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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條界限,他一生從未逾越過

作者:

曾彥修在奈良

「人間自有真情在,並非如紙張張薄!」

在文革後的一次高層會議上,主持人說:我們大家都挨過整,也整過人,希望大家放下個人恩怨向前看。聽到這兒,上將張愛萍昂首挺胸,插話說:「我這輩子就從未整過人!」話音一落,全場肅然。

無獨有偶,文化界也有一人,鐵骨錚錚,一輩子問心無愧,從不整人。這人叫曾彥修,人稱「罕有的好人」。

曾彥修,四川宜賓人,1919年生。1937年在成都石室中學讀書時,離開成都去了延安,先後在陝北公學和馬列學院學習。

他離家出走時沒有告訴母親,母親一天到晚哭喊兒子,最後把眼睛哭瞎了。1964年他回家看望母親,從政治考慮,沒有下跪。他後來為此萬分自責,90歲時還在懺悔,他在回憶中說:想想看,去延安,不辭而別,母親為你把眼睛哭瞎了,你回去,想到自己是革命幹部,不能下跪,說明我的靈魂髒了。我九十歲了,沒有什麼事情能在我的心裡引起這麼痛苦,但只要想到這件事,就覺得自己太卑鄙,抬不起頭。……我在母親面前永遠是罪人,現在談起來就要哭……

在延安,曾彥修有過被「搶救」的經歷,影響了他一生。他是搞人事工作、搞組織工作的,結果自己也挨了整,無緣無故被打成「特務」。從此之後,他知道隨便給別人戴一頂帽子,是天大的事。

1957年反右運動,曾彥修所在的人民出版社遲遲沒有行動。別的單位都在忙著劃右派,曾彥修卻一直下不了手。他看來看去,沒覺得什麼人應當劃為右派。但上面追得緊,而且還明確規定了百分比。曾彥修作為出版社領導,又是反右五人領導小組的組長,實在沒有辦法完成上面下達的任務。想來想去,只有把自己也作為右派報上去。其他四位小組成員都不贊同,曾彥修勸大家說:你們就別反對了,這種事,報誰誰遭殃,我沒有什麼大問題,報我比報別人安全。如果我們「五人小組」再頂著不在社內抓出一批「右派」,很有可能要被打成一個「反黨集團」,導致本社領導層全軍覆沒。就這樣,曾彥修說服了大家,在他的主持下,出版社連同他一共報上去了三四個右派。

要劃右派,當然要找材料,但曾彥修沒有「右派言論」,只好斷章取義,誇大其詞。有一次,曾彥修在與編輯談話中,引用了杜甫詩「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說明過去時代的統治者掌握政權後,會走上貪污腐敗的道路。共產黨人要吸取這些歷史教訓,「在山泉水清,出山也要泉水清」。但現在有些人好像不那麼清了。這句話後來被無限上綱,成了「右派言論」。據說康生對這兩句詩特別反感,用紅鉛筆在《簡報》上劃了槓槓,批示說:「單憑引用這兩句詩,曾彥修就該劃成右派。」

曾彥修劃為右派後,被開除出黨,不再擔任人民出版社的領導職務。從黨的八級高幹直接淪為了資產階級右派,他度過了二十年的「右派」生涯。

1985年,曾彥修已經退休兩三年了,新聞出版署人事司一個女同志打來幾次電話,叫他到新聞出版署取回自己的「材料」。當時曾彥修住在前門,坐公共汽車三四站路就到新聞出版署了。人事司催了他一年多兩年,他一直沒有去拿。最後一次他說,留著吧,將來說不定還會有用處,有什麼運動再來,就可以寫簡單一點。

曾彥修之所以不去拿,是因為他的檢討材料沒有見不得人的東西。他被打成大右派後,從沒有為了減輕自己的「罪狀」,檢舉揭發過任何一個人。他調侃說:「我這一輩子,當然是個『大作家』了。這個作家,就是寫檢查交代,從延安到文革結束,恐怕在百萬字以上。我到現在敢說,那裡邊沒有一個字是損害到任何人的……我收回『材料』做什麼,哪有工夫去銷毀它?」

晚年的曾彥修活得坦坦蕩蕩,正如他自己所說:運動高壓下我可以一百次罵我自己是烏龜王八蛋,但我決不會說一次誣陷別人的話。這條界限,我一生從未逾越過。

資料來源:

李晉西《懷念曾彥修老師:微覺此生未整人》

曾昭華《曾彥修:最冤枉的「右派」》

《曾彥修訪談錄》

鄢烈山《曾彥修:仁者壽》

2022-06-28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青衣仙子的一維空間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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