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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了「上海日記」,還有小人物的悲慘命運嗎?

本文原題:《被遺忘的上海日記》

三十年功與名,六十年塵歸土。一朝得勢,雞犬升天;一朝反噬,身形俱滅。

1

我所在的小區,疫情衝擊之下,各個店鋪可謂是慘澹經營。

南門的小超市倒閉了,新開了一家藥店;西門的理髮店倒閉了,也開了藥店;北門賣包子的早餐店也倒閉了,變成了藥店;對面街道的洗車店也轉讓了,正在拆除裝修中,據說,也要開藥店...

大數據證明,「平均500米一家藥房」,在各大城市的「基本配套設施」里,隨著「買藥滿200元送30個雞蛋」的宣傳廣告語,基本上實現了「處處有藥店」的方便群眾、服務百姓的理念。

藥房遍地開花,至少說明了兩點:賣藥是掙錢的、中國人是體弱多病的。

那麼多的藥房,一個城市每天有多少病人,需要基本的藥物治療?頭疼腦熱感冒發燒的,都得買藥。

生病了就得吃藥、吃藥不見效就得去醫院拍片、突發疾病重症患者還得去急診部門。

可倘若是城市運轉停擺了,醫院急診部門關閉了、拒診了,買個退燒藥感冒藥還得上報等到審批通過才能拿到藥了,一個2500萬人口的城市,最終會出現多少「救治不及時」而不幸死亡的悲劇案例?

2

武漢疫情最嚴重的時候,也有救治不及時的種種醫療資源緊缺現象,那個時候,方方日記,還是受歡迎的。

也確實在方方日記引起了巨大的輿論關注後,武漢官方發布通告:全力保障所有病人的及時治療,應收盡收、應治盡治。

是日記里的悲情視角,是視角外的情感共鳴,是武漢市民的感同身受,所以日記引發了輿論效應。

如果說今天有哪些人能夠深刻理解上海困境下的市民們焦慮和憂愁,那麼一定是當初的武漢市民。

日記是一種私權利的表達方式,日記背後反映出來的問題和實情,應該被重視、被探究、被思考。

「後疫情時代,我們需要集體療傷,集體思考。」

那是2020年的武漢。

3

兩年後,疫情暴發在西安

西安39歲男子連續被3家醫院拒診後,到第4家醫院後停止心跳,醫院回應:

病人就是個猝死。

然後,又發生了西安孕婦事件,健康碼為綠碼,多家醫院拒收,甚至是在民警的護送前提下,醫院依舊拒收,最終導致她流產。

微博上的西安孕婦個人「日記」控訴,引發了輿論狂潮。

西安衛健委低頭道歉:「深表遺憾、深刻反思、舉一反三、立即整改。」

西安封城進入第13天後,一篇名為《長安十日》、作者為@江雪的文章在網上熱傳。

文章記錄了西安封城以來居民遇到「吃飯難」「求醫難」等問題,認為「本質是人為災難」,強調「事件過後若沒有反思……人們的苦難只能是白白承受。」

這是繼武漢方方日記後,出現的西安江雪日記。因此,@江雪被稱為「西安方方」。

西北政法大學畢業的江雪,曾是陝西都市報《華商報》首席記者、評論部主任,後在財新做調查記者,在圈中頗有名氣。

當然,和方方日記一樣,江雪日記也遭到質疑和攻擊:

悲情視角、片面化的素材、個人主觀情緒太重、對於防疫大局的整體布局有所損傷。

用白話翻譯,就是「千萬人口的城市突然封控,出現買菜難吃飯難、吃藥難看病難」,這是無法避免的「細節」,不應該就此來批判整體的「防疫大局」。

罵得最歡快的,當屬作家六六,高舉正能量大旗的,也是六六,身赴武漢撰寫文章慶幸自己「來得剛好,晚一步就沒有素材」的,也是六六。

一方面,聖人派指責平民百姓「挑刺找事」寫日記損傷「防疫大局」,一方面,他們又把「疫情」當成素材,發國難財、爭名奪利。

斥責方方日記兩年後,作家六六讀到了日記里昔日武漢市民的絕望和悲痛:

六六母親的陽性報告,被拉去了隔離。

而這個昔日高舉「正能量」大旗的六六,卻把方艙醫院說成了「集中營」。

無論是武漢的方方日記,還是西安的江雪日記,文字裡提到的那些疫情中真正存在的小人物們,在輿論中爭論不休、在「大局為重」的絕對指令下、在「個別案例」中不足為道、在升斗小民的貢獻和犧牲不值一提,他們的悲慘命運,似乎與這一時代毫無關聯。

武漢日記後,官方回應,「應收盡收、應治盡治」;西安日記後,「深刻反思、舉一反三、吸取教訓、立即整改。」

一年一年又一年,疫情走到第三年,從武漢到西安,再到今天的上海。

沒有了「上海日記」,上海的抗疫大局下,還有小人物的悲慘命運嗎?

4

上海東方醫院的護士@周盛妮,哮喘發作,家人緊急送醫,但南院急診部卻「因疫情防控需要,正暫時關閉」,家屬遂將病人轉送到仁濟醫院東院救治,因為救治不及時,23時許,周盛妮因搶救無效去世。

3月29日,微博網友認證為@我的父親沈瑞根,發博文控訴上海看病難。

父親沈瑞根坐在發熱門診大廳長凳上,期間隨身藥物已用完,且已無法回家取藥;

浦東醫院告知不接受陽性病人做血透,父親由新區疾控中心安排轉運去君愛康復醫院,但由於120急救已經超負荷調運,父親一直未被安排;

最後,父親沈瑞根於3月28日晚21點在ICU病房因長期未腎透析造成的心肌衰竭而死亡。

3月30日,上海又發生一例哮喘病人因120拒絕救援而病亡,列出詳細時間線並伴有視頻佐證。

當晚,上海哮喘離世老人家屬@秋秋也是阿秀,發文回應:

「回看整件事情,並不是要把我們老百姓和醫生放到對立面。因為在這件事情中,還是有很多熱心負責的醫護出現的,比如來支援替我父親急救的大白。我遇到過很多非常好的醫生,我也一直非常相信醫生,畢竟他們都是經過高等教育懷抱著理想而穿上白衣,治病救人。

我們是要探討面對這種突發情況,面對輕重緩急的病情時,醫療資源如何分配,相關人員如何判斷。因為我相信,在接下來的疫情期間,還是會遇到同樣醫療資源緊張而造成重症不能馬上得到救治的情況。我就是想問問,我們還能做得更好嗎?大家還可以做得更好嗎?

我父親的悲劇已經無可逆轉,我希望他的離開能讓整個體系得到優化,更加完善,讓每個病人都可以得到妥善的救助。」

——已經發生的悲劇不可逆轉,悲劇發生以後,同類型的悲劇,能夠阻止發生嗎?

周盛妮去世以後,院方發布聲明:深表遺憾,官方發布通告:需全力保障病人權益,不得再出現拒診急診病人的情況,「人民至上、生命至上」。

5

4月11日,郎咸平母親去世的消息,在網絡上盛傳。

當天下午,郎咸平針對網傳內容發微博進行回復,稱其98歲母親腎臟衰竭,需至醫院打針,卻因為在醫院急診室外等待核酸檢測結果4小時後不幸離世,而他也未見到母親最後一面。

4月14日,上海小提琴家、古典音樂愛好者陳順平因為突發疾病劇痛難忍,求診兩家醫院均遭拒絕,於4月14日上午跳樓自殺。

4月16日上午,陳順平的兒子在微博上發布了父親發病求診,到最終不忍劇痛跳樓自殺的全過程。

他稱:

「寫此文不想再指責或追究誰的責任,父親已經過世,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只是希望通過父親悲慘的結局,呼籲整個社會,在大力響應抗疫方針的同時,也能更多地關注像我們父親這樣因為無法正常就醫而痛苦的人們。以避免更多我父親這樣的悲劇發生!」

陳順平去世以後,上海官方再出通告:

不得以等待核酸結果為由拒診,發熱門診等重點科室必須要全力保障開放,嚴格落實首診負責制和急危重症搶救制度。

官方蓋章認證,「重申生命至上。」

哮喘老人的家屬日記,陳順平兒子的微博日記,已然成為了上海日記的一部分,成為了2022年上海抗疫的時代印記。

從哮喘老人家屬的叩問,到陳順平兒子的叩問,日記本里的執著是一樣的:

「避免更多的悲劇發生」。

「重申生命至上」以後,官方強調「不得以等待核酸結果為由拒診」以後,還會有同樣的悲劇發生嗎?

也許他們都沒有搞清楚的一件事情是:

「死在手術台里,跟死在醫院門外,病人家屬以及公眾的情緒反饋,是絕對不一樣的。」

也許他們都忘記了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愛丁堡醫院的丁丁保衛戰。

7個主任醫生,視訊會議、電話搖人、持續一個半小時的手術,總算是保住了一個外籍患者的丁丁。

而在這一場緊急的「治病救人」手術成功後,愛丁堡醫院還官宣了這一正能量事件:

堅持「人民至上、生命至上」,全力以赴守「滬」人民健康。

念及至此,我一陣心寒;看到後來,華師大辦的留學生生日宴、東方衛視被罵停的全明星「上海加油」表演節目,我怒從心起。

從武漢市民、到西安孕婦、再到上海護士、哮喘病人、郎咸平的母親、跳樓的小提琴家...

疫情三年,真正令人痛苦的,可能並不是病毒本身。

獸爺在今天上午的文章里說,「整個上海打了個盹。」

什麼時候才能醒來呢?什麼時候「公民日記」才能不被遺忘呢?什麼時候才能有太平的日子呢?

早知道是這樣像夢一場

我才不會把愛都放在同一個地方

我能原諒你的荒唐

荒唐的是我沒有辦法遺忘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林孤小姐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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