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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無辜的,歷史會證明,也會記錄」

中國的清零防疫政策已經一百八十度急轉彎,春節期間,不少三年沒回過家的人得以和家人團聚,許多人在忙著出遊和走親訪友。但一些在去年11月底抗議中國清零防疫策略的年輕人卻面臨著被逮捕、被取保候審、或者下落不明的命運,辛賞就是其中一位。德國之聲記者與這位抗議者的好友進行一番對話。

「他們是無辜的,歷史會證明,也會記錄」

11月27日晚間北京街頭的抗議者

參與北京亮馬橋抗議活動的幾名當事人已經被正式逮捕。網絡上流傳的名單中有李思琪、翟登蕊、曹制鑫和李元婧四人,她們被認為與一個telegram群組有關,該群組中常會討論有關女權的新聞和話題,知情人告訴記者李元婧是該群組的群主。但記者了解到還有更多的參與抗議的年輕人尚未獲得自由,辛賞就是其中一位。

辛賞的名字出現在曹芷馨被捕後發布的視頻里,視頻製作者在最後字幕上寫了「抓捕在持續,目前已確認身份的失聯者有13人」,屬於辛賞的那一句話寫道「辛賞(男),電影從業者,1月7日失聯」。

根據知情人透露,辛賞和上文中所提到的telegram群組沒有關係。當天晚上,他在亮馬橋集會現場,沒戴口罩念了首詩,他念詩的視頻被人拍下放到了YouTube上面,他本人也是收到YouTube連結之後才知道了這回事。在這短短的視頻里,他說:「我給大家念首詩吧」,然後便念了莎士比亞著名的十四行詩中的一小節。

辛賞是大連人,父母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他曾遠赴英國,在威斯敏斯特大學的紀實攝影專業就讀過一年。他回國後從事電影行業,平時則用「Nadleeh」這個帳號在豆瓣寫影評和書評,也用截圖的方式記錄下了疫情幾年裡網際網路上的輿論。該帳號的最後一篇評論發表於1月4日,他失聯前三天。1月15日,他在拘留中度過了29歲生日。他的朋友Lily接受了德國之聲的採訪,希望能夠讓他被記住。

德國之聲:請問你是怎麼和辛賞認識的?

Lily: 我們都是電影行業的,不過是在不同的(行業)上下游。我和他是通過另一個朋友認識的。

德國之聲:11月27日晚上你和他在一起嗎?能否講講你當時的經歷?

Lily: 亮馬河那天晚上我和他還有另外幾個朋友去了另一個地方點蠟燭寫標語紀念烏魯木齊大火和貴州大巴的逝者,結束後各自回家。他到家後看到亮馬河的事,他自己又過去了,應該是和另一波朋友。晚上我們一直在追蹤,直到確認他平安無事到家

德國之聲:11月27日之後,辛賞有和你提起過他被警察問詢的事情嗎?

Lily: 11月27日之後幾天,他有天跟我說警察打電話過來詢問他是不是姓辛,還是什麼王某某張某某,反正肯定是其中一個,我們當時推斷警察用了人臉識別技術抓人。後來他被警方帶走關了24小時後寫了一份保證書被放了出來,他說警察查了他手機里所有的聊天記錄,而後每隔一段時間他就要被叫去盤查。我們以為這樣就沒事了,結果1月7日開始他就失聯。1月7日那天,他本來約了和我們看電影,半夜他還發微信提醒,但當天晚上他沒來,我們還奇怪他怎麼了。第二天我們通過他室友得知,他是被警察再一次帶走。我們想弄清楚是常規檢查,還是因為他和警察發生了衝突導致的沒放人。後來打了電話給推測可能會在的派出所,警察告知如果超過24小時沒放人,戶籍地派出所及直系親屬是會被發拘留告知書的,我們那幾天一直聯繫不上他的父母,也沒辦法確認是不是所謂的合法拘留。又過了兩天輾轉聯繫上了他的父母,才知道他們根本沒被通知辛賞被抓的事情。又過了一天,父母收到了拘留通知書,罪名是公共危險罪,讓開始聯繫律師走訴訟。

德國之聲:那辛賞現在的情況如何,還好嗎?

Lily: 取保候審名單里沒有他。過年前幾天得到的消息是他父母已經開始預約相關律師,但是預約律師要排隊,要到1月30日才能和他見面。目前好像直系親屬都沒辦法見面。然後警方在盤查辛賞有無與境外勢力聯繫的可能性,以及那天晚上和他一起前往亮馬河的人,有一個女生已經回老家了,還被當地派出所喊過去做了筆錄。

我們是通過他的室友聯繫他的父母,他的爸爸在得知他被失聯後的當天,說「相信辛賞會為自己的言行負責,也不覺得他有政治背景,屬於被教育的對象,除非被人利用。」

「完成了一場從來沒有的政治立場出櫃」

德國之聲:你目前有被警察詢問過嗎?

Lily: 他第一次被帶走出來有說過一個細節,他說警察看我們的聊天記錄,說了一句,你倆聊反動啊。

德國之聲:你現在有認識的朋友被抓了,你自己和他的聊天記錄也被看了,心理感受是什麼樣的?

Lily: 我作為人第一反應是害怕,但是很短暫,後來就是憤怒,無盡的憤怒,接著就是冷靜,想想自己還能做什麼,會不會哪一天也因此被抓失聯,我有沒有做好準備? 那段時間北京再一次的封控讓我心灰意冷,也是發了很多東西在朋友圈,剛剛經歷過朋友圈被限制功能的我也做好了被炸號的準備,後來他被抓了以後刪了一些,也截圖保留了。那個瞬間我有種,刪了也沒關係,至少我在此時此刻向這裡的所有人表達過了自己,完成了一場從來沒有的政治立場出櫃。後來因此失去了幾位朋友,也不覺得可惜,因為我收穫了更多的同溫層。

德國之聲:對於「政治立場出櫃」這個說法,你能詳細解釋一下嗎?

Lily: 我有觀察到一位同事,去年年初俄烏戰爭爆發時,表達過(俄羅斯)打得好的立場,並且有說「什麼時候攻打台灣,三天拿下」的話。她在那個時候對我在公司時不時就「女權」一下十分反感,覺得我偏激。那個當下我很想懟回去,但是平時關係很好也就忍住了。並且發誓不會再在公司里進行政治出櫃的動作,女權意識出櫃還是不會放棄。

後來發現她有一點點改變是在唐山打人事件的時候,恰好她老家在唐山,她對這件事很憤怒,不過站的立場還是偏向於黑社會事件,據她描述,唐山就是黑社會城市,但是很多她老家的朋友卻一直不讓她發聲,覺得抹黑了。至於女性立場也有,不過不多,那會我也沒和她朝這個方向討論。

接著就是北京再一次封控開始,突然我就發現她轉變了原有的立場,開始有意無意政治覺醒,甚至有一天主動拉著我探討。那時候我就一點點往外輸出,發現和年初相比她改變了不少,朋友圈就能看出來了,她也發了不少聲援的話,並且那段時間使用推特搜索查看最新的資訊。

亮馬河事件之後,這位同事和我策劃一起前往國家電影總局門口去做抗議發聲,也準備叫著同行業的人,我和她都是影視行業的。亮馬河那晚看視頻有人帶頭喊話,我們要電影!拒絕文化審查之類的話,從而激勵到了她,過去這三年對我們行業打擊特別大,動不動就封控電影院不讓去,對我們收入以及精神影響非常大,所以也是振奮到了。 後來策劃了口號,以及定了大概時間後,我問了辛賞要不要一起,結果就得知他被警察打電話的事,我們就立刻停止了這件事。

我感覺對她的改變還是挺大的,雖然她不是很極端的小粉紅,但畢竟我和她從一開始政治立場就是各不相同的,現在看她這樣也很感慨。

「這次被抓的人里很大一部分都是女生」

德國之聲:很多人包括媒體把這些抗議稱為白紙革命,你怎麼看,是不是在消費身處險境的辛賞這樣的年輕抗爭者?

Lily: 我覺得不算消費,可以說是一場革命,讓世界讓中國知道我們年輕人不冷感我們願意發聲,四通橋的星星之火最後點燃了我們,也會將精神傳承下去。

德國之聲:你希望外界採取什麼措施來幫助你的朋友辛賞和其他失去自由的年輕人呢?

Lily: 我希望辛賞的遭遇可以被大量報導,他只是去了現場念了首詩,他們這麼害怕是因為做了虧心事的是他們才對吧?何況辛賞已經寫了所謂的保證書,為何又被重新抓回去定罪,簡直荒唐。

我覺得可能哪一天再與他相見,他會驕傲自己能被報導聲援的。

德國之聲:現在接受外國媒體的採訪可能也會帶來危險,你今天接受了我的採訪,你害怕嗎?

Lily:我的態度就是我的害怕會助長他們的氣焰,所以我不怕。但我也會做保護好自己的準備,戰鬥革命都是長期的,不做一些無謂的犧牲。我觀察到這次被抓的人里很大一部分都是女生,我不知道是他們覺得女孩子好拿捏還是因為本身女性在一些事上就天生勇敢,但都能鼓舞到我,讓我堅持下去。在這之前,我對這裡可謂是心灰意冷覺得無望至極。

德國之聲:現在中國開放了,大家去電影院裡看電影,去餐廳里吃飯,去海外旅遊,但是辛賞這樣失聯的人受到的關注其實並不很多。這種努力吶喊過但是事後無人知曉的感受你有過嗎?

Lily: 我有過,甚至朋友圈裡還有人諷刺他們,讓我覺得很氣憤。動不動就是我們被洗腦被煽動,我是個行為能力自主的成年人,有自己的思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幸運的是我有兩個微信號,這種看著生氣的言論存在我的工作微信,生活微信里這樣的人非常之少。所以我說這次的事件讓我知道原來我的同溫層有很多人。

11月的時候有個台灣朋友問我,他覺得這些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好像已經無人在意了,問我怎麼看。我說並不是無人在意,這是表象,可能下一次還會有人願意站出來,因為真實的影響到了我們,還會有更多的人。

德國之聲:最後,關於辛賞,關於亮馬橋抗議,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Lil:1月15日是他29歲的生日,生日禮物還沒給他。他有寫日記的習慣,這次送他的禮物是鋼筆,想讓他繼續記錄,要是能順利出來,這支筆也會有很大的意義。希望其他人也能和自己的朋友家人儘快見面。他們是無辜的,歷史會證明,也會記錄。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德國之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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