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圖是挪威的一個「小區」,耗資2.5億美元,占地4500平方米,擁有教堂、醫院、圖書館、足球場等一系列配套設施。
每個人都可以住在酒店風格的房間,裡面配備冰箱、電視和浴室,還有影音室、圖書館,以及配備攀岩牆的健身房和頂級醫療設備,連家具都是由專業設計師量身定製的。
你會想住在這裡嗎?
這個「小區」其實是一所監獄,不光住的好,囚犯的一日三餐都由頂級大廚親自烹飪。此外,囚犯們還可以自己下廚,監獄內設有超市,供他們選購食材。
最近我認識一位護士陸彼岸,她就在類似的監獄裡工作,只是地點從挪威換到美國西雅圖。她管轄的犯人,既有盜竊、吸毒這種輕犯,也有轟動美國的連環殺人犯。
罪犯們在監獄裡養狗種花,能免費讀大學,出獄前就能得到跨國企業的聘用書。
荒謬的是,在她居住的西雅圖,市中心遍布流浪者的帳篷營地,癮君子就在街上公然吸毒,警察看見了搶劫也不管。
挪威的監獄
城市一片狼藉,監獄裡卻像一塊世外桃源,這讓她感覺裡面比外面更安全,直到她被一位瘋狂的老太太嚇了一跳。
以下是她的講述。
我的病人是連環殺手
我在美國華盛頓州女子監獄做精神科的開業護士。
開業護士是香港的翻譯,台灣叫護理醫生,就是有處方權的護士,病人看開業護士和看醫生是一樣的。
與男子監獄不同的是,女子監獄的犯人輕罪比較多,最常見的與吸毒相關,是販毒、搶劫這種輕罪。她們多是從犯,在一起案件里起到撫襯作用,比如幫人放哨,男朋友殺了人幫忙扛屍等等。
十惡不赦的確實有,連環殺手也確實有,但是少。
第一個嚇到我的是一位老太太。她面目慈祥,走在街上,你絕對不會認為她是一個兇手,就是一個鄰家老太太。
當時我跟她復盤她的藥,我說為什麼你既有口服藥,又有注射藥,還是同一種藥?
瞬間,她的眼神變得極其冷酷兇狠。她說,如果我不吃口服藥,他們會給我打針。
我問,為什麼。
她說,因為我從不覺得我有病。
後來我才知道,她是典型的反社會人格,親手把自己三個孩子殺了。她認為自己是救他們,人生太苦,早點送他們超脫。
她犯案的時候40多歲,估計要在這裡待一輩子。她的丈夫,也就是被她殺掉三個孩子的父親,到現在還不停地往監獄裡給她打錢,給她寄各種東西,生怕她在監獄裡過得不好。可以想像她在外面的時候,是如何控制她丈夫的。
她經常對空氣說話,跟我們看不見的東西交流。她跟獄友說,她孩子的臉就在牆上掛著。這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但她不承認有幻覺。我們告訴她,這是妄想,不是真的,她仍然不願意相信我們。
她總覺得有人害她,總說別人給她的食物下毒,所以三天兩頭一會不吃飯,一會不喝水。嚴重的時候,得當著她的面,給她開一瓶裝水。她只喝瓶裝水。
這種反社會人格加上精神分裂症,是最難治的,因為她沒有自知力,也不承認自己有病。我們給的藥,她有時候願意吃,有時候不願意吃。
犯人們在教室里上課
如果是一個病人認知正常,不願意吃藥,是有權拒絕吃藥的。她是少有的幾個,必須強制用藥的病人之一。
我們要專門做一個公聽會,至少兩到三個像我一樣的醫生,或者開業護士一起投票,決定是否需要給她強制用藥。這是有法律效力的。
通常給病人的藥都是口服藥。如果哪一天強制用藥的病人拒絕吃口服藥,那麼就換成同一個口服藥的注射版。
給病人發藥的時候,兩個護士加三個獄警,五個人同時出場,如果病人乖乖吃口服藥,團隊散夥,如果不吃口服藥,三個獄警馬上把她壓住,護士給她打針。
我們總是希望治療能夠給人帶來正向的改變,但是事實上,在這個人群裡邊,很可能你看不到正向的改變。這就是為什麼,這裡的醫生離開時失望又沮喪。可能一輩子花幾十年下去,沒有任何起色。
作為一名醫者,這是很緊張的一件事情。
那位老太太已經治療十幾年了,病情沒有任何起色。
華盛頓女子監獄差不多關著800人,像老太太這樣病情沒有起色,只能靠藥物勉強維持的病人不少,所有病人的精神類用藥都是我來負責。
國內的家人無法理解我的工作,不知道為什麼要在一個充滿罪犯和精神病人的地方工作。我很難向他們解釋,我工作的監獄和一般人想像中的監獄,完全不一樣。
我為什麼要來這裡工作
如果你第一次來到華盛頓州女子監獄,過了三道門以後,完全不覺得是在監獄裡,更像一個社區大學。有宿舍區,有教學樓,有辦公樓,我們相當於校內的醫務室。
這裡還有一棟母嬰樓,專門給媽媽和孩子的。這些罪犯進來前懷孕了,生下孩子之後,孩子可以跟她們一起待到三歲左右。現在這個院子裡面有三個孕婦,四個剛出生的孩子,以及他們的媽媽。
樓裡面有育嬰房,有小孩玩的地方,有滑梯,有花園。
女子監獄的犯人穿的是灰色棉質、戴帽衫的衣服,有點像運動衫,不像男子監獄的犯人穿橙色監服,所以完全感覺不到她們是犯人。
我第一次來到這所監獄參觀的時候,看到一個媽媽抱著孩子,推著小孩的童車在花園裡面散步。
當時很恍惚,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兩個媽媽陪孩子在母嬰樓的院子裡散步
我已經在華盛頓州生活十多年,一直在公務員系統,最早一份工作是在軍人事務部,專門為退役的美國軍人做康復理療,後來負責華盛頓州所有養老院,相當於養老院系統的檢察長,直到去年十二月開始做開業護士。
我主要是管精神備用類的處方藥,也會做短程心理治療。
每個病人都有自己的心理治療師,我主要負責藥,每次給他們調藥的時候,我要是有多餘時間,就會跟他們一起,複習一下他們學過的情緒調節技巧。這些技巧,他們已經從心理治療師那邊學過了。
有時候,她們會跟我講最近遇到的麻煩。比如案子被重審了,可能要延長刑期,或者家人去世了,她沒有辦法參加葬禮,這種情況會增加焦慮,我就會做短暫的心理諮詢。
這個職位,招到我之前已經空置了一整年。滿員工的狀態,應該是一個全職醫生加一個半職醫生,再加一個兼職的開業護士。目前為止只有我一個人,另外一個半醫生到現在也沒招到。我一個人從去年十二月撐到現在。
介紹我來這個職位的精神科醫生,在華盛頓州女子監獄工作了26年。
她已經一個人撐了很久,該到退休的年紀了。我進來以後,再也沒找到合適的醫生,招過幾個臨時合同的醫生過來頂一下,幾個星期就走了,沒有什麼人願意長期待在這裡。
母嬰樓里的活動室
因為這個職位屬於精神科一個亞專科,叫司法精神科,工作環境在司法機構里。醫生需要經過特殊的培訓之後,才可以到這種工作崗位。然而不是很多人願意接受這個訓練,誰願意拿到精神科的執照到監獄來工作?
唯獨那位精神科醫生,她對病人有絕對超乎常人的同情心和熱情。
她願意為病人爭取一切可以幫她們爭取的東西。包括有些病人由於強烈的社交焦慮,沒有辦法上學(在監獄裡都是可以讀書的)。她就幫人家寫一個特殊醫囑,說這個學生很可能會翹課,但是她並不是真的想翹課,而是社交焦慮發作的時候,她沒有辦法出門,請老師能夠理解,讓同學幫她帶回作業。
很多病人到現在還很懷念她,都說她是她們這輩子見過最好的醫生。
監獄福利始於一座最危險的監獄
大概十多年前,我在路易斯安那州讀書,當時就接觸過美國監獄。
我的護理老師在路易斯安那州立監獄做臨終關懷,我跟著她,去那座監獄做臨終護理的志願者。
路易斯安那州立監獄,俗稱安哥拉監獄,修建於1901年,最早是美國奴隸制時期的一座種植園,奴隸制廢除後被改造成監獄。電影《亂世佳人》中,斯佳麗用囚犯給她的種植園幹活,就是這座安哥拉監獄。
現在的安哥拉監獄
這是美國最危險的一家監獄,裡面關押的是美國最嚴重的重刑犯,判三五百年那種,85%的罪犯都死在裡面,終身不能出獄。
監獄裡的犯人都要戴手銬、腳鐐,到處都是高牆、鐵絲網和崗哨。進去的時候層層關卡,除了獄警,即使工作人員也不允許有鑰匙。
我作為志願者,進去前要簽一個生死狀。如果監獄裡面的囚犯準備越獄,他們很可能會劫持我們作為人質,逼獄警開門。協議上面說,他們會盡全力解救我們,一旦無法解救,他們有權力選擇不救我們。
有一次,我跟著老師走過一處單獨的監倉。老師告訴我,裡面關押著一個全美國著名的連環殺手,是唯一一個監倉里裝有攝影頭,被二十四小時監控的囚犯。
他的名字叫德里克·托德·李,在路易斯安那州殘忍奪走 28 條人命,被稱為「巴吞魯日連環殺手」。他對獵物的無差別選擇,使破案難度極大,其中一個受害者就是我老師的同學。
遭到逮捕後,德里克被判處死刑。接下來的十年裡,他不斷上訴,又拒不供出一些受害者的埋屍地,很多案件因此無法結案,死刑也一直被拖延。直到2016年1月,他死於心臟病併發症。
遭到逮捕後的德里克·托德·李
安哥拉監獄改變了美國監獄,因為1995年1月,安哥拉監獄迎來一位新任獄長伯爾·該隱。
他是一位虔誠的基督徒,希望將監獄改造成一個基督教的宗教環境。他認為,這些囚犯已經用他們一輩子的囚禁贖罪了,在臨終這一刻,應該有機會得到上帝的原諒,所以他就為犯人爭取一個臨終關懷項目。
在這個項目以前,安哥拉監獄的犯人快要死的時候,被關在一個單獨的監倉裡面,任憑犯人在裡面呻吟,慢慢到沒聲音了為止。
臨終關懷需要人力和藥物。獄長沒有辦法從州政府的財政支出里得到支持,就找當地的護理協會,找一些已經退休的護士,看誰願意來支持。天主教的幾個護理組織,願意來幫他做這個事情,這樣算是有人力了。
臨終關懷很重要的是止痛藥和鎮靜藥,常用的是嗎啡。如果病人得不到嗎啡,是沒有辦法很舒服地走的。典獄長就去藥廠尋求捐贈。
整個臨終關懷項目,沒有用納稅人的一分錢。
護士們不可能每天在監獄裡面伺候病人,他們就教這些囚犯的朋友。挑出表現良好的、跟他們關係好的獄友,來幫忙照顧這些臨終的病人。
誰願意承擔照顧病人的任務,就能降低安全級別。原來要戴手銬腳鐐的,可以不用戴腳鐐,手銬換成鐵鏈更長的。還可以跟臨終病人一起搬到環境更好的房間裡。
當然還是監獄裡的房間,沒有真正的窗子,在牆上畫著假窗。監獄裡沒有床,就是一塊硬板,相當於床鋪,他們可以和臨終病人睡真正的床。
護士們教會他們怎麼給病人翻身、擦身,餵流質食物,在病人已經無意識的狀態下,怎樣探知病人正在經歷疼痛,根據他的體徵表現,判斷是不是要讓護士給他增加嗎啡。
當然,藥是不能讓犯人碰的,必須護士給。
項目開始以後,出其不意地,囚犯中的暴力事件顯著減少。大家都想要成為志願者,所以表現良好。那些重刑犯,學會做拼布工藝,把做出來的藝術品拿去拍賣,然後用拍賣得到的錢來支持項目繼續。
臨終關懷項目已經持續很多年。安哥拉監獄是全美國第一個做這項目的,現在已經普及到很多監獄。
從我去了安哥拉監獄起,我的眼中只有病人,沒有犯人。他們在我面前就是飽受病痛折磨的一個人而已。
教犯人種花、養狗、修飛機
在華盛頓州女子監獄,犯人福利比安哥拉監獄更好,是可以讀書的。
有意向要讀書的犯人,需要經過評估。第一個評估標準是年齡,第二是她以前做過什麼,第三是根據她犯的罪。綜合評估以後,她就可以在監獄裡讀書,想讀多少讀多少。
我手上有一個殺人犯,她被判了三十幾年,小學二年級就退學,連字都不認識,治療同意書都不會簽,看不懂,需要給她口頭解釋。七年下來,她讀完高中,目前在讀大學。
還有一個犯人,進來大概有十一年,在這裡補完高中,讀完本科,現在讀碩士。對於這些高中都沒讀完的人,本地有一個社區大學派老師進來教,每天都有老師進來授課。這些全是免費的。
華盛頓州立女子監獄還有很多教育培訓的項目,其中有兩個王牌,一個是馴狗師,一個是園藝師。
兩個項目本身對她們的心理健康非常有益。你要麼跟動物一起工作,要麼是跟植物一起工作。看一個種子種下去,長出來開花結果,這個過程本身就是對心理治療有好處的。
監獄裡一年四季都有花,非常漂亮,就是學園藝的這些學生種的。
華州女子監獄的園藝師培訓
如果是馴狗師,犯人會被分配一隻狗。一般來講是拉布拉多犬或者是其他智商比較高一點的犬種。這種狗先篩選出來,性情沉穩溫和,不會上竄下跳,適合做療愈犬的。狗跟著這個學生在一起住兩年,形影不離。
兩年當中,這個人要學會照顧狗,也就是教她們怎麼愛一個動物,怎麼愛其他人。狗也要學很多技能,包括給盲人導航,給有情緒障礙的人提供情緒支持,包括靠聞嗅,知道糖尿病人是否血糖偏低了。
等到兩年期滿,狗狗畢業,就會被分配給盲人或者是有殘障的人。狗被送走,犯人會再分配到另外一隻狗,直到她出獄。
出獄以後,她可以開馴狗公司,專門幫別人馴狗。
犬類美容師訓練班,學習給狗狗梳毛洗澡
這兩個項目都非常難進。首先要表現非常好,第二是成績要好,要拼學分才能進去的。因為進入這兩個項目之前,她們要先完成一些預修的課程,不像考大學那麼難,但是需要一些努力。
每個人都有一個指導員,參與這兩個項目,需要負責她們的指導員推薦,要保持一定時間記錄良好,沒有在監獄裡面被懲罰過,甚至可能比減刑要難。
還有一個項目是飛行器工程技術,出獄以後可以做飛機的保養和維修。
這個項目,在我們這讀完畢業,出獄前就已經有人下聘書了。大概兩個禮拜前,我見到一個病人。她是上個月出獄的,跟我說已經有錄用書了,其中一個是波音。
聽到這種消息,我非常開心。這些人能夠不再走回原路,能夠有正常的生活,出去以後展開新的人生篇章,也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那樣送他們走,我是很開心的。
我經常跟病人說,我希望永遠不要在這裡再見到你,也許哪一天我在超市裡撞見你,但是我不希望再在這裡看到你。
監獄之外,西雅圖全亂了
監獄是整個系統的一部分。左右著監獄福利待遇的,是華盛頓州當地的政治風向。
華盛頓州最大的城市是西雅圖,這裡是深藍州,民主黨執政,自由派的大本營之一。
在保守派共和黨掌控的紅州,有很多無家可歸者,過得不怎麼舒暢,就搬到這裡來了,搞得城市非常狼藉,隨處可見扎帳篷的無家可歸者,走在舊城街上,很難避開這些隨處躺平的人。
這裡氣候好,夏天不是特別熱,冬天也不是特別冷,他們在這裡扎帳篷,不會凍死,也不會曬死。
華盛頓州對無家可歸者特別寬容,在首府奧林匹亞,有一棟白色穹頂建築,是州政府的辦公樓,號稱小白宮。在小白宮外面距離不到500 米的位置,就是一片無家可歸者的帳篷營地,州長每天上班就從他們營地面前走過。
西雅圖老城區,流浪者的帳篷營地
要是在其他地方,怎麼可能容忍無家可歸者在政府機要的建築周圍紮營?但華盛頓州就是這麼自由。他們認為紮營的地方屬於公眾場所,誰都可以去。
有一次我在附近散步,隔著花壇的樹枝,我看到在帳篷營地門口有人給自己注射毒品。
為減少吸毒過量死亡,儘量控制HIV和丙型肝炎傳播,華州政府建立了許多安全吸毒站,裡面有醫護人員,看著癮君子注射毒品不得干預,一旦吸毒過量立刻搶救,還要給癮君子提供無菌的針筒和回收針筒服務。
之所以這樣做,是當地政府要標榜自由主義。華盛頓州這幾年的人口增長非常快,把房地產越捧越高,很多外州的人都過來了,加上這裡科技公司又多,高收入人群又多,納稅人有能力能養他們。
2012年,我搬到華盛頓,那時候這裡幾乎沒有無家可歸的帳篷,城市的治安也相對良好。
弗洛伊德案發生後,一切都變了。
2020年5月,美國警察暴力執法,致黑人喬治·弗洛伊德死亡,很多城市爆發聲勢浩大的抗議示威,遊行期間夾雜著搶劫和騷亂。
後來涉事的四名警察被判刑,很多地方的警局預算大規模削減,甚至整個部門遭到裁撤,很多警察辭職,本來就稀缺的警力變得若有若無。
華盛頓州的法律規定,750 美元以上的盜竊才能判最低等級的重罪。意思是說,如果盜竊價值750 美元以下,檢察官將不會提起訴訟,這就是我們通常說的零元購。
我親身遇到過一回零元購。那些人拿著槍,從商店裡推出兩大購物車的商品。店員打電話報警,警車就停在不遠處的停車場,警察待在車裡,眼看著他們推走兩車商品。
在弗洛伊德案以前,遇到搶劫、盜竊商店這些事,警察還會管一管。可是自那以後,警察們不願意給自己找麻煩,對非暴力性質的案件幾乎不插手。
這些搶劫商店的,都是小混混,他們圖財不害命,心裡也都清楚,一旦開槍就屬於暴力事件,性質完全變了。真正的亡命徒瞧不起零元購。
那家商店我再也沒去過,聽說沒過多久就關門了。
我有一個病人以前在藥店工作,去年零元購,導致她的店損失160萬美金,今年總公司關掉了她的店。像這樣關張的商店,在西雅圖老城區比比皆是,派克市場和唐人街附近的商場和沿街商鋪是重災區。
我和周圍的朋友越來越不願逛街,東西都在網上買。網購又進一步導致實體店的破產。
街上遍布流浪者的帳篷
很多人對當下的環境感到不滿,覺得這座城市發生的一切過於荒誕了,傳統的價值觀都在被打破。
可是這樣的想法與自由派相悖,「政治不正確」,所以得不到支持。懷有這樣的想法,只能搬到紅州,甚至離開美國。我有一個同事已經在義大利買了房子,計劃三年退休後,離開這個地方。
我住的地方偏安一隅,距離零元購的重災區較遠,還不至於考慮離開。可是搶劫什麼時候蔓延到我家,誰也說不清楚。
不禁槍、不禁毒,就會越來越混亂,這是必然趨勢,是自由沒有約束的結果。
監獄成了社會最後的希望
在這些背景下,監獄變成了現在這樣,從懲戒人的地方,變成了獎勵人的地方。
華盛頓州最後一個被判死刑的人是1997年。那個人已經判了很長的刑期,他在監獄裡殺了一個獄警,於是改判死刑。現在這裡沒有死刑,監獄的負擔非常重。
華盛頓州女子監獄滿員可以關 800 個人,現在差不多滿員,大部分刑期在十年內,也有的判決相當於終身監禁。
整個州十幾家監獄基本上都是滿的,有的病人進來就住一輩子,是州政府的剛需支出。除非自然死亡,否則要提供吃穿、供其上學,還有醫療費用,甚至連上百萬美元的變性手術也由政府出錢。
在他們後面,還有源源不斷新的犯人進來。這些公共負擔,最後都是我們這些納稅人養。
這些年監獄的待遇越來越好,尤其是民主黨執政時期,他們希望社會能接納刑滿釋放人員。
監獄裡學習園藝的花房
今年白宮的主題之一,就是施壓各大科技公司,讓他們招聘刑滿釋放人員。我閨蜜是微軟的人力資源,今年已經去白宮領了三次指標,同去的還有亞馬遜、臉書、蘋果、谷歌和波音的人。
沒有嚴厲的刑獄系統,對屢教不改之輩很難起到警示教育作用。犯罪成本太低,使得很多人法律意識淡薄,認為違法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而充滿矛盾的是,對於現在的系統來說,高福利的監獄又成了犯人們唯一獲得正向引導的地方,不然他們是一點轉變的可能也沒有了。
女性犯罪往往和父母缺失、心理創傷、被虐待和童年不幸緊密相關。我們的工作常常是re-parenting ,中文相當於「再造父母」。如果她們在這裡的時間足夠長,最後結果是很不錯的,甚至可以脫胎換骨與過去翻篇。
居住在母嬰樓里的那些母親,大部分都是癮君子。在監獄裡,孩子和媽媽吃得好,不吸毒,不用擔心居無定所,不會挨餓受凍。孩子出生就有各種營養,還有專門的兒科醫生,定期給他們做體檢。
三歲的時候,孩子要麼被媽媽的家人接走,要麼被兒童保護組織接走,找到一個領養家庭。母親有罪坐牢,但這樣的福利系統給了孩子一個儘量好的環境,讓最早的三年童年,不要受任何創傷。
等到這些女犯出獄後,有穩定的工作、遠離暴力、毒品、黑社會,避免她們的孩子來我這裡報到,那就是一個正向循環吧。當然這只是我一個美好的願望。
我的孩子還太小,不太能理解我的工作。但是他知道,他爸爸是心臟科醫生,是治療心臟的。
我說,我治療的是心的另外一頭。
陸彼岸告訴我,去年聖誕節,她家附近一家商場發生了三起槍擊案。這讓她感覺在監獄裡,隨時有獄警在身邊,甚至比在外面更安全。
這樣荒誕的現實,源於一個美好的願望:每個人都能自由地生活在這個地方。
無家可歸者,想待在哪裡就待在哪裡、罪犯可以接受教育,在監獄裡種花養狗、盜竊不夠額度,不算犯罪,所有這些政策,圍繞著美好的願望,凝聚為一個理想化的系統。
到了現實里,這些事情就變了味兒。
犯罪成本變得無限低,監獄完全起不到懲戒的作用,導致很多罪犯進來幾個月出獄,過幾個月再進來,而遭遇搶劫的商店,和普通的市民,成為這套系統的犧牲品。
生活在這裡的普通人,不管願不願意,都得為這套系統買單,不然就會被扣上「政治不正確」的帽子,或者乾脆離開這個地方。可是他們自由生活的權利又在哪裡呢?
所有美好的願望,都必須在現實的泥潭裡打個滾,沾一沾塵土與煙火,再來看它到底有多少價值?否則說得再漂亮也無濟於事,甚至可能引發更大的災難。
這也許是陸彼岸的故事給我們帶來的啟發。