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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走上台前」 地產界大佬 押上全部身家(圖)

「林老闆被迫走上台前」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與一年以前相比,朱榮斌如今的處境,有了很大的不同。這位地產界的「打工皇帝」,不僅親自下場當起了老闆,還進入代理公司當起了乙方。與之相隨的,是朱榮斌待遇的變化。這家代理公司給出的年薪為216萬元,這與他上一家公司600萬元的年薪相去甚遠。 

儘管收入降下來了,也習慣了坐經濟艙,但因為創業項目「還算不錯」,朱榮斌在8月上旬的一次論壇中,向媒體表示自己「心情比較好」。但朱的前老闆林騰蛟卻高興不起來。因為,林一手創立的陽光城,已被深交所決定終止上市了。8月16日,上市27年的陽光城將被深交所摘牌。 

這令朱榮斌不是滋味,他說,「我原來的老東家,在去年這個時候已經躺下了,我覺得非常自責和慚愧。」朱榮斌的老東家,正是林騰蛟的陽光城。朱榮斌曾經說「陽光城肯定是自己職業生涯的最後一站」,但他在陽光城爆雷4個月後離開了。 

陽光城,是泰禾、旭輝、融信等福建房企中的典型代表,前幾年以黑馬的態勢迅速進入房企銷售排行榜前20,成為閩系房企翹楚。 

算上朱榮斌,林騰蛟為陽光城挖來不少業內赫赫有名的人才:「打工皇帝」陳凱、網紅職業經理人張海民,再比如「地產圈最強財務官」吳建斌……這些職業經理人與林騰蛟的關係,曾一度被人形容為「伯樂與千里馬」。他們都有著極其豐富的地產操盤經驗,也曾經讓陽光城高光過、輝煌過,而今,時移世易,陽光城陽光不再。 

千里馬接力拉車快跑

林騰蛟奉行的是「精英治理、三權分立」的頂層設計。不過,在管理層精英化這條道路上,陽光城熱衷從外界引進人才。至少在2011年-2020年間,陽光城的黃金十年裡「是」。 

在林騰蛟的「宏圖大略」里,陳凱可謂是「一馬當先」。1969年出生的陳凱,在華潤、龍湖打磨過,在復星短暫停留過。他是在2012年,被林騰蛟挖進陽光城的。彼時的陽光城,想在地產江湖爭一把排名靠前的「交椅」。實現這個藍圖,並不容易。因為,陽光城需要從區域走向全國化,需要精通高周轉模式的人才。陳凱是當時的不二人選。 

「在進陽光城之前,陳凱就已是很高的段位了。他管理思路清晰,身邊有一批信得過的人。」陽光城前員工肖曉向「市界」回憶道。陳凱並沒讓林騰蛟失望。在他的主導下,陽光城先是啟用「高周轉+低成本」的營運策略,然後又運用「股+債」的多元融資策略。 

當時,陽光城的項目,從拿地到開盤,時間縮短到6-8個月,並力求首次開盤,當天售罄。2012年-2015年,陽光城四年時間裡,業績實現將近20倍的增長。2015年,陽光城銷售額達到300億元,躋身行業三十強。但陽光城之所以走上新一個台階,除陳凱立下的汗馬功勞外,還歸功於那個繁華似錦的年代。 

「行情好,融資好,銷售好,流速快。業績都是呈幾何級狀的上升。」肖曉向「市界」解釋道。在陽光城一片向好中,陳凱在公司的地位也是舉足輕重,「跟他一起吃飯時,總監級別的領導,在他面前說話,就跟小弟(很謙卑)一樣。」令外界沒想到的是,陳凱在2015年,與陽光城分道揚鑣了。 

究其原因,一說陳凱沒法再帶陽光城走向更大的規模;一說其為人強硬、固執,難免和老闆有摩擦。「陳凱比較有個性,也有個人想法。況且,職業經理人與老闆的關係,沒有百分之百融洽的。閩系老闆是出了名的『用人用三年』。」肖曉告訴「市界」。 

無論如何,陽光城不能一日無將。在易居創始人周忻的推薦下,接任陳凱成為新一任總裁的,是來陽光城已經五年的張海民。彼時,張海民的表現也算可圈可點。比如,他曾帶領福州公司,奪下當年銷售金額和面積的雙冠王。 

那是個「收併購」最為火熱的年代。在張海民的主導下,陽光城也被冠上「併購王」的稱號。按張海民統計,他2016年坐了113次飛機。這一年,陽光城超過80%土地儲備來自收併購。 

儘管張海民任職期間,陽光城也創出「三年業績翻倍」的神話,但相比陳凱提出來的高周轉低成本戰略,以及通過招拍掛進入未被市場發現的價值窪地戰略,張海民提出的收併購策略,對於陽光城的規模增速並沒有那麼快。 

並且,這裡面沉澱了大量資金,與陽光城早期的高周轉策略相背。重要的一點還有,「張海民收併購的項目,後來公司去做審計工作的時候發現,一些項目有各種各樣的問題。」肖曉向「市界」透露道。 

2017年年初,朱榮斌上任陽光城總裁。他的搭檔,是先他一步進入陽光城的老熟人吳建斌。這兩人曾有過在中海、碧桂園等公司共事的經歷,一個精於投資和管理,一個擅長財務和戰略,合作默契,「他(吳建斌)說你只要有地,我就不差錢,我說你只要不差錢,我就有好房子。」朱榮斌曾如此描述兩人關係。 

較之於之前扁平化的組織架構,「雙斌」治下的陽光城,在組織架構上多了不少層級,在集團和地區的關係上,也開始強調總部管控。也就是在這樣的格局中,2017年11月,張海民從陽光城離職了。「這時候,老闆更看重與他理念更匹配的人。朱榮斌來了,就沒有張海民的位置了。」肖曉坦言。 

很顯然,朱榮斌更擅長高周轉和快速布局。在這名新總裁的帶領下,2017年,陽光城就買入了120個項目。按照這樣的「攻城略地」速度,「雙斌」用兩年時間,將把陽光城帶入2000億元規模,創造陽光城最輝煌時刻。這離林騰蛟「2022年要把陽光城打造成行業的典範」的目標,似乎越來越近了。 

然而,陽光城雖然在14年內實現了1000倍的業績增長,但也收穫了近3000億元的總負債。陽光城資金危機的端倪,已在暗暗醞釀。果不其然,在2020年的三道紅線、疫情黑天鵝等多重因素的影響下,陽光城借新還舊的遊戲玩不通了。2022年2月,陽光城正式違約了。 

在陽光城爆雷前的2022年1月5日,朱榮斌辭任了陽光城總裁等職位,吳建斌雖然繼續留在陽光城,但更多的是縱情於攝影和文學,不再為陽光城的事務露面。這跟吳建斌的性格不無關係,吳建斌曾自述,「我的性格很中庸,不會走極端,也不會與人爭個面紅耳赤,遇到難事就會退一步海闊天空。」 

「總部門前天天有人討債」

雁過留聲,人過留名。 

在IPG中國區首席經濟學家柏文喜看來,這幾名職業經理人,在陽光城的發展史上,都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不過,在陽光城內部員工看來,陳凱之所以評價最高,是因為他讓陽光城「從什麼規範都沒有,寂寂無名的小企業,變成了頗有名聲的全國性企業。相當於是第一個師傅。」 

而朱榮斌,儘管帶了不少自己的舊部,使得一些老員工離職了,但在肖曉看來,每個職業經理人來,都會帶著自己的團隊。這不單單是在陽光城,每個企業都一樣。「總體來講,他們(朱榮斌和吳建斌)對我們下面的一些兄弟,還是比較客氣的。」 

這些職業經理人,是否應該為陽光城的爆雷買單?回答這個問題,先從陽光城潰敗的原因說起,「跟其他出險房企沒有什麼不同,就是過度追求規模和過度使用財務槓桿,從而使得企業流動性承壓;在市場遭遇調控之下去化不暢、融資受限,導致資金鍊斷裂所致。也就是企業自身發展模式,加上對行業趨勢誤判的結果。」柏文喜說。 

但肖曉認為,這也跟林騰蛟的放權有一定關係。以朱榮斌時期為例,陽光城的戰略、投資、營銷、設計、資本市場、引戰等事務,都歸朱榮斌管。「林老闆基本不怎麼管。之前時常看到他在樓頂打太極。」另一名陽光城員工告訴告訴「市界」。也因此,有職業經理人,在完成銷售目標的壓力下,在土地市場上拿錯了一些地,在併購市場上踩了一些坑。「對於這一切,不怎麼管事的林騰蛟,是毫不知情的。」 

這成為陽光城危機加劇的助推劑。這其中的邏輯在於,在市場行情好的時候,即便是有問題的地,只要想辦法把坑填住就好了。它帶來的收益,遠遠大過風險,然而,「一旦市場往下,好地塊上的房子不好賣,更別提有問題的地塊了。他們太篤定市場行情,會一直好下去,所以認為拿錯了地也沒關係。」肖曉向「市界」解釋道。 

拿錯了地,也意味著項目準備開盤的時候,才發現之前的銷售計劃根本無法實現。不是賣不了那麼貴,就是沒有那麼多人買。「職業經理人是以專業能力服務於企業發展,最多是分享企業發展成果而已,而老闆需要為企業營運發展的最終結果負責與兜底。所以老闆與職業經理人的訴求,既有一致之處,也有很大不同。」柏文喜告訴「市界」,如果關係平衡好的話,企業發展就較為順暢,否則就容易導致關係破裂,或者企業發展出現問題。 

無論如何,陽光城爆雷後,局中人苦不堪言。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陽光城上海總部門口,天天有人拉橫幅討債。這其中有陽光城前員工,他們有的跟投了公司項目。以2017年跟投制度為例,陽光城當年拿到的項目,按照「雙贏」的跟投制度推進,共涉及65個項目,全部由公司和員工持股,按比例分紅。肖曉告訴「市界」,高管是被強制跟投項目的。總經理級別的,一個項目跟投十萬元;總經理級別以上的,幾十萬元。 

實施跟投機制後,陽光城對新購土地,相應地設立了三條管理底線。其中包括:新項目全周期的回報不低於10%;股東的年化資金報酬率不低於30%;淨現金流回正時間,不能長於12個月。據吳建斌當年透露,經測算,到11月底,陽光城執行跟投機制項目的平均年化資金報酬率為45%。也因此,早期跟投項目的員工,是賺了不少錢的。 

比如說,根據投資測算,銷售2萬元每平方米,大概半年就出清,加上建設期半年,相當於一年,這個資金就回來了。於是,有人想跟投更多項目,但沒有那麼多錢怎麼辦?肖曉告訴「市界」,「陽光城以徵信作為擔保,從外面找了配資機構。想跟投項目但又缺錢的員工,可以從配資機構借錢,每年利息是10%。」 

令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房地產的風向,轉變得如此快,如此的決絕,他們想收手也沒機會,「2020年跟投的項目,大部分都是虧錢的。原本測算的2萬元,只能賣到1.8萬元,甚至更少,再加上銷售周期長,資金沉澱時間長,管理成本大。」一些員工投進去的錢,就這樣石沉大海。「就連前些年賺到的錢,很多人都賠得一乾二淨。」肖曉向「市界」感嘆道。 

前去討債的,還有陽光城的供應商們、買了華冕理財的投資人們,華冕理財是陽光城集團母公司陽光控股旗下的財富管理平台。王方雖然沒有去陽光城上海總部,但他說他太能感同身受了。王方是2010年左右,成為陽光城供應商的。陽光城壓款、利潤低的「毛病」,一直備受王方們詬病,但在行情好的時候,「陽光城也還是結算了。」自從2020年後,陽光城回款周期,變得漫長了起來,直至再也沒能拿到錢,「如今,陽光城還欠我幾十萬元的工程款,華冕理財十幾萬也沒兌付。要不到了,我認識的人中,幾乎沒人要到錢。」王方絕望地告訴「市界」。 

「林老闆被迫走上台前」

林騰蛟熟讀王陽明,15歲就立下「做一個陳嘉庚式成功中國人」的志向。 

像多數民營上市房企創業者一樣,林騰蛟抓住了大時代的風口,在90年代踏入房地產行業,並一路高歌猛進,一如藍光的楊鏗、泰禾的黃其森。林騰蛟最風光的是2020年,那一年,林騰蛟以150億元財富,位列《2020年衡昌燒坊·胡潤百富榜》第359位,並成為福州市閩侯縣的首富。但如今,昔日的榮光和夢想,已然離陽光城和林騰蛟而去。 

對於林騰蛟其人,外界對他的印象,除了「放權職業經理人、王明陽骨灰級愛好者」,似乎別無其他鮮明特色。就連在陽光城呆過多年的肖曉都認為,林騰蛟跟其他網紅地產大佬不一樣,「他沒有孫宏斌的江湖氣息,也沒有王健林的殺伐果斷。」如果非要給林騰蛟一個標籤,肖曉想了想,說出了三個字「學者范」。語氣稍作停頓後,他又疑惑地說道,「雖然林老闆自稱為博士,但也不像王石一樣出過書。這真的有點矛盾。」 

▲(2017年9月17日,福州,2017年新華都商學院開學典禮上,閩商代表、陽光控股集團董事局主席林騰蛟致辭)

不過,陽光城爆雷後,林騰蛟整個人的形象鮮活了起來。首先,「他沒有躺平,比以前忙多了。」一名知情人士告訴「市界」。挽救陽光城,是林騰蛟的當務之急。「林老闆有一些人脈和資源。」上述知情人士說,「在爆雷之後,他時常到上海總部,親自把持經營大權,約見和拜訪一些人。」比如在爆雷之後,林騰蛟親自帶隊前往泰康人壽拜訪。 

林騰蛟也成為出險房企中,少有的幾乎押上全部身家的老闆。他先是提供了個人的無限連帶責任擔保,讓市場看到了他的誠意。隨後,林騰蛟先後變賣了所持興業銀行股權、正心谷旗艦基金等資產,轉讓出售浙江永康、四川宜賓等20餘項資產,套現了30.52億元的萬物雲股權等等。為了應對美元債展期,林騰蛟更押上了母公司陽光集團和個人信用,在多方爭取下獲得了三筆美元債務展期。 

也正是在林騰蛟的一系列騰挪下,討債人的訴求有了一些回應。截至2022年4月底,華冕財富公告稱已兌付及在途兌付的資金共計127億元,占整體規模70%。已兌付投資中,包括債抵房、債轉股等方案。但後續兌付進展如何,並沒有更多的公告信息。「市界」還了解到,跟投了項目,以及買了陽光城債券的一些人,一些小額度的已經兌付了,大額的不少仍懸而未決。 

這背後,是林騰蛟押上全部身家,也難堵陽光城債務窟窿的事實。截至2022年12月31日,陽光城已到期未支付的債務本金626.32億元。受毛利率下降、存貨跌價、利息費用化等因素影響,陽光城2022年歸屬於母公司股東淨虧損金額達125.53億元。事情是環環相扣的。因債務逾期等問題,陽光城面對大量訴訟。 

截至2022年末,陽光城單項涉案金額,超過1000萬元的訴訟,或仲裁涉案金額,合計達439.76億元。而林騰蛟本人,通過天眼查顯示,他被限制高消費,已經超過300餘次。「林老闆現在不怎麼來上海總部了,主要是在福建多一些。出行不方便了。」上述知情人告訴「市界」。 

坐陣陽光城上海總部的,是林騰蛟新任命的總裁。這一次,一貫愛從外部挖角的林騰蛟,選擇相信「自己人」,他提拔了在內部實戰多年的徐國宏,擔任陽光城的新任總裁。徐國宏與朱榮斌同年加入陽光城,進入福州區域公司工作,擁有超過15年的房地產管理經驗。 

「徐國宏一上來,主要就是把目前棘手的事情處理好,時代不一樣了,大家使命也不一樣。」知情人向「市界」解釋道,林老闆喜歡人盡其用,他找來的每一任職業經理人,都有鮮明特色,符合企業的發展階段。 

陽光城的股價在一路下跌之後,最後落得個退市的局面。對於這一結局,早在幾個月前,不少人就已經預料到。或許出於此,如今的陽光城上海總部門口,已不見憤怒的討債人了,「陽光城總部大廈也基本空了。」知情人士告訴「市界」,裁員裁了一部分,也有一些人主動離開,還有一些人下放到區域,負責保交樓事宜。」 

從目前來看,陽光城仍處於債務重組過程中,且暫未達成各方都能接受的債務重組安排。這也影響了陽光城儘快恢復正常經營的進度。「沒有活水,一潭死水。」前述知情人如此形容當下的陽光城:地產板塊7-8月銷售不振,教育板塊不值錢,金融板塊欠了那麼多錢。其他小的板塊就更不用提了。「日子是有一天,沒一天的過。」 

陽光城退市之後,將何去何從?「最終走向是破產清算,還是公司重整,都是有可能的。究竟是哪種結局,要看債權人與實控人博弈狀況,以及行業環境、宏觀經濟的變動情況了。」柏文喜告訴「市界」。 

有一年,在一封名叫《寒冬過盡綻春蕾》的春節家書中,林騰蛟寫道:「每一次危機都是一次壓力測試。任何時候,我們做最壞的打算,做最大的努力。人必自佑,而後天佑之。」 

然而,時代的一粒塵埃,落在每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山。一代閩商大佬,再也回不去了。 (文中肖曉、王方為化名。) 

責任編輯: 李冬琪  來源:市界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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