘留加罰款,弄不好叫你上電視上去「認罪」也不足奇。但此事最後也是一笑了之。這也足以體現出當時的社會環境對言論,文字的寬容精神。

更精彩的是抗戰初期,當時四川的軍政首長劉湘病逝。在辦喪事時,劉思亮大搖大擺走到靈堂前給劉湘送去一幅輓聯,上聯是:「劉軍長千古」。這完全是對的,但下聯卻是:「中華民國萬歲」。大家都十分詫異看不懂,便問他「劉老師你這輓聯是怎麼的啊」?「千古」對「萬歲」是可以的;但「劉軍長」三個字,怎麼能對得上「中華民國」四個字呢?劉思亮一聽,連連點頭說「你們說得好,『劉軍長』,就是對不起『中華民國』啊」!

如此的奇思妙想,實在太絕。尤其對當時獨當一方的軍政首長也敢如此近乎刻薄地挖苦,並且敢拿「祖國母親」的名稱來戲謔。若是在今天,那還得了?可劉老先生最後仍「全身而退」平安無事。所以那些開口就說「舊社會沒有言論自由」的人,不妨設想,假若當年「偉大領袖」去世時,誰敢擬幅對聯:「毛主席千古;中國人民萬歲」,那麼你不是「反革命」才怪!弄不好,腦袋掉了也不奇怪。

劉思亮先生這類事,在民國時期決不是個別例外。前文提到魯迅,不僅對當時社會黑暗面的揭露是那樣的辛辣。甚至對國民黨政府處決共產黨人,魯迅也於1928年4月30日在《語絲》第四卷第十八期上發表《鏟共大觀》一文,公然敢對當時政府殺共黨暴動者之頭加以冷嘲熱諷。甚至不無「煽動」地寫道:「但是,革命被頭掛退的事是很少有的……任何主義的革命都如此」。這樣明顯的「煽動」話語,若在中共搞「鎮反」時,誰敢去這樣講,不被立馬抓捕判刑才怪。至於儲安平吳晗、浦熙修這些文人、記者對國民政府的抨擊更是人盡皆知的。俗話說:「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今日當局諸公,是否也可在看完人家過去執政時之樣子的同時,想想自己的「雅量」是否可以稍微大一點兒呢?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公民議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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