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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蘭、俄羅斯和白俄羅斯:沒人想當小兄弟

白俄羅斯和俄羅斯國旗

最近,作為一個出生在白俄羅斯、生活在俄羅斯的人,經常有人問我同一個問題:為什麼烏克蘭、俄羅斯和白俄羅斯三國關係如此密切,卻發展得如此不同?我的回答很簡單:這種親密關係被莫斯科大大誇大了,事實上,我們都非常不同。

我是蘇聯的最後一代人。1991年9月1日,就在帝國消失的幾天後,我的父母送我上小學。我父親用攝影機拍下了那天的情況,現在它成了我們家庭檔案里一份相當了不起的文件:在視頻中,學童和他們的父母聽著老師的介紹,為一個貌似平平無奇的蘇聯新學年做準備,仍然完全沒有意識到蘇聯已經不復存在的事實。他們現在已經是一個新國家的公民,這個國家將不得不從頭開始一切,為自己的獨立而戰,每天都在為掙脫克里姆林宮的控制而掙扎。

我媽媽是俄羅斯人;我的父親是烏克蘭人。我身上有俄羅斯、白俄羅斯和韃靼血統,我的姓氏來自烏克蘭。我是蘇聯和20世紀的產物。

但我從未質疑過自己的身份: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白俄羅斯人。如果有人因為我用俄語寫作而告訴我我是俄羅斯人,我會感到困惑。我堅信俄語不是俄羅斯的財產;對我來說,它只是一種溝通的方式。在日內瓦說法語並不代表你是法國人,在蘇黎世說德語也不代表你是德國人——你仍然是瑞士人,就像我在說俄語時仍然是白俄羅斯人一樣。

我從小就非常了解這一點,但我們國家的問題——烏克蘭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在於莫斯科不了解這一點。在克里姆林宮看來,任何講俄語的人都是他們潛在的納稅人。白俄羅斯和烏克蘭試圖以不同的方式解決這個問題。烏克蘭人毅然決然地從這個緊密的家庭懷抱中掙脫出來,砰地關上了身後的門,而白俄羅斯人則認為,只要你繼續睡在爸爸媽媽的車庫裡,你就不用給他們交房租了。

2022年3月,在波蘭華沙,白俄羅斯反對派領袖斯維亞亞特娜·齊克哈努斯卡婭參加白俄羅斯自由日活動。

作為最後一批蘇聯兒童中的一員,我很快就成了新白俄羅斯的一名小學生;由於我年紀尚幼,這樣的轉變相當容易,但我的父母無法做到這一點。在蘇聯解體幾十年後,像許多其他白俄羅斯人一樣,他們每天仍然要通過俄羅斯媒體尋求信息;這就像比利時的居民每天晚上看法國國家電視台,試圖了解他們國家正在發生什麼一樣。對我的父母來說,告別故國是一個相當艱難的過程,盧卡申科在1994年掌權時非常理解這一點。他不是一個聰明的人,而是一個真正的政治動物,他決定把自己的事業建立在對蘇聯的懷念上。當烏克蘭的政客們利用選民的希望時,盧卡申科更喜歡利用人們的恐懼。希望能讓人繼續執政一屆;恐懼則足以支撐五屆。

幾十年來,當烏克蘭的總統不斷更替時,盧卡申科對白俄羅斯人重複著同樣的咒語:「只要我是你們的總統,白俄羅斯就不會有戰爭。」在一個整個歷史上都因其他國家的衝突而遭受痛苦的國家,這樣的承諾成為了一個行之有效的咒語。但在2022年,盧卡申科進一步把白俄羅斯變成了侵略者,讓他自己的人民完全不知所措。這是一個很好的教訓:獨裁者從不考慮你,他只考慮他自己。如果你和他達成一個不成文的協議,幾十年間不管發生什麼都保持沉默,總有一天他會把你丟進坑裡。

如果由他來決定,盧卡申科肯定會在很久以前恢復一個小蘇聯,但考慮到新世界的環境,即使是他有時也不得不考慮國家的財政和預算。這迫使他不斷向兩個首都示好:有時是布魯塞爾,有時是莫斯科。這一策略使他得以掌權近30年,而這一策略也即將成為他的禍根。在2020年選舉後的抗議活動中,普京支持盧卡申科,並讓他繼續掌權,之後普京要求他最終通過向俄羅斯軍隊開放這個國家來證明自己的忠誠,這樣他們就可以攻擊烏克蘭。

當烏克蘭竭盡全力逃離蘇聯時,盧卡申科卻故意往回奔。烏克蘭想去未來,而盧卡申科卻夢想著回到過去。多年來,普京一直徘徊在自由價值觀和歐洲之間,但最終他明白了:如果要在他的國家的自由和他自己的個人權力之間做出選擇,他將選擇後者。

對普京和盧卡申科來說,這都是一個生死攸關的問題。兩位老人都明白未來沒有他們的位置。在一個自由的國家裡,普京不可能在總統寶座上呆這麼久。在烏克蘭,你沒法想像一位從不與對手對話的候選人會成為他們的「總統」。這正是我們今天所看到的:澤倫斯基提議進行對話,但普京不能聽取任何人的觀點。這就是我們兩國之間的區別:俄羅斯喜歡獨白,烏克蘭喜歡爭論,白俄羅斯喜歡沉默。

不同的世界觀,不同的戰術和策略。唯一能將俄羅斯、白俄羅斯和烏克蘭統一起來的原因似乎是它們的地理位置相近。出於某種原因,普京仍然認為自己是這三個國家的一家之長;但實際上,它們只是住在一條街的三個鄰居——而且不甚和睦。相信我,如果可以的話,烏克蘭和白俄羅斯寧肯用海洋將自己與俄羅斯分隔開來。

那麼,為什麼烏克蘭在脫離俄羅斯的願望上總是比白俄羅斯更為激進呢?國家就像人,人各不相同;每個人都是基於自己的生活經驗,以自己的方式掙扎。例如,與烏克蘭西部不同,白俄羅斯從未曾體驗過相對自由的生活。在它的大部分歷史中,它被其他國家占領,偶爾享受短暫的正式獨立。

儘管我們之間有著這麼多不同,但在2022年,普京仍然拒絕承認我們每個國家都有著各自不同的身份。我一直相信,我們這些國家是彼此分開的,而他沒有我一直以來的這種感覺。只要我來到俄羅斯,說俄語,我在日常生活中就會立刻遭遇各種微妙的種族主義,聽到關於白俄羅斯人的小笑話,而這只會強調我是從另一個國家來到俄羅斯的事實。在克里姆林宮,他們稱你為兄弟——只有在他們想占領你的時候。

普京依靠烏克蘭、白俄羅斯和俄羅斯都起源於一個偉大的古國——基輔羅斯,但這恰恰是分裂的開始:烏克蘭人以截然不同的方式看待那個時代,指出他們的國家可以聲稱自己是基輔羅斯的後裔,因為它的首都就在現在的烏克蘭。普京稱他身邊的每個人都是小兄弟,但他並不真正了解沒有人願意做小兄弟。普京堅持認為,在俄羅斯帝國,烏克蘭人和白俄羅斯人沒有被視為獨立的民族,而這正是他犯的一個基本錯誤,他忽略了問他們自己是否把自己視為獨立的民族。烏克蘭在1917年宣布獨立,但普京對此並不在意。他的記憶是選擇性的,只允許他記住一件事:史達林除掉了烏克蘭的民族領袖。

每個孩子在某個階段可能都會問,我的父母真的是我的父母嗎?我們真的是一家人嗎?難道我真的是棄兒,被收養的孩子嗎?你可以說,曾經被俄羅斯收養過的白俄羅斯和烏克蘭,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對這次收養有著不同的看法,渴望搬離這個有毒父母的家。莫斯科不想讓它的「孩子」離開,它也許是無法完全理解,那些多年前被它收養的孩子已經成大成人了。你可以想像,從今天起的半個世紀後,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也許能夠建立起某種形式的對話並相互交談,冷淡而又相互尊重;但絕對不可能想像他們通過相互同意而成為一個國家。鐵幕再次倒塌,徹底切斷了那些舊蘇聯家庭的聯繫。

《紐約時間》出品

來源:衛報

編譯:胡安

編輯:江南

文:沙夏·菲利賓科(Sasha Filipenko,白俄羅斯作家、記者和電視節目主持人。著作被翻譯成10多種語言。)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紐約時間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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