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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周年,一個汶川倖存者在上海度過最難熬的夜晚

整個晚上,循環聽著徐嘉良的《殤》,眼淚不受控制的流淌,骨頭炸裂的疼痛,有鐵錘在不停敲擊腦殼。黑暗中,我試圖找首歡快的曲子,收藏里歡快的曲子很多,可我無法讓自己快樂,也不可能快樂,只有《殤》適合這個黑暗的日子,也只有《殤》適合這段時光。我沉浸在巨大的無以名狀的悲傷和痛苦之中,更多的是絕望。我四次走出黑暗的房間,來到可以看見萬家燈火的陽台上,只要縱身一跳,一切就會結束。可還是沒有跳下去,有個聲音對我說,這不是你的行為,也不是你的承諾,活下去,像個人一樣活下去。

五一二,對我而言,對許多人而言,的確是個黑暗的日子。

十四年了,我掙扎著度過,一直和自己戰鬥與和解,我以為自己走出了黑暗,結果還是沒有,我承認自己的懦弱與無助。我曾經在《我們為什麼要呼救》中呼救過,但是這個夜晚我沒有呼救,我知道,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我告訴一個朋友,我會忍耐,直到天明,我做到了,此時的窗外,陰沉沉的天空,天還是亮了,光明還是良藥,又一次將我從深淵中拯救。我多麼想找個人徹夜交談呀,可是沒有,我想有很多和我一樣的人,孤獨地承受一切。

去年,我覺得漸漸地擺脫了抑鬱症的魔掌,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殘酷的春天復發。早在兩個月前,心中的魔鬼就在甦醒,敏感的我感覺到了危險,開始了自救,用藥物,用自己的方式拯救自己。這幾十天,上海在經歷一場劫難,無數的人在吶喊,悲傷,痛苦,煎熬,甚至死去,這個巨大的充滿活力的大都市,也在漸漸地枯萎。身處其中,悲憤是常態,還有,就是深重的恥感,靈魂和肉體一次次地受到羞辱,就像是被脫光了,置身於大庭廣眾之下鞭笞。最終,我還是在臨近五一二這天的前四天,又一次陷入了崩潰的狀態,沉默、悲傷、憤怒、絕望、疼痛、失語……是的,我度過了十四年來最難熬的一個夜晚,《殤》還在循環,這不僅僅是我個人內心的殤。

更早的年份,此時我應該在成都,會在這個早晨,前往受難地——銀廠溝,去看那盛開的野花,黃色的花白色的花,還有不死的蝴蝶,白色的蝴蝶黃色的蝴蝶,那是不滅的魂魄。我還會在那裡,和死去的朋友交流,我聽得到他們的聲音,從天堂里破空而來的聲音,每一個亡靈都在訴說,而活著的人緘默無言。以前,每年我都要燒些紙錢給他們,作為一種刻骨銘心的祭奠,可是,此時我被囚禁家中,是個廢物。我同樣想念成都的朋友們,每一年,他們都會等候著我,就想等待一隻再生的蝴蝶歸來。十四年,十四次等待,這一次落空。

作者最新出版小說集《孤獨旅行家》

每一年,都寫一篇文字,作為對這個日子的紀念,抑鬱症發作的時候,語言是蒼白的,也處於失語的狀態,鼓著勇氣敲下這點文字,算是對自己的一個交代,對愛我的人一個交代,證明自己還活著,而且還會苟活下去。謝謝一直以來關愛我的人。

(本文作者:李西閩,自由作家,現居上海。代表作有唐鎮三部曲《酸》《腥》《麻》,《倖存者》《肉身》等,微博「恐怖大王李西閩」,公號「我做過的那些菜」。)

責任編輯: 劉詩雨  來源:我做過的那些菜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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