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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節最不敢看的一篇文章,猶如發生在昨天

在母親生命的終點,張紅兵內心涌動的複雜情緒難以言表。因為正是他,親手將母親送上了斷頭台。張紅兵:我都沒到刑場去看母親被槍打死那個血淋淋的場面,我真的不忍心去看。我離得很遠。

這是一個令人心碎的故事。作者張紅兵,原名張鐵夫,1966年自己改名張紅兵。

壹母親被押赴刑場

1970年4月11日,安徽固鎮縣,四里八鄉的人們爭相會聚到縣政府旁的空地上,趕著看一場盛況空前的萬人宣判大會。

人們擁擠著,踮腳翹首望向主席台,上面正跪著一個五花大綁、短髮、白淨的40多歲婦女。

掛著大木頭牌子,上面寫的是現行反革命犯方忠謀,然後是紅筆大叉。抓住她的頭髮往下按,要向革命群眾低頭認罪。

她脖子一梗,頭一偏,又抬起來了。

喧囂的人群中,16歲的張紅兵也遠遠地望著台上那個等待宣判的女人,那正是她的母親。

當宣讀宣判結果的時候,整個萬人會場安靜了下來,張紅兵清晰地聽到「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方忠謀被拉上汽車,背後插著亡命旗,押赴刑場。刑場就在固鎮縣三八河東岸,距離縣城兩公里,那裡有一塊荒野窪地。

人們奔跑著、追趕著刑車,生怕趕不上圍觀槍決的時刻,路上塵土飛揚。張紅兵腳步沉重地裹在墮胎里。

方忠謀之墓

以下為訪談實錄——

張紅兵:我都沒到刑場去看母親被槍打死那個血淋淋的場面,我真的不忍心去看。我離得很遠。

陳曉楠:你那個時候怕跟她的目光相對?

張紅兵:怕。

在母親生命的終點,張紅兵內心涌動的複雜情緒難以言表。因為正是他,親手將母親送上了斷頭台。

貳那個黑色的夜晚

1970年2月13日,正月初八。

那天晚飯後,像往常一樣,張紅兵刷碗,方忠謀給丈夫和兒子洗著衣服,一家人對文化大革命開展家庭討論。

這時候母親拿起一本赤腳醫生手冊,上面印了毛澤東的這樣一句話:高貴者最愚蠢,卑賤者最聰明。

她指著這一行字說,這是別人說過的話,毛澤東引用的。

印有毛澤東語錄的手冊

聽到母親這樣說,張紅兵勃然作色:

「你這不是在貶低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嗎?毛主席語錄怎麼是別人的?我說方忠謀,你不能用語法問題來攻擊偉大領袖毛主席。」

16歲的張紅兵是大院裡最積極的紅衛兵之一,小學還沒畢業,就加入了毛主席著作學習小隊,對毛主席極為崇拜。

此刻,這個忠誠的紅衛兵憤怒了。

為了捍衛毛澤東思想,張紅兵立即對方忠謀進行了批判。但一向從不愛與人爭辯的母親,言辭卻越來越激烈。

「她說,我就是要為劉少奇翻案,這個可不得了。我就更對母親不能容忍了,大叛徒大內奸大工賊劉少奇,都被關進大牢了,你還在為他翻案。到後來母親又說出了一句讓我們震驚萬分的話:毛澤東為什麼搞個人崇拜?到處都是他的像。這下就更不得了了,她把矛頭直接指向了毛澤東。」

話音一落,一家人驚駭萬分,攻擊誣衊偉大領袖,這樣的反動行為足以招來最嚴酷的懲罰。

深夜的張家小屋就像是驚濤駭浪里的小船。一直看著妻子和兒子爭吵的丈夫張月升,此時再也無法沉默了,他站了起來:

「方忠謀,從現在起,你就是階級敵人,我們要和你劃清界限,你把你剛才說的話都給我寫出來。母親坐在藤椅上,拿起父親的香菸盒,抽出一支煙點燃了。從小到大,我從沒見過母親抽菸,但是那天晚上她破例地抽起煙來了。她一邊抽菸一邊說,那還不好寫嗎?我敢說、敢想、敢幹,就敢寫。」

拿到了妻子的「罪證」,張月升立刻走出家門,向軍代表揭發方忠謀的「反革命行徑」。

張紅兵仍然不放心,他怕父親還留戀夫妻之情,不是真的去舉報,自己又匆匆寫了一封檢舉信,並包上平日佩戴的紅衛兵胸章,他也走出家門,把信塞進了縣群眾專政指揮部軍代表的宿舍門縫裡。

張紅兵揭發母親材料

以下為訪談實錄——

陳曉楠:你意識到你寫的這個結果是什麼?

張紅兵:就是向軍代表報案,把母親抓起來。從幼兒園到小學所受到的教育,就是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誰要是反對他,誰就是我們的敵人。

陳曉楠:這個時候在面前的這個人?

張紅兵:不是母親了,她已經變成了一個現行反革命,變成了一個階級敵人了。

陳曉楠:就因為那兩句話?

張紅兵:對,簡直是青面獠牙的魔鬼,瞪著血盆大口,就在那一刻。

叄「大義滅親」之後

由於父子二人的揭發,「重大反革命」方忠謀被當場緝獲。在長長的揭發材料的結尾,張紅兵和父親都寫上了「槍斃方忠謀」的字樣。

同日,張月升還寫了離婚申請,和代表兒子脫離母子關係的申請,方忠謀毫不猶豫簽上了「同意」。

因為「大義滅親」,張紅兵被樹立為革命典型,在母親的批判大會上做演講,他的「革命事跡」還被創作成漫畫在縣展覽館展出。

張家父子一時風光無兩,然而小縣城裡很多百姓,卻對他們出賣親人的行為,暗地裡指指戳戳。有人說:張月升肯定在外面有女人了。

1970年4月11日,在萬人宣判大會之後,方忠謀被槍決,她也是固鎮縣在文革中第一個被處死的「反革命」。

宣傳張紅兵「大義滅親」的漫畫

方忠謀死後,張方兩家也徹底斷絕了往來。方忠謀娘家遭到了衝擊,二妹憂憤而亡。而張家也並未因「大義滅親」得到眷顧,「反革命家屬「的政治帽子如影隨形。

張紅兵兄弟二人,初中畢業後,沒有獲得進廠、升學或當兵的機會,被安排下鄉插隊勞動;張月升則又在後來的大小運動中,經歷兩次挨整和被免職,日子過得戰戰兢兢。

1976年,十年動盪歲月結束,之後的兩年,極左思潮統的統治開始鬆動,對於文革的反思、批判,逐漸蔚然成風。

然而就在全中國的老百姓歡欣鼓舞的時候,張紅兵卻徹底茫然了:自己曾經堅信的革命理想,對偉大領袖的崇拜,難道都錯了嗎?

責任編輯: 方尋  來源:大衛寫詩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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